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墙茉莉》逐宁

5、2

　　第三次见傅一，比时早想象得要快。
　　她放学后总要在教室多呆一会儿，一来她不喜欢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下楼，二来她喜欢仔仔细细地把第二天上课的东西准备好。
　　收拾好桌上的杂物，坐在位置上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嘈杂的校园逐渐归于宁静，时早跟着同学兼好友小白一起往楼下走。

　　小白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留着小巧精致的波波头，带着黑框眼镜，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
　　每天放学，她总是早早准备好一切，然后坐在位置上等时早一起离开。

　　那天傍晚是时早记忆中比较清晰的一天。
　　上最后一堂课时，就有同学窃窃私语地谈论起窗外的云霞。时早抬头望去，果然瞥见窗外绯红的天空。

　　出了教室，她们在走廊拐角处驻足，赞叹地看了一会天空，然后慢慢悠悠往下走。
　　边走，小白有些惆怅地问：“时早，我走了之后，你会想我的对吧？”
　　小白的父母工作调到了A市，小学一毕业，她就要和父母一起去A市了。
　　时早用力地点点头：“当然了。”
　　小白不知想到了什么，豁达一笑：“时早，你到时候考去A市的大学，我们到A市再见面就好了。”
　　时早不知道A市有什么大学，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许下了两人的“六年之约”。

　　两人说说笑笑往楼下走，忽然，时早听见有人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她疑惑回头——竟然是邻居家的哥哥。

　　傅一背着书包，笔直地立在楼道口。
　　时早抬眼望去，绯红色的晚霞就在他的身后，衬得他的白色衬衫、他面无表情的脸都染上了些许暖色。

　　一路上，时早跟在傅一后面，不远不近，刚好落下几步。
　　傅一走路很快，即便时早能感受到，为了等她，他已经慢了很多。但这对于一向慢习惯了的她，还是需要集中注意力，否则分分钟被甩下一大截。

　　除了一开始询问他为什么会在楼道口等自己外，时早没有再说什么。妈妈说了，邻居哥哥不喜欢说话。她如果一直叽叽喳喳询问对方问题，只会让邻居哥哥感到困扰。

　　时早就这样沉默地跟着他往家走。
　　不习惯是真的。

　　进了电梯后，这种不自在就更加明显。
　　时早尴尬地扣了扣手指，希望这次的电梯能走得快一点，不要像第一次那样，简直难捱。
　　天不遂人愿，她手指头都快抠烂了，才看到数字跳到熟悉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直默不作声的人突然开口：“快到了。”
　　时早：“？”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大步走了出去。

　　时早想起刚才那句话，又想到了对方之前对她妈妈病情的回答。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
　　邻居哥哥，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早很开心。
　　见到冯阿姨的第一秒，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时早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傅一乖乖在沙发上坐下。

　　聊天的过程却没有想象得那么顺利。
　　自从说出她在教室见过傅一后，冯阿姨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还好妈妈出现的及时，拯救了莫名其妙的低沉气氛，不然，时早真是要把自己的手抠坏。
　　只是没想到，冯阿姨会提出以后都要让邻居哥哥带着自己上学的建议。

　　妈妈没有立刻回答，时早也是。
　　邻居哥哥，肯定会不同意的吧？他不是那种会同意的人啊。
　　可是在冯阿姨反问他的时候，邻居哥哥却说了“可以”。

　　时早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一丝隐藏的不满和迟疑，可直到从冯阿姨的家里走出去，她都没从邻居哥哥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半分端倪。

　　她忍不住问妈妈：“邻居哥哥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去学校？”
　　林汀却微微一笑，说：“怎么会？”
　　时早想了想傅一脸上的表情，又想起他之前安慰自己的举动，同意了妈妈的看法——邻居哥哥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并不是拒绝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傅一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林汀把热好的牛奶塞给了她，示意她递给傅一，时早有些忐忑地递给了对方。
　　傅一看了看牛奶，又看了看她，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在傅一转过身的下一秒，时早忍不住笑起来——邻居哥哥好像真的没有勉强，他真的愿意跟自己一起上下学。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早很快就不再拘谨，没过几天，她就“原形毕露”，回家的路上开始像以前一样散漫。
　　当她玩够了继续往前走时，会看到前面的人沉默地前行的身影，于是，她忘了考虑，傅一是不是停下来等了她。

　　时早的前桌是一个男孩，不知道从几年级开始，他就开始不系衬衫的第一个扣子，被纪律委员说了很久，还是不为所动。
　　小白非常不理解他这种行为，暗中把他叫做纽扣哥。

　　纽扣哥这学期坐到了时早前面，他总是喜欢在课间回过头来跟她说话，聊得还都是些她听不懂的话。
　　时早很是尴尬，却又不好拒绝。只好装作自己在听，然后默默走神。

　　自从傅一开始陪自己一起上下学后，纽扣哥也离奇地不再找时早说话。
　　时早还以为，是因为纽扣哥库存的冷笑话没有了。

　　突然有一天，某节课间，纽扣哥又转了过来，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时早，询问她：“你跟7班的傅一是什么关系？”
　　时早莫名其妙：“……我们是邻居。”
　　闻言，纽扣哥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他像是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般，自以为小声地劝告她：“时早，我看傅一并不想等你啊，你干嘛老是死乞白赖地跟在他后面。”
　　隔了几个桌子的小白听到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回怼纽扣哥：“你少胡说了。再说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纽扣哥涨红了脸：“我这是好心提醒，时早，不信你回去的路上看他的表情，是不是不耐烦？”

