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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晋江文学城独发 ...

  •   叶庭瑜和桃栀皆是大惊失色。

      她几步冲下马车把还在震惊之中的赵玉瑾给拉了进来,然后心有余悸地看看周围,让桃栀再次守到马车外面才没好气地开口。

      “那不然呢?刚才我们不是都说过了吗?”她想不通小大夫这是闹哪出。

      赵玉瑾口齿变得不太利索:“方才、方才……不是在说叶公子你天阉之事吗?”

      天阉?

      谁天阉了?

      她压根就没有那个东西好不好!

      叶庭瑜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蠢事,懊丧地将脸捂住,这回她是真的哭了。

      身份之事如此重要,她居然上赶着在外人面前自曝!

      叶庭瑜嘁嘁呜咽着,赵玉瑾如临大敌。他本就因这个秘密惊慌失措,现在叶庭瑜哭得如此伤心,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赵玉瑾想安慰几句,伸出手后觉得不妥又收了回去,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叶公子……姑娘,你别哭了。”

      “叫我公子!”叶庭瑜哭着强调。

      他们在济和堂内聊了挺长时间,这个时辰外面已经有不少行人和摊贩来往,街道上嘈杂喧闹,谁都没注意到马车里的动静。

      赵玉瑾听话地改了口:“叶公子你别哭了,赵某的承诺依然作数。”

      叶庭瑜抽咽着抬起头,双眼通红像只无助的白兔,赵玉瑾哪见过此等阵仗,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最亲密的女子莫过于自家妹妹和母亲了。

      他硬着头皮再次保证:“倘若在下将此事传出,叶公子大可去宗族告我,如果公子不愿多事,那就咒在下庸医杀人,此生被杏林所厌弃。”

      这赌咒的话对一个医者来说非同小可。

      叶庭瑜抹了一把眼泪,勉为其难道:“谁要咒你啊,既然被你发现了我最大的秘密,那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与其发那些没用的誓不如帮我一起隐瞒身份。”

      她想通了,小大夫知道就知道吧,就当做是多了一个里应外合的帮手,只要他不食言与人乱说,叶庭瑜也可以勉强接受,

      赵玉瑾认真斟酌了片刻,出言询问:“叶公子所说的帮你隐瞒身份一事不难,只是不知是否需要在下做其他事情?赵家祖训有言,切不可做出伤人性命之举。”

      叶庭瑜很想翻白眼,她没好气地开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只是不想被别人发现身份,何必要做伤人性命的事?”

      赵玉瑾这才放心下来,他正色对叶庭瑜说:“既然如此,在下愿意助叶公子一臂之力。”

      说完话后他自己反倒局促了起来,跟叶姑娘共守一个秘密听着似乎有些暧昧了,赵玉瑾红着脸皮低头整理衣袖,半晌后等来了叶庭瑜的声音。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还有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别那么委婉?有什么事咱们直截了当地讲出来,今日我会说漏嘴全因你没有讲清楚,才害得我误会……”

      叶庭瑜找了块帕子擦脸,一大早心脏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神情恹恹的。

      赵玉瑾轻声认错:“抱歉,是在下不好。”

      他态度温驯,把叶庭瑜抱怨的话噎在了胸口。

      叶庭瑜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最后无力地摆手:“事已至此我就先告辞了,日后还望小大夫你多加关照。”

      赵玉瑾立马规矩地下了马车,临行前叶庭瑜还不忘撩开窗帘探出半个脑袋扬了扬手中的玉佩,没有言语但威胁之意尽在不言中。

      他目送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摸着脑后不自觉笑了出来。

      叶姑娘凶得像只纸糊的猫儿。

      ……

      叶庭瑜总算解决了压在心中的两块巨石,虽然过程坎坷好在结果尚能接受。

      她回到丞相府后睡了个踏实的午觉,趁叶淮在书房处理公务的间隙去肖氏那汇报了一下情况。

      此番主要是为了给肖氏吃颗定心丸,说起三皇子和赵玉瑾时叶庭瑜刻意隐瞒了今日之事,只道他们二人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桃栀站在一旁帮腔。

      对桃栀来说叶庭瑜才是她从小就服侍的主子,这几个月以来她更是亲眼见证了叶庭瑜的不易,主子这么说定然有她的道理,哪怕有朝一日叶庭瑜要杀人,她也会研究递哪把刀合适。

      肖氏听完后终于放了心,她唠唠叨叨地叮嘱着叶庭瑜早日养好身体。

      母女俩絮叨到夜深,叶庭瑜才打着哈欠回去。

      一连几日,叶庭瑜都躺在家里专心养伤,小大夫给配的药立竿见影,她后脑的伤一天好过一天。

      这样悠闲的日子终于在阿尔斯兰快要按耐不住时结束了。

      因为临近岁尾宫中要举办除夕宴,回鹘王子得知后找楚帝大闹了一番,本以为用两成利就能换得引水之法,没想到叶庭瑜还没任职就受了伤。

      她养伤的这段时间又快到楚国的新年,这一来一回的究竟何时才能让回鹘子民解决用水的难题?

