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烬》樵渔唱晚

49、长梦烬欢（4）

　　龙琰认罪伏法，真相大白于天下，雪女峰的危机解除，龙珏和落漪兄妹为墨氏一族正名，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龙珏接手了龙灵山庄，龙琰的那些盟友见他大势已去，纷纷倒戈相向。
　　落漪留在庄内帮忙打理事务，阿珂飞鸽传书给她，说是碧城山送来请柬，望她能够出席天之扬的寿宴。

　　山庄侍卫禀告在地牢的最深处发现一间密室，暗无天光，阴森死寂。
　　落漪跟着他们一同进去察看，越往里走越是寒气逼人，只见一人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衣衫褴褛，血迹淋淋，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面容。

　　侍卫将火把拿近，目光探过去，一人吃惊道：“好像是那个魔王之子。”
　　落漪闻言心悸不止，她疾步上前，拨开乱发，熟悉的眉眼让她愣住了。
　　真的是莫离，他没有死，落漪万分欣喜，令身旁的人给他松绑。
　　莫离似乎有了意识，微微睁开眼，唇角勾勒出一道弧度：“阿落……”

　　落漪命人找来大夫，大夫处理好伤口，说是并无性命之忧，只需安心静养。
　　莫离昏昏沉沉地嗜睡了几日，精神还是不见好，落漪守在他的身边照顾。
　　落漪担心莫离会伤神，在他清醒的时候只问了大概，他被龙琰打捞上来后，就被关进了地牢的密室。

　　月朗星稀，小院幽静，晚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落漪坐在石墩上，手肘抵在大理石桌面，拄腮浅睡着。
　　龙珏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衫，落漪打了个哈欠，双眼朦胧。

　　龙珏道：“你就打算这样一直耗着，避而不谈。”
　　“我还没有想清楚。”
　　“想来想去，只会让思绪更乱，摇摆不定，你只需遵从自己的心。”
　　落漪浅浅一笑。

　　两人对弈了一盘棋后，落漪道：“大哥是想将龙琰一辈子都囚禁在龙家墓陵吗？”
　　龙珏说：“如今他失了一条胳膊，武功也废了，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他答应我会好好忏悔的。”

　　落漪摇头笑道：“大哥莫不是天真了，在赌他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会真心悔过！”
　　龙琰的心里五味杂陈，长叹了一口气：“我这心里总觉得对他有疚，始终不忍，我时常在想，如果父亲对他的爱多些，母亲对他好些，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落漪一时间沉默了……

　　几日后，落漪带着莫离回碧城山，路上途径一片桃林，浩渺烟霞，灼灼其华。
　　落漪望着一树桃花，微风将过，花瓣零零落落，她摊开手掌，想要接住这易消散的芳华。
　　嘀嗒……
　　掌心湿润，豆大的雨点掉落。

　　莫离撑伞走出马车，此景如昨，伞下少年却历经沧桑，满身疮痍。
　　他为她打伞，这次落漪没有回头。
　　“我初见你时，你也是站在这样一棵灼眼的树下，我闻到笛声，在白茫茫的大雪里寻了很久，直到那一眼惊鸿，再难忘却……”莫离释怀一笑：“浮云苍狗，往事如风，终究是错过了。”
　　人生海海，不可能什么都抓住，所以有了遗憾。

　　莫离在山下停驻，抬首仰望，山峰隐入苍茫云海，山门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咫尺天涯。
　　落漪提前写信给碧城山，告知了莫离生还之事，表明师尊寿宴当日会带他回来。

　　来到神殿，莫离再也没有勇气向前，往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前是夺目的鲜红，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清瑶也是在这里死去，倒在他的怀里，他绝望地痛哭，是那么无助，四周全是杀他的目光，似把把厉刀要将他凌迟处死。

　　莫离的神识开始错乱，无数死白的影子犹如索命的鬼魂死死地扼住他的喉颈，让他无法呼吸，无法自救，整个人摇摇欲坠，依稀听到身旁模糊的声音：“莫离，你怎么了？”
　　落漪扶住他，神色慌张，莫离僵硬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刹那间觉得自己的意识被困在了识海的深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具身躯不再受控，如同提线木偶、行尸走肉。
　　在完全失去自我前，似乎回响着一个窒息的声音：“被诅咒的宿命，注定不得善终。”

　　云逍小跑过来，见到二人，很是欢喜，他看着莫离，脸上还有伤，心情复杂，他是被命运所累，身不由己。
　　云逍说：“师尊在等你们，跟我来吧。”

　　走进神殿，落漪的脚步停在门口，莫离满含热泪地扑上去，跪倒在地：“是徒儿不孝，拜见师尊！”
　　天之扬百感交集，扶起莫离：“平安回来就好，一切都过去了，师尊不怪你。”

　　突然利器入肉的声音觉厉，鲜血汩汩流出，滴在地上晕开。
　　莫离抬眸，一双眼猩红异常。
　　天之扬单膝着地，吐出一口黑血，满脸惊愕。
　　云洲见状：“师尊！”他挥剑砍来，大喝道：“莫离，你这祸害，我要杀了你！”

　　一道赤芒无情地贯穿身体，云洲倒在血泊里，周围的弟子通通拔剑，都被冥幽剑强势的气浪横七竖八地荡了出去。
　　莫离还在肆无忌惮地伤人，黄盈盈紧跟着飞身制止，却被莫离一掌击倒。
　　云逍一声急吼：“盈盈！”

　　混乱的视线中，落漪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场面失控，莫离旋即将刀锋对向云逍。
　　忽如其来的冰雹，落漪一剑阻在他的面前，见莫离的眼神异样，迷离狠戾，颚颈布满了骇人的血纹，从里到外给人一种兽性的凶残。