　　不耐烦？有吗？

　　时早试图不去想对方的话，可是……
　　那天放学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她落在傅一后面，停了下来，看着前面的人不停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侧头望了望。

　　原来，他需要一直这样走走停停。原来，自己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
　　时早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傅一的表情，是错觉吗？
　　不是错觉。
　　他明明皱紧了眉头。

　　时早下意识低下头，回避了前面那道其实根本不存在的目光，快步跟了上去。

　　一连好几天，时早都很郁闷，她很想告诉妈妈，不要麻烦邻居哥哥带着自己上下学了。
　　可是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

　　直到有一天，她忍不住试探着对林汀说：“妈妈，一直让邻居哥哥带我上下学是不是太麻烦人家了？”
　　林汀似乎察觉到了她话里有话，追问道：“怎么了？跟哥哥一起上下学不开心吗？”
　　时早连忙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了。

　　当天下午，时早却被困住了。
　　卫生委员照常安排小组值日，轮到了她和同桌。本来也没什么，两个人很快就干好了。可是偏偏那天下午第一堂课，同桌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家了。
　　卫生委员也忘记了这回事，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她。
　　小白本来说要帮自己，可是她忘了今天是奶奶生日宴会。
　　时早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做好的，你快回去吧。”

　　打发走了小白，时早安静地扫地、擦黑板、关窗……关窗关到一半，看着窗外西沉的落日，她脑袋一惊，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糟了！邻居哥哥还在楼下等着呢！

　　时早快速地把窗关好，拿起书包就往下赶。
　　她想，完了，这下邻居哥哥绝对讨厌死她了。不，等这么久，说不定他已经走了。
　　时早边胡思乱想，边往楼下跑，走得太急，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还好只是打滑了几个台阶，她连忙爬起来，就往楼下赶。

　　赶到二楼，时早突然有些害怕下去了。
　　邻居哥哥等了自己这么久，看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万一邻居哥哥真走了怎么办？他回去告诉冯阿姨没有等到自己，会不会被骂？她是不是得在这里等着妈妈来接她？
　　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告诉邻居哥哥今天会晚点呢？

　　想到这里，时早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源源不断溢出的委屈，简直让她无从招架。
　　她抬手抹了把眼睛，慢慢地往楼下走。

　　一边走，一边想，回去之后还是告诉妈妈，别让邻居哥哥等自己好了。
　　真的是太麻烦了。

　　时早下定了决心。
　　下一秒，她看见傅一立在楼道口，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册子，正在聚精会神的看。
　　夕阳打在他又长高了很多的身形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见时早，说：“收拾好了？走吧。”
　　脸上并没有时早预想中的不耐烦。

　　时早站在那里不动。
　　傅一疑惑地看过去，像是看到了她身上摔倒的痕迹，他有些焦急地问：“你怎么了？摔倒了吗？”
　　时早忍不住哇哇大哭。

　　一路上，傅一着急忙慌却又不知所措地安慰身边哭个不停的女孩。
　　时早像是打开了眼泪开关，怎么都停不下来。等她哭够了，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人，说：“邻居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上下学啊？”
　　傅一递纸的动作一愣，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问，下意识否认：“没有。”
　　时早不依不饶：“真的吗？你每天等我这么久，是不是觉得不耐烦啊？你要是不喜欢这样，我就告诉妈妈，让她告诉冯阿姨。你放心，我不会让冯阿姨说你的。”
　　傅一当然不怀疑这一点。

　　时早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认真地开口：“时早。”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一开始，我是不想带着你一起上下学的。”
　　“但是时间一久，我已经习惯了。”
　　“我妈妈说，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我觉得……也许我们确实可以成为朋友。”

　　像是不太适应说这么多话，还是心里话。
　　一说完，傅一没看时早的反应，继续往前走了。
　　时早呆在原地，好一会儿，快步跑到了对方身边，两人慢慢悠悠地往回赶。

　　一回到家，林汀一见到时早，惊呼一声，着急地问：“怎么回事？衣服怎么脏了？”
　　时早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屁股，说：“没事，从楼梯上摔了一下。”
　　林汀更是着急：“摔哪了？疼不疼？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
　　时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兴奋得不行，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妈妈！我今天很开心！”
　　林汀满头雾水：“开心？你先告诉妈妈有没有摔倒哪里。”
　　见时早摇了摇头，这才放下心来，询问她：“发生什么了？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时早却故弄玄虚：“这是秘密！”
　　林汀：“秘密？”

　　时早不答，眼睛闪闪发亮，笑着回到了卧室——

　　这是她和傅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