      凡事夜长梦多,阿尔斯兰绝不可能等楚国的年过完了再来要这引水之法。

      好巧不巧的是边关传来八百里急报,镇国大将军手下有一万大军进雪山戍边扎营,因为不熟悉地形又遇到暴风雪,这一万人已经失去了联系。

      旁人还好说,但领队的云麾将军是镇国大将军的最后一个儿子了,镇国大将军一生共育有六子,前五个都随他牺牲在了西南的战场上,仅剩这一个延续香火之人。

      早些年镇国大将军的夫人因孩子接连战死郁郁而终,大将军视幼子当眼珠般疼爱,把他捧在手心里平安养大。

      那个时候叶庭瑜与大将军幼子是京中并列的金饽饽。

      奈何那幼子成年后一心想继承父亲的衣钵,镇国大将军才刚平定了西南战事没多久,他就偷偷参军转投了西北。

      西北战场与回鹘交战,跟西南的地形气候截然不同。

      镇国大将军知道后肝胆俱裂,也主动请缨前往了西北,这两年那幼子倒也争气,在西北混出了些名堂来。

      被楚帝亲封为云麾将军。

      只是西南那套战术放在回鹘身上见效甚微,镇国大将军的兵马在战役里多以失败告终。

      眼下云麾将军遇险,镇国大将军表了万字的冰火信字字悲切。

      冰火信是一种求援信,代表着陷入了冰火两种天的危险境地。

      楚帝无法对一个忠肝义胆的老将军置之不理,否则别说文臣武将会如何,就连泱泱百姓的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如今最快的方法就是请回鹘出兵救援,回鹘有部落世居在雪山脚下,他们远比大楚的军队更熟悉地形。

      可是回鹘与楚国目前处在一种微妙的关系中,说交好吧,人家的公主尚未嫁过来,贸易也还没互通。

      但要说不好吧,楚国给出的地下引水之法能解决北庭人的生计。

      虽然这法子还没到他们手中……

      于是叶庭瑜就被赶鸭子上架,在年关之前去工部任了职,与之相对的阿尔斯兰亲笔提信给霍加可汗,让回鹘铁骑进山救人。

      为表重视,楚帝特意让内务府拿出海东青送信。

      如果那万人兵马所带物资充沛,云麾将军应该能在饿死之前得救。

      叶庭瑜拿着一支墨玉狼毫在一堆纸上涂涂改改,她所坐的这张长书案周围聚了不少工部官员,她有些尴尬地抬起头,对着为首的周尚书说道。

      “周大人,你们这样盯着让我紧张。”

      周博江老脸一红,连骂带赶地将周围人哄走:“去去去,今日差事都做完了吗?在这杵着干什么?”

      侍郎苏元洲温和地说:“想必同僚们也是对小叶大人的引水之法感到好奇吧。”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讪笑道:“小叶大人,你这里为何要建一座母井?直接打通竖井不可吗?”

      在座的都是擅长营造工程之人,叶庭瑜哪里懂这些,只能借用上一世在老家长大的见闻来回答。

      “建母井是为了拦截地下水引至暗渠里,然后再通过明渠汇集在涝坝中。”这番话听起来相当专业,叶庭瑜庆幸他们问的是坎儿井。

      如果问点别的她就一窍不通了。

      她的回答赢得了满堂称赞,连苏元洲都忍不住夸奖道:“小叶大人当真是后生可畏,我们已经老了,总守着那些旧制很难创造出新的东西。”

      工部许多官员都没见过先前叶庭瑜在御书房中的表现,他们碍于丞相的面子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不知有多不屑。

      更有甚者在等着看叶庭瑜的笑话。

      现在被她这通发言说得心服口服,平心而论如若换做他们肯定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

      叶庭瑜被夸得惭愧,苏大人简直就是年长版的三皇子,跟他一样得平易近人,连那儒雅的笑容都如出一辙。

      “苏大人谬赞了,下官初出茅庐还得多多向各位大人请教。”

      苏元洲对这个谦逊又极有天赋的晚辈十分满意,他笑着点头称是。

      周博江坐在他们之间有些尴尬,尽管他也承认叶庭瑜的能力,但身为工部的尚书坐在这里偷学晚辈的东西多少令他感到无地自容。

      将周围的人都赶走后周博江让叶庭瑜专心整理文书,叶庭瑜暗自松了口气。

      入朝为官后她才知道原来大多数朝廷官员是不用坐班的,一般臣子下了早朝后就能自由地办公,像他们这种有差事或者需要十二时辰值守的人才要老老实实地工作。

      无论在哪都逃不开社畜的命运,叶庭瑜苦着张脸继续画图。

      临近正午前工部官员们纷纷回了府,只留下两三人轮值,年关将至也没什么大的工程要做,叶庭瑜第一天上班还没搞清楚状况,肚子饿了才发现这工部司竟然连个食堂都没有。

      那几位同僚家中夫人都送来了饭食,叶庭瑜闻着香味饥火烧肠。

      她放下手中的笔,思索着是回府用膳还是在酒楼里解决一餐,看来从明日起得让桃栀来送饭了,不然坎儿井的文书完成后她得饿瘦两圈。

      叶庭瑜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往外走时恰巧遇到了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回鹘大王子带着阿曼走进工部司大门,看见叶庭瑜的身影眼前一亮,立刻制止道:“你去哪!”

      阿曼跟着翻译了一句,叶庭瑜正准备行礼,闻言疑惑地抬头:“大王子找我?”

      “你要去哪?文书写完了吗?”阿尔斯兰又问了一遍。

      叶庭瑜愁眉苦脸地解释:“大王子,坎儿井的文书不是一两日能写完的,为了避免建造时出错还要画上详细的图解,写上批注。”

      她又不是建造专业的,没有十几天根本不可能完成,就是那耕地的黄牛也不能这么干活呀!