　　两剑相击，电光火石，莫离被落漪逼出了神殿外，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皓皓剑光，流星飒沓，朔风伴随着剑气横扫，万千火树银花遍处，莫离不敌，连连败退。
　　那叩击魂灵的魔音再一次响起，震荡得落漪心神不宁，一时恍惚，又被莫离抢占了上风。
　　瞳孔映照着业火熊熊狂虐，三尺剑锋凝聚杀气冲落漪猛然一击，身体自半空坠落。

　　这时，一道森冷的浮光骤现，宽大的手掌接住细柳腰肢，青丝倾泻，衣袂在风中抖动，落漪依偎在墨枫的怀里，缓缓着地。
　　龙琰忽然出现，鼓着掌：“不愧是我呕心沥血造就的伟大作品，果然惊叹绝伦！”
　　落漪回过魂：“龙琰怎么会在这！”
　　莫离持剑伫立在龙琰的身侧，在等他下一步的指令。

　　墨枫朝隐暗的角落斜乜了一眼，伸臂挥袖，平地卷起的劲风带出了一个人。
　　这人身子矮小，瞎了一只眼，骨萧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连滚带爬地往龙琰那边去，墨枫掌力一吸，他就像一只弱小的雀鸟，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猎人的五指山。

　　墨枫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只见他满脸通红，呼吸艰难，不断挣扎。
　　墨枫与龙琰的目光对峙了片刻，扯动下嘴角，随即手腕毫不留情地一弯，“咔嚓”一声，便捏断了这人的脖子，一命呜呼！

　　落漪怒斥道：“龙琰，你究竟对莫离做了什么？”
　　“你废了我的武功，那我只好拿他做我的刀……”龙琰唇角噙着阴险的笑，颠倒黑白：“他如今变成这样，全是拜你所赐啊！”

　　落漪满腔愤恨：“龙琰，你简直丧心病狂，无可救药！”
　　龙琰的眼神更加毒戾，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几年，我夜以继日、劳形苦心，如今龙灵山庄如日中天、众派俯首，凭什么让你们坐享其成、春风得意！”他冷哼一声：“一切还没结束，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龙琰手中的传送符燃亮，对莫离道：“我们走！”
　　一道光线似流星破空远去，落漪想要捏诀去追，却被墨枫只手拦住。

　　落漪问他前因后续，墨枫道：“龙琰用药物控制了一支傀儡军，你们走后，便夜袭了龙灵山庄。”
　　“那大哥……”
　　墨枫让她放心：“他们都安然无恙，我的人及时救了他们出来，一路护送至蜀云水榭。我得到消息说龙琰往碧城山的方向去了，想他一定有什么阴谋，担心你的安危快马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落漪回头，望向悲戚的神殿，听到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吼，心里亦是痛苦不堪。

　　星盘落陷，夜幕浓重。
　　黄盈盈受了极重的内伤，昏迷不醒，云逍陪了她一会儿，才关门离开。
　　落漪等在门口，见云逍面如死灰，眼神绝望，突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落漪道：“云大哥，莫离是被龙琰用傀儡邪术控制了，我不该心慈手软，放虎归山，妄想龙琰尚有一点点良知，或许师尊就不会死。”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了，还是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吧！”

　　落漪心绪极乱：“今日祸事我有责任，待天亮我便起程，诛杀龙琰，救莫离回来。”
　　“我跟你同去，我与龙琰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害师尊、云洲和众多弟子惨死，害碧城山声誉尽毁，不亲手杀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云逍转身步去灵堂，被落漪的一问勒住了脚步，“那莫离呢，你们还认他吗？”
　　云逍没有回答。

　　夜深了，人影散去，哭声渐小，火盆里的纸钱还在烧，匆忙布置的灵堂简朴，夜里的劲风吹得丧幡打着转，烛火跳动。
　　刺入天之扬体内的厉器乃是灭魂，源自上古神族，龙家先祖有缘得到三支，一直收藏着，被不肖子孙用来行恶。
　　天之扬神形俱灭，棺椁里放置的是他的衣物，几名弟子轮流守夜，被墨枫点了晕穴，他盯着天之扬的牌位沉思了很久。

　　云逍来到灵堂，在门口看见墨枫的背影，怒不可遏，召唤出命剑直冲他而来。
　　墨枫察觉，眸光一转，真气从体内迸发，云逍一个空翻平稳站定，又挥剑上前，杀气腾腾。
　　墨枫回身以掌力相挡，浮光萦绕周身，光芒愈盛，云逍被强大的内力荡开，滑出一段距离。

　　落漪在不远处听到打斗的动静，发足疾奔，云逍将剑气凝聚再行刺出，一道光影掠过，挡在了墨枫的身前。
　　云逍立刻收剑，恼怒道：“落漪，你让开，他是重创碧城山的幕后主使，与龙琰一样都是我的仇人。”
　　“其实……”落漪顿了顿：“云大哥，是碧城山先伤害的墨枫。”
　　云逍皱眉一怔。

　　落漪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师尊写给我的信，你看过后就明白了。”语落，拉起墨枫的手离开。
　　云逍展开信，信上写道：“落漪见字如面，按照辈分，我应该唤你声师妹，我闭关的这段时间想明白一些事。当年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勿怨他人蛊惑，只怪自己没能坚守住本心。待我想要弥补时，才知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我一人种下的恶果，却牵连了整个门派受劫，险些失去最心爱的弟子，追悔莫及。我无颜面对墨枫，可否请师妹代我向他致歉，千罪万罪罪在我一人，无论何种结局，皆是我的报应！只愿从此山河清明，仇怨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