      阿尔斯兰没指望叶庭瑜现在就把文书交给他,听说已经有了进展表情终于愉悦了几分,他看了一眼面前单薄清俊的少年,直接上手搂住了叶庭瑜的脖子。

      “你小子挺有能耐的,我想跟你交个朋友。”阿尔斯兰身形高大,叶庭瑜被揽着活像一根被人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

      她大惊失色:“大王子您先放开我,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他们两人都听懂了对方的话,还非要等阿曼翻译一遍再回答,阿尔斯兰散漫地说道:“娘们唧唧的干什么?和我交朋友你可不吃亏。”

      叶庭瑜觉得在工部司门口被这样提溜着实在不太雅观,她晃着双腿试图从回鹘大王子身上挣脱出去。

      挣扎了几下没有用,她心中骂骂咧咧地继续反抗,下一秒有只微凉的手拎起她后颈的衣领,将她从阿尔斯兰怀里解救了下来。

      叶庭瑜努力转头,刚好对上了楚逸归清冷的眼眸。

      “三殿下!”她惊喜得像只见到主人的小狗,就差摇晃尾巴来表示激动的心情了。

      楚逸归眼底凝滞的寒意瞬间被烫化,他愣了少顷忽然失笑,出口的语气又恢复成了那副温和的模样。

      “莫要欺负小公子了。”这话虽然是对着阿尔斯兰说的,但目光一直盯在叶庭瑜脸上。

      他还未走近工部司时就看见回鹘大王子搂住了小公子,小公子脸上是明显的不愿,楚逸归知道叶庭瑜对自己的心思,自责之下就冲上前把人抢了过来。

      小公子喜欢他,他却利用这份喜爱让小公子去打听西域巫蛊的内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终是活成了曾经最不齿的样子。

      楚逸归将内心一闪而过的歉疚掩饰过去,规规矩矩地放下叶庭瑜。

      小公子想要的他给不了,但却可以通过多加照拂的方式来偿还。

      叶庭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愤愤不平地说:“大王子也太不拘小节了,突然就对下官做那样的事情!”

      她想强调一下自己是大楚的官员,但听在阿尔斯兰耳中就变了味。

      “什么这样那样的事情?你小子被搂了一下这么矫情?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我们回鹘可不兴这一套。”阿尔斯兰的表情明显是在嫌弃,后悔他刚才搂了叶庭瑜的行为。

      他的直觉如同狮子般敏锐,阿尔斯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丞相儿子的反应很怪异。

      阿曼夹在中间艰难地翻译。

      楚逸归脸色沉下半分:“大王子来工部司就是为了找麻烦?”

      叶庭瑜被嘲讽了一下但她没太大的情绪,主要是这里一个皇子一个王子实在轮不到她来开口,而且她内里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被人说喜欢男人算嘲讽吗?

      好像不算吧?

      如果骂她喜欢女人她可能……她可能也没有被冒犯到,毕竟谁能拒绝香香软软的小姐姐呢?

      话虽如此可叶庭瑜面子上得争一口气,她羞愤地指责阿尔斯兰:“下官殚精竭虑为回鹘撰写文书,大王子为何要这般羞辱于我?”

      阿尔斯兰动作一僵,阿曼连忙凑上来用回鹘话劝道:“大王子您就别再说了!中原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平常讲话都拐弯抹角,哪里能接受您这么直白?这位小叶大人可是研制出坎儿井的人,唯有他能想办法从北庭地下引出水来,他等会羞得一头撞柱子了怎么办?”

      尊贵的回鹘大王子神情复杂地闭上了嘴巴。

      楚国人的确不如回鹘人豪放,他也怕把这娘们唧唧的男人说出心病来。

      阿曼见状立刻上前打圆场,笑着对楚逸归解释:“三皇子误会了,我们来这里是楚国陛下的要求,他希望小叶大人能跟着我们学回鹘话。”

      叶庭瑜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在御书房好像是有这么件一事,但当时她不觉得这有多难,所以就慢慢忘在了脑后。

      楚逸归早就知道她懂回鹘语言,凝了下眉看向叶庭瑜,如果小公子抗拒与阿尔斯兰接触,他也有办法让楚帝绝了这心思。

      叶庭瑜接收到三皇子的眼神,她从那毫不避讳的目光中猜出了上司的想法。

      懂了,打听巫蛊是吧?

      三殿下的眼神就差把担忧写在脸上了。

      能让殿下担忧的唯有秦王中蛊一事,若真牵扯到了回鹘那两国百姓都会遭殃,三殿下他真是一个忧国恤民的大好人。

      “真是巧了,我正好对回鹘颇有兴趣,那就劳烦译者大人和大王子教我回鹘话了。”叶庭瑜客气地拱手。

      楚逸归攥紧拳头,心底又多了几分愧疚。

      叶庭瑜望向三皇子,挤眉弄眼地询问:“殿下可要旁听?”

      他这么关心巫蛊的事,一定很想知道吧!

      令叶庭瑜意想不到的是楚逸归拒绝了她的邀请。

      “不必了,我来此处是受外祖所托。”楚逸归说着就把一个食盒递给了叶庭瑜“外祖说小公子初到工部大概不知午膳需要府里人送,正好我要去给太后请安,外祖托我来给你解释一下,顺便带了今日的饭食。”

      叶庭瑜才发现三皇子手里一直提了个食盒,感情他刚才用单手就轻松把她从阿尔斯兰怀中抢了回来。

      回鹘大王子长得身强体壮,三殿下虽跟他差不多高但身姿清隽。

      难道他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叶庭瑜极力克制想用眼神扫视他腰身的冲动,接过食盒感激地笑了起来。

      楚逸归那些话都在避重就轻,他没有说自己是看着时辰等外祖下值后才去苏家探望,然后又恰巧提起了今日入职的叶庭瑜,再恰巧说要进宫给太后请安。

      工部司距离皇宫不远,路过时顺便看望一下也是举手之劳。

      叶庭瑜的笑容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细密的光晕撒在雪面上折射出闪烁的碎芒,楚逸归有一瞬间觉得自惭形秽,他本能地想要拔腿逃离这里。

      “竟还劳烦殿下为我送饭,这多不好意思啊。”叶庭瑜是真饿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楚逸归。

      楚逸归倏地收回手,喑哑地告辞道:“我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小公子若有事可以派人去我府上。”

      他已经给管家交代过叶庭瑜登门无需拜贴,说完这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庭瑜望着三皇子的背影挥手,哪怕上司看不到该有的礼仪也不能少,阿尔斯兰见她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咋舌,重重咳了一声道。

      “挥完了吗?挥完了就跟我走。”

      叶庭瑜停下动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阿尔斯兰:“学什么都得让人把饭吃了再说吧……”

      阿尔斯兰和阿曼都懂大楚话,他们无语地对视了片刻,最后是回鹘大王子先败下阵来。

      没办法,谁叫楚国人矫情又金贵呢?

      叶庭瑜借用了工部司一间空闲的书房用膳,吃完饭便开始假装学习。

      阿尔斯兰原本还嫌弃她吃饭时细嚼慢咽的动作,没想到阿曼一开始教学后叶庭瑜就展现出极高的语言天赋,生涩难懂的回鹘词语在她口中易如反掌。

      阿曼说一句,叶庭瑜迟疑地学一句。

      教到最后她甚至能用简短的回鹘话跟阿曼交流几句。

      阿尔斯兰又放下了对叶庭瑜的芥蒂,这小子不仅研究出了地下引水之法,还对回鹘语言的悟性这么高,若不是他五官非回鹘人那般深邃,阿尔斯兰都要怀疑叶庭瑜祖上的血脉了。

      在异国他乡共用同一种语言交流,难免会让人生出亲切感,阿尔斯兰暗暗称奇道:“你以前去过边城吗?”

      叶庭瑜一愣,尽量用浅显的词语回答:“没去过,太远了。”

      她暂时不敢表现得多熟稔,再天才的人也做不到一天就学会另一种语言,阿尔斯兰饶有兴趣地挑眉,想试试叶庭瑜究竟学会了多少,于是继续说道。

      “既然你都会说回鹘话了,不如等和亲结束后跟我一起回去,游历西北风光?”

      叶庭瑜装作茫然地歪头,断章取义地问:“一起和亲?”

      回鹘话的语法大多是倒装句,用汉话的方式听起来就是从后往前,叶庭瑜觉得自己现在细心得可怕。

      阿尔斯兰和阿曼都笑出了声,他调侃着开口:“你想来回鹘和亲?也不是不行,北庭还有几个待嫁的公主,可惜我妹子走得早,不然让你做我妹夫也挺好。”

      “听不懂。”叶庭瑜嘴角微抽,这句回鹘话说得字正腔圆。

      阿尔斯兰也没有为难她,自从来到大楚后他就一直用回鹘语言交流,平日里几乎只与使团中人沟通,与楚帝洽谈时都让阿曼来翻译,叶庭瑜是第一个用他家乡语言对话的楚国人。

      “你天赋很好,又对治理北庭旱灾有独到的见解,不如再来说说回鹘应如何富足起来?”阿尔斯兰存有试探之心,但此话逗弄的成分居多。

      叶庭瑜按照流程先看向阿曼,等他翻译了一遍才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

      要说致富,当然是贸易了!

      不过以她对回鹘的猜测,现在那边应该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回鹘真跟她上一世的老家相似,那么种植棉花就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的回鹘农桑水平低弱,年富力强的男人们都上了战场,仅剩老弱妇孺来耕地,而西域地区的特点又是以干旱为主,虽说山脉以南的盆地有大片草原,但无人耕种的话就是虚设。

      一群老弱妇孺在旱地里能种出什么东西?

      别说棉花了,紧着粮食种都养不活北庭子民,身处戈壁沙漠的北庭人每年都需要靠南庭救济。

      南庭处处是草原湖泊,但面积不如北庭大,他们产出的粮食养活自己的部族后余下的实在太少了。

      所以回鹘贫穷,并且如果无法解决水源的问题他们还会世代贫穷。

      叶庭瑜思索道:“等坎儿井建好以后大王子可以种木棉呀!”

      “木棉?”阿尔斯兰重复着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叶庭瑜点头解释:“回鹘地广人稀,等坎儿井建好后把北庭也浇灌成绿洲,到时候回鹘与大楚休战,那些将士们就可以解甲归田了。”

      “这与种木棉有什么关系?”阿尔斯兰疑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应该先种粮食吗?

      阿曼也一脸好奇地翻译。

      叶庭瑜得意地撑着下巴:“我的意思是一部分用来种粮食,能够保证你们生活所需即可,剩下的以种木棉为主,然后还可以再种些适合气候的瓜果。”

      “那为何不全种粮食?”阿曼主动问道。

      回鹘几代人都被生计所迫,历任可汗无一不觊觎着大楚的富饶,阿曼也是惯性思维,觉得有余力的话应该先种粮食才对。

      而且要多种才好,哪怕屯着都能令人心安。

      叶庭瑜伸出食指摇了摇:“这你就不懂了,粮食虽是硬通货,可这年头谁不种粮啊?别说楚国了,就连周边那些弹丸之国也一心种粮,回鹘既想富足起来,当然得另辟蹊径。”

      阿尔斯兰听出些门道来,叶庭瑜的话乍闻之下像异想天开,但是慢慢研究后竟觉得有点儿意思。

      他从善如流道:“你细细说来。”

      反正听听也不吃亏。

      叶庭瑜清了清嗓子,用他们能听懂的道理讲解了一遍。

      回鹘只需种够他们子民所用的粮食即可,剩下能开垦的土地用来种植棉花和瓜果,这两样东西都是紧俏货,用它们来出口贸易远比粮食赚取得多。

      这个朝代大小国家都种粮,家家户户也有粮,没人愿意牺牲大规模土地去种不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像棉花这种能取暖的是有人种植,但却不多。

      再者回鹘气候独特,种棉花是一块天选之地,种其他东西反而会有难度。

      那边空气干燥且昼夜温差大,最难得的是雨水稀少无霜期长,能够产出的棉花不仅量大品质还好。

      对楚国人来说棉衣是冬日出行的必需品,可他们气候潮湿种出来的棉花细软还极易被虫害啃食,所以即使对棉花需求很高,但大多数人依旧选择了种粮食。

      到时候回鹘种粮自产自销,然后把多得的棉花用做贸易,他们的子民就能实现人人富足的生活了。

      实在不行等回鹘人赚了钱再找邻国买粮,不过叶庭瑜觉得没这必要。

      屯粮无非是担心会有战事,届时等两国人都过上了和平安逸的生活,谁还会无事生非?可不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不管是楚帝还是可汗都会乐意看到这种情况。

      ……

      当然,这一切的设想都建立在坎儿井之上,因为只有北庭引出水源,才能进行浇灌和耕耘。

      否则都是空想。

      阿尔斯兰听完后沉默不语,盯着叶庭瑜看了良久。

      窗外月影遍地,寒风呼啸而过拍的窗户吱吱作响,叶庭瑜搓了搓胳膊,才反应过来已经忙到了晚上。

      她有些倦怠地开口:“今日天色晚了,大王子若想继续的话我们改日再聊吧?”

      阿尔斯兰冷不丁问出一句:“你为何对回鹘了如指掌?”

      刚才那些话完完全全说出了回鹘的基本情况,叶庭瑜不仅知道什么适合回鹘,还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

      阿尔斯兰想不通说这些对叶庭瑜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楚国丞相的儿子吗?

      一般来说应该要想方设法从回鹘身上套取利益才对,而不是这么尽心尽力地献策。

      叶庭瑜挠了挠脸颊,她能说自己是为了做出些政绩好往上爬吗?而且三殿下还托付了她打听西域巫蛊的事情,不打好关系怎么问人家?

      “因为我一直向往回鹘广阔的山水,而且霍加可汗是个仁君,从古至今没有哪任可汗不觊觎楚国的丰饶,只有他愿化干戈为玉帛,为两国百姓求得安稳的生活。”她主打一个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的阿尔斯兰可能会猜忌,但是叶庭瑜直接点出了他和父汗的良苦用心,让他很难怀疑。

      叶庭瑜所提出的坎儿井和木棉,每一样都是切实解决了回鹘困境的良计,一般溜须拍马的人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况且就算是花了心思也不一定能想出如此好的办法。

      至少他们自己都想不到,可见叶庭瑜是真的把回鹘放在了心上。

      阿尔斯兰神色动容,他看着叶庭瑜疲倦的样子开口道:“你若是累了就到此为止吧,反正明日我还会来,也不急于一时。”

      这一次他说的是大楚话,吐字发音比阿曼还要标准几分。

      叶庭瑜装作惊讶地望着阿尔斯兰:“大王子竟懂汉话?”

      “学过一些,日常沟通倒是无碍,不过不必宣扬此事,本王子懒得去应付楚国的那群朝臣。”阿尔斯兰说着便站起了身,准备送叶庭瑜回去。

      这小子一看就是不敢走夜路的人,但这可不算娘们唧唧,他只是比较柔弱和细腻罢了。

      阿尔斯兰对叶庭瑜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叶庭瑜见他动身也跑着跟了上去,此时值守工部司的人已经歇息了,更深人静的连廊内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

      她转动着一双墨瞳幽深的桃花眼,认为现在气氛绝佳,于是试探着开口:“大王子,不知回鹘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上次你说的巫医是怎么回事?这世间当真有用蛊虫治病的吗?”

      阿尔斯兰不以为意道:“南庭有一绿洲叫楼兰,那里的巫医擅用蛊治病。”

      “我还以为蛊虫只能害人呢……”叶庭瑜的语气充满新奇,看起来真的对回鹘很感兴趣的样子。

      “蛊也分种类,既然有能救人的蛊,自然也有能害人的蛊。”阿尔斯兰知道大楚的医者与回鹘不同,他们会用银针给人看病。

      叶庭瑜连连称奇,察言观色问道:“有没有能让人生龙活虎的蛊?”

      “金血蚕,引之入紫宫穴便可令人朝气蓬勃。”阿尔斯兰坦诚地回答。

      叶庭瑜见他没有丝毫心虚的模样,点头继续道:“那让人两情相悦的呢?”

      “情蛊。”
      “让人痛不欲生的?”
      “腐蛊。”
      “总不可能还有那种容颜永驻的蛊吧?”
      “说容颜永驻有些夸张了,但是花蛊确实可以延缓容貌的衰老。”

      他说的这些不算秘密,有心之人多加打听就会知道。

      眼看快走到工部司的大门了,叶庭瑜抓紧时间开口:“巫医这般厉害,那回鹘岂不是可以用蛊控制别人!”

      阿尔斯兰和阿曼都笑了,他大手一拍叶庭瑜的后脑:“你小子当看话本呢?若真有这么便利本王子还用跟楚国谈商贸?直接命巫医控制楚帝签条款不就好了?”

      此刻四下无人,阿尔斯兰也不在意这样讲是否大不敬,他相信没人会乱说出去。

      叶庭瑜莫名其妙被打了一巴掌,摸着后脑勺满脸无辜道:“西域巫蛊不是很神奇吗?”

      “小叶大人误会了。”阿曼好心地解释“巫蛊虽神奇但毕竟生于天地并非什么灵丹妙药,就算能控制别人也存在着很大的弊端,更不用说那类蛊虫十分稀有,控得了一人可控不了满朝文武。”

      阿曼以为叶庭瑜在担心回鹘掌控楚帝,实际上她想问的是秦王有没有被下蛊,不过看阿尔斯兰毫不避讳的表现,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工部司门外桃栀带着马车在等叶庭瑜下值,她快速思考阿曼的话,心中突然生出一个猜测。

      “大王子,控人之蛊的弊端是不是会使人性情大变,暴戾且易怒?”叶庭瑜压低声音询问。

      阿尔斯兰看到桃栀后就不再说汉话了,他用回鹘语回答:“大多数是这样的。”

      叶庭瑜了然,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我在一本杂记中看过一个故事,有一男子被姑娘拒绝后性情大变,冲冠眦裂之下动手打伤了人,杂记里说那男子因中了蛊才会这样,不知他的情况是中了何种蛊?”

      阿尔斯兰想了想:“那男子和姑娘是什么关系?”

      “男子应是爱慕着姑娘。”叶庭瑜道。

      “约莫是离情蛊吧,不过杂记胡编乱造不可信,以后你少看那种东西。”阿尔斯兰迈步走出工部司,既然有人来接叶庭瑜就不用他操心了。

      叶庭瑜跟着他一同出去,临行之前软磨硬泡才搞清楚离情蛊是怎么回事。

      与阿尔斯兰告辞后她坐在丞相府马车内沉思,觉得自己好像猜中了真相。

      离情蛊顾名思义会让有情之人离情,中蛊的人爱得越深就会越暴戾,在面对心爱之人时极其敏感,一点小的举动都会点燃他们愤怒的情绪。

      叶庭瑜愿称之为物理更年期。

      这不就是让一个好好的人变得不可理喻吗?

      她没有看完原书,但至少前半段里没有写男主中蛊的事情,所以八成是她的到来引发出的蝴蝶效应,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猜出她影响了谁。

      跟她有牵扯、又与秦王有关、还懂回鹘巫蛊,爱做丧心病狂的坏事……

      阿依慕和玛依莎!

      “那两个回鹘公主……”叶庭瑜有点怀疑是不是大明神的面子不够大,怎么还敢做这种害人利己的事情呢?

      她觉得应该把这些发现告诉三殿下,虽然也很想提醒阿尔斯兰,但是以她的身份和立场根本无法说出口,楚国丞相之子凭什么知道回鹘王室的秘辛?

      恐怕在阿尔斯兰眼里那两个公主依然是乖巧的妹妹。

      回到丞相府后叶庭瑜被她爹叫过去问话,她简单说明了耽搁到这么晚的原因,叶淮一听她现在不仅入职了工部还被陛下指派去学回鹘语言,瞬间觉得叶家未来可期。

      满意地叮嘱了几句就让叶庭瑜去休息了。

      她沐浴后累得倒头就睡,翌日一早又被桃栀拉起来送上了去工部司的马车。

      这种残酷的生活一连过了好几天。

      年关将至,朝廷各部都陆续封了印,官员把印信官防等物加封条锁了起来,等着年后再开印。

      除了叶庭瑜每天苦不堪言地去工部司点卯以外,其它部院的官员都进入了新年假期。腊月二十九叶淮作为百官之首带群臣给楚帝行了九拜之礼,明日参加完宫中除夕宴后朝臣们就能有半个月假期。

      这几天叶庭瑜一直试图找三皇子汇报情况,可是不知为何总与他失之交臂。

      无奈之下叶庭瑜又派桃栀去三皇子府传信,管家说三殿下在皇宫给太后侍疾,不出意外的话年前应该不回来了。

      叶庭瑜急得抓耳挠腮,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不敢贸然写信,若是出了差错落在旁人手里就糟了,只能等明日除夕宴上见到三殿下以后再说。

      原本以叶庭瑜这个六品小官的身份是无法参加国宴的,好在她爹是当朝宰相,高官可携带家眷入宫。

      再加上这几天阿尔斯兰对叶庭瑜赞口不绝,楚帝仿佛看到了与回鹘休战后国泰民安的画面,他自然是欢迎叶庭瑜去除夕宴的。

      熬过了新年前最后一天,叶庭瑜如愿以偿地跟着爹娘进了宫。

      除夕宴设在黄昏后太和殿里,她伸着脖子走了一路都没看到三殿下,想来殿下应该会陪太后一起来吧。

      都到了此处叶庭瑜也没那么着急了,反正今日肯定能见到楚逸归,关于回鹘公主的事情只是猜测,现在她手中还没有实质的证据。

      叶庭瑜抬眼打量了一圈殿内各色花卉,今年的除夕宴布置得非常隆重,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小桌,碗盘是白玉雕花的,里面还装有不合时令的鲜果。

      看来陛下是想在回鹘面前展示大楚的国力。

      到场的宾客无一不是高官子爵,她在对面席上还看见了林清怡和她那几个小姐妹。

      叶庭瑜看到她的时候林清怡也正好望了过来,两人相隔甚远,林姑娘用口型问她伤愈了吗。

      她勾起嘴角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宴会要到楚帝来了才能开始,此时官员们正陆续赶到,叶庭瑜惊讶地发现阿尔斯兰带着两位公主和楚逸行走了进来。

      阿尔斯兰一进太和殿就看见了她,大步上前坐在了叶庭瑜身旁,一把架住了她的脖颈语气埋怨道:“你小子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害的本王子还让阿曼去工部司接你。”

      他说的是回鹘话,经过十来天的学习,天赋极高的叶庭瑜已经能用回鹘语言正常交流了。

      “今儿是除夕,我不用去工部点卯!”叶庭瑜熟练地从阿尔斯兰手下挣脱出来,她已经有点习惯回鹘大王子打招呼的方式了。

      叶庭瑜一开口,周围的官员们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向她投去惊疑的目光。

      如果没有听错,丞相独子在说回鹘话!

      人群中的楚逸行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叶庭瑜半晌,在阿曼的催促下才满脸不耐地落座在两位公主中间。

      阿尔斯兰暼了一眼楚国朝臣,挑眉询问面前的好友:“他们在看什么?”

      “在看我说回鹘话。”叶庭瑜嘴角微抽,感觉自己像只动物园里的猴子正在被人观赏。

      楚帝安排她学回鹘话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学”跟“学会了”是两种概念,谁都想不到昔日不学无术的丞相独子会有这般能耐,不仅操着一口流利的回鹘语,还跟回鹘王子关系甚好。

      叶庭瑜觉得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经成为了那种掌握一门外语的高精尖人才。

      叶淮骄傲地饮了杯茶,口不对心地轻斥道:“瑜儿不可无礼,莫要打搅其他人说话。”

      叶庭瑜干笑,其他人哪里是被她打扰的?明明是觉得惊讶才停下来看她,不过看在叶淮那恨不得四处炫耀儿子的模样,叶庭瑜还是乖巧地应道。

      “是,父亲。”然后转头对阿尔斯兰说“你能不能小点声?害得我被人议论了!”

      她在两种语言中切换自如,阿尔斯兰又气又好笑道:“他们哪里是在议论你?不是在夸你吗?”

      别以为他没听见人群中啧啧称奇的声音。

      今日除夕宴后叶庭瑜肯定又会成为京中热议的对象,就在众人小声议论时总管太监的声音打破了喧闹的局面。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文武百官携家眷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帝仪仗相当壮观,他身侧跟着太后和皇后,各宫妃嫔及几位皇子走在他们身后,周围是提着二十四盏宫灯的宫女,御前带刀侍卫整齐有序地开路。

      今日只有秦王没与皇室同行,他奉旨接引回鹘的王子和公主们来太和殿参宴。

      楚逸行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目光黯淡了几分。

      楚帝满脸笑意地落座,皇室中人皆在上席,他开口免了众人的礼,照例说了一段新年的贺词。

      叶庭瑜规规矩矩地坐回位置上,回鹘人不兴三跪九叩那一套,阿尔斯兰带着公主们将右手覆于胸口微微一礼,态度有些敷衍地听着楚帝说话。

      时隔多日叶庭瑜终于见到了三殿下,楚逸归坐在太后的下座,左右两边分别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兄友弟恭的画面让楚逸行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明明是矜贵的秦王,但却沦落到坐在臣子的席上。

      叶庭瑜眨巴着眼睛,用力给三殿下送眼神,可楚逸归好像是在避嫌一样,根本不往她这里看。

      阿尔斯兰懒得听楚帝说废话,把注意力放在了全场最熟悉的人身上,他疑惑地询问:“你眼睛疼吗?为什么一直眨?”

      “嗯?不、不疼啊……”叶庭瑜心虚地回答,再不敢偷看三殿下了。

      楚帝说完话宣布了开宴,宫人们便将一道道精致的佳肴呈上桌案,文武百官慢慢放下了拘束的架子,推杯换盏交流了起来。

      酒过三巡楚帝拍了拍手掌,太和殿外有一队太监抬着座半人高的碳炉放在殿中央,随后宫女们端着串好的羊肉站在碳炉旁,三个御厨在炉子前一字排开,楚帝对阿尔斯兰举杯道。

      “大王子和公主们来楚有段时日了,听闻回鹘爱食羊肉,朕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这道炙羊肉,一来为缓解尔等思乡之情,二来为尽大楚地主之谊。”

      楚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阿尔斯兰和两位公主站起来客气了几句,阿曼挑了些礼貌的话翻译着,同时还不忘提醒主子们要喝酒回敬。

      叶庭瑜望着烤羊肉串眼前一亮,她也很久没吃到这一口美味了!

      鲜嫩的羊肉在火焰中微微卷曲,烤架下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冬日里听见这种声音让人不自觉产生一股暖意,食材很快就在空气中释放了独有的香气。

      “你也爱吃炙羊肉?”阿尔斯兰问道。

      叶庭瑜喝茶压了一下口水,对她来说烤羊肉串是家乡的味道,没有哪个背井离乡的人会不怀念乡味,她重重点头:“对,而且我希望那个肉是绵羊。”

      “哦?没想到你还懂这些,山羊肉太膻,的确不如绵羊肉好吃。”阿尔斯兰又发现了叶庭瑜的一个优点。

      这小子挺适合去回鹘生活。

      阿依慕和玛依莎坐在兄长背后,她们姐妹中间还夹着一个楚逸行。

      楚逸行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酒杯。

      一炷香后烤肉味飘散满殿,宫女端着滋滋冒油的肉串分发到每位宾客的桌上,走到叶庭瑜这桌时楚逸行眯着眼将酒杯扔在了宫女脚下。

      那个端着烤肉的宫女毫无防备地踩了上去,脚下一滑直勾勾地栽倒,刚从炉火上拿下来的一盘肉串就这么砸在了叶庭瑜背上。

      上座的楚逸归第一个站起了身。

      “嘶!”叶庭瑜被烫得呲牙咧嘴,阿尔斯兰一个箭步上前扔开了滚烫的烤肉。

      “你没事吧!”他扶着叶庭瑜着急道。

      叶淮和肖氏也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查看情况,刚从火炉上烤熟的肉烫得无法下口,不知道叶庭瑜有没有被烫伤。

      楚帝也被惊到了,他一掌砸向桌面震怒道:“大胆!把这个殿前失仪的宫女拖下去杖刑!”

      总管太监慌张地叫人:“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啊!”

      那名摔倒的小宫女被吓傻了,侍卫拖她去杖刑的时候才想起求情,她哭喊着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奴婢是踩到了东西才──”

      “放肆!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说来也巧,元贵妃刚好看见了儿子的举动,这会听小宫女开始喊冤想也不想就拍桌训斥“你这奴才伤了叶家公子还敢狡辩?太和殿有你说话的份吗!”

      小宫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庭瑜满头冷汗,看到她脚边滚落着一只酒杯,硬撑着开口道:“陛下息怒,下官并无大碍。”

      她嘴上说着没事但一张俊美的脸惨白,没有任何说服力。

      总管太监的徒弟已经去太医院请人了,像这种应急的部门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会有人值守。

      叶庭瑜头疼得不行,一会太医来了八成要给她把脉。

      她的余光暼到了秦王的桌案,无意间发现原本在那的酒杯不翼而飞了,楚逸行脸上还带着笑,像看好戏般作壁上观。

      叶庭瑜瞬间搞懂是怎么回事,看来她和这个宫女都是受害者。

      天杀的楚逸行和回鹘公主啊!他们三人锁死算了!

      叶庭瑜抓着肖氏暗示:“母亲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顶多需要换件衣服,犯不着看太医。”

      肖氏一怔,也反应了过来。

      楚帝可不会错过这个展现仁德的机会,他一再坚持要叫太医来,甚至还让总管太监亲自去催。

      太和殿外响起了杖刑的声音,被罚的宫女哭声凄厉,叶庭瑜让哭声吵得不行,压根想不出等会该怎么避开太医的办法。

      “请陛下息怒饶了那宫女,今日除夕若是打出血来不吉利,况且下官当真无碍,就当是为大楚来年积福吧。”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帝也动摇了起来:“既然爱卿心善为那奴婢求饶,那就免了杖刑吧,改罚去御花园做扫洒。”

      能来御前伺候的都是一等宫女,被贬去御花园扫洒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

      那名宫女一个劲在殿外谢恩,叶庭瑜这才有心思好好思考。

      可她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半盏茶过后总管太监就带着两位太医来到了太和殿。

      叶庭瑜心灰意冷地看过去,第一眼愣了一下,第二眼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玉瑾?!

      赵院首和赵玉瑾给楚帝请安,楚帝摆了摆手免礼道:“别行礼了,快去给小叶爱卿看看。”

      赵玉瑾抢先一步走到叶庭瑜面前,自然而然地给她诊起了脉。

      楚帝挑眉询问赵院首:“这位太医有些面生,之前怎么没见过?”

      “回禀陛下,微臣赵玉瑾是前些日子才通过考核进入太医院的,正巧除夕轮值,院首大人命微臣来给叶都水使看诊。”赵玉瑾恭敬有礼地回答,一只手还搭在叶庭瑜的腕上。

      赵院首应和道:“的确如此,实不相瞒下官今日应在家中沐休,但因担心赵太医第一次轮值,所以才会陪同他留在太医院内,没想到刚好碰到了这种情况。”

      楚帝反应了一会恍然开口:“赵玉瑾?也是赵家人?”

      “陛下英明,赵太医乃是下官嫡孙,正紧通过了考核才入的太医院。”赵院首回答。

      楚帝想起了什么,摸着下巴说道:“朕记得你长子不是不愿入宫吗?怎的到了孙辈又想通了?”

      赵家人医术精湛,楚帝前些年也动了招揽的念头。

      赵院首无奈笑笑:“人各有志,他与他父亲不同吧。”

      楚帝转眸打量赵玉瑾:“小叶爱卿的伤势如何了?”

      “回陛下,叶都水使并无大碍,今晚用冰帕子敷在患处就会慢慢消肿了,若是起了水泡再辅以一些外用的药膏,不出七日即可痊愈。”赵玉瑾把完脉收回手,淡定地回着话。

      叶庭瑜看见肖氏震惊的表情,无奈地把脸埋在手里。

      今晚回府肯定得给肖氏好好解释一番。

      虽然不知道小大夫为什么会入太医院,但总算是阴差阳错地得救了。

      她只觉得参加除夕宴十分疲惫,饭没吃几口心情倒是大起大落。说到底都要怪秦王,怪秦王的同时还不能忘记那两个始作俑者!

      叶庭瑜迫切地想要了结这件事,她清了清嗓子起身拱手:“陛下,请容下官去换身衣服。”

      得到楚帝的首肯后,叶庭瑜悄悄拽了一下赵玉瑾的衣袖,今日相助她记着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转身往外走时路过了回鹘公主的位置,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压低声音用回鹘话说了句:“出来找我。”

      然后就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太和殿。

      上座的楚逸归将叶庭瑜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包括她轻扯赵玉瑾的衣袖,和对着回鹘公主微动的嘴唇。

      楚逸归躲了叶庭瑜好几日,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盯着叶庭瑜背影沉默了许久,目光中挣扎的情绪蔓延。

      一场骚动并没有影响除夕宴的进行,众人在楚帝授意下又恢复了热闹的氛围,宴席中觥筹交错,谁也没注意到两位回鹘公主何时离开了太和殿。

      叶庭瑜走了小半个时辰,林清怡有些担心她的伤势。

      明明后脑的伤才好今日就又添了新伤,她给母亲借口说要出去透气,然后沿着太和殿一路向外走去。

      路过一处花园时林清怡隐隐听见了哭声,她摸黑靠近,那里果然传来了叶庭瑜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说什么?!”

      林清怡走进花园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阿依慕公主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说道:“不管,本公主必须嫁给你!”

      林清怡惊呼出声,叶庭瑜和两位回鹘公主同时看向她的位置。

      玛依莎满脸泪痕,鼓起勇气用汉话说:“我们都嫁给你!”

      叶庭瑜的表情可以用精彩两个字形容。

      她想不通两个被她威胁的回鹘公主为什么突然犯病,犯病也就罢了,为何林清怡也在这里!

      她大脑快速过滤着信息,现在麻烦事都碰在了一起,只能一件一件地抽丝剥茧,干脆就趁这个机会跟女主撇清关系吧,要不然以后还得提一遍退婚的话。

      叶庭瑜对着林清怡坦然一笑:“林姑娘都看见了吗?我不是你的良人,我们退婚吧。”

      林清怡站在不远处肩膀微颤,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般哭了出来。

      叶庭瑜内心罪恶感爆棚。

      想必下一句就该听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吧?

      林清怡呜咽着开口:“我知道瑜哥哥本性不坏,你不要放弃自己,我会帮你改掉这些劣习的!”

      叶庭瑜呆愣住,连装都忘了装:“啊?”

      她什么时候从叶公子升级成瑜哥哥了?
      重点是,她就这么有魅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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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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