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读取师》歌枫

42、第 42 章

　　看着何念平静的神情，孟川知道这才是何念正常的样子，他那颗飘在云朵棉花糖中的心轰然坠地。

　　何念从孟川手里拿过教材，指尖拂过封皮《神经生物学原理》几个大字。

　　“我的大脑有一些未知问题，身体状况特别不好的时候，我偶尔会分不清我是自己还是别人。”

　　孟川：“什么意思？”

　　何念一页一页展平摔皱的纸角，平静地说：“记忆的本质就是存储在大脑中的信息。我读取别人的记忆，就相当于把别人的记忆转存在我的大脑当中，而且还是以第一视角存下来……每个人当下和未来的行为及判断，都是由过去的记忆决定的。如果我分不清自己和别人的记忆，那就相当于我的行为会受别人记忆的左右。”

　　何念停下手中动作，垂着视线总结道：“通俗点说，类似于……鬼上身。”

　　孟川脑子瞬间发懵，他从未想过与何念的感情之路会出现这样的幺蛾子。

　　“不过好好睡一觉，等大脑彻底休息好，也就恢复正常了……就像现在。”

　　孟川不死心，直白地问：“有没有可能前两天你抱我，是因为你自己也想抱我呢？”

　　何念忽地看向孟川，又低头看向手中教材，沉吟片刻，却问：“我算命只聊情感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孟川不解地看向何念。

　　“因为我不会有情感问题。”何念继续展平纸业折角，“如果我发现自己做出相关行为，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我一定是受其他人的记忆影响。你也知道，来找我算命的，十有八九都是爱而不得的人。前几天冒犯你，估计当时我正陷在某个人的伤心记忆中，把你带入了她特别想见的那个人吧。”

　　合着当时她压根不是何念，也压根意识不到我是孟川。
　　想到这里，孟川这几天的心神荡漾瞬间灰飞烟灭。

　　“这种情况出现的多吗？”

　　何念摇摇头：“不多，完全失控印象中只有两次，都是刚发完高烧身体很虚弱。一次是很小的时候，一次是前几年。还好艾丽卡胆子大，才没有吓到她。不过最近这一年，一两秒钟的恍神倒是越来越多了。”

　　“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有办法痊愈吗？”

　　何念深吸一口气，说：“师兄说你前两天去找过他，想必你也知道我每周都会偷偷去科研院吧。其实我一直在请师兄帮忙，帮忙研究我的大脑到底怎么了。”

　　师兄师妹现在属于孟川最听不得的词，他当场不甘示弱：“那你也可以跟我一起锻炼身体啊。”

　　“？”

　　“你也说了，只有发完高烧虚弱的时候才会这样。那把身体锻炼好，不发高烧不就可以了么。”

　　“事情不能这样归因。人的大脑功能一直处于动态变化中，我不知道高烧后身体虚弱触发的这个未知条件，在年纪渐长或者外界环境变化之后，会不会成为常态。所以一定要找到这个未知条件到底是什么，才有可能真正解决问题。”

　　“那你现在对我……”
　　那你现在对我，真的没有哪怕一丝好感吗？孟川差点脱口而出，却又怕得到一个确凿的否认，于是骤然收声，放在腿上的拳攥得关节煞白。

　　突然，何念把上身正正转向孟川，言辞恳切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

　　“我知道我另一个结局是什么，谢谢你把我从地狱门前带回来。”

　　起风了，窗外树影摇曳，翠绿浓郁的树叶星星点点反射着白光，像镶着浪花的碧波。

　　看着何念静如深潭的黑眸，孟川再次涌起想把她裹进怀里的冲动。
　　这一刻，他清晰地认识到，戒不掉了。

　　“为什么不问我案子？”忽然，何念一句话，戳在孟川心口。

　　幸存者固然是绝佳信息来源，可犯罪行为对受害者的心理伤害绝非外伤可比，那撕心裂肺的隐性疼痛可以旷日持久，甚至不死不休。
　　让被害人回忆犯罪现场，就是让他们再经历一遍伤害，与重新撕开伤疤露出模糊血肉无异。所以以往很多幸存者在回忆案发现场时，精神崩溃时有发生。

　　何况这次受伤害的人，是何念。
　　孟川巴不得她赶紧走出这段不愉快的经历，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通过让她回忆现场来获取线索。

　　何念主动问起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他将在原地。

　　“都好几天了，娇娇不问，你也不提。”

　　“我……”孟川眉头微蹙，不知如何开口。

　　“娇娇这两天一直在对着电脑查各种监控翻各种资料，时不时还心事重重地去门外打电话，打完电话回来，眉头经常锁得更紧了。其实案子破得并不顺利，对吗？”

　　孟川呼吸一滞，无力地点点头。

　　“每天心理医生都会来，是你安排的吧？你怕我有心理障碍？”

　　孟川又点点头。

　　“虐待我的那个人，就是之前说的冷飞，对吗？”不知是不是孟川错觉，何念在说出冷飞名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孟川担心地看向何念，她总是平静的脸上罕见出现了情绪波动。

　　“我是他要杀的第二十一个人，在我之前的那二十个姑娘，”何念轻轻闭上眼睛，微微平复完情绪才再次睁开，“被虐杀的全过程我都看见了。”

　　孟川发现何念的手有些发抖，于是拍了拍她的肩，安慰说：“不想这些了，好吗？都过去了。”

　　何念好似没有听见，话锋一转，问：“你第一次在不夜天帮我解围之后，在那个你立过功的小巷里，我曾问过你面对罪犯生死攸关的时候‘害怕吗’。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吗？”

　　不等孟川回应，何念自顾自往下说：“你当时说‘想干死这帮人渣的强烈想法压过了恐惧’。”

　　何念微微抬头，视线落在孟川的胸口，定定地说：“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从那天晚上一直到现在，想干死冷飞这个人渣的强烈想法，压过其他一切情绪。”

　　孟川猛地一顿，不可思议地看着何念，似乎某种强大的力量正在那静如止水的黑眸中汇聚，深不可测。

　　“这是我第一次不那么讨厌我的天赋。通过冷飞的记忆，我看到她们在穿越时空向我求救。你刚才说‘都过去了’，不，没有过去。只要冷飞还好好活着，那些哀嚎和绝望，那些鲜血和生命，就永远不会过去。”何念说着说着，胸腔起伏愈发明显。

　　“何念。”孟川一把抓住何念的小臂，担心地看着她。

　　何念抬手示意无碍：“我现在很清醒。所以，干死冷飞这件事，能算我一份了吗？”

　　走廊的嘈杂在这一刻尽数远去，孟川看着眼前的何念，心中翻江倒海。

　　从什么时候起，何念在他眼中跟别人不一样了呢？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忽然闯入孟川脑海。

　　思来想去，大概第一次见她替素不相识的人出头，敢跟谭二这种面目狰狞的混混硬刚就开始了吧。

　　孟川嘴角逐渐笑开，看着何念的眼神除了尚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更有感谢、欣赏和钦佩。

　　“好，算你一份，何顾问。”孟川笑着说。

　　何念也笑了，眼角弯出漂亮的弧度，勾得孟川心神踉跄。

　　许久，她说：“那开始吧。”

　　“嗯。”

　　何念操着之前标准的顾问腔调，开始冷静讲述：“他虐待李晓欣的时候，发现李晓欣不是天生的深色头发和瞳孔，而是故意假扮的，所以非常生气。”

　　“生气？”

　　“嗯，他一边殴打李晓欣一边拷问，得知是谭二告诉李晓欣要这么扮上才会有大老板喜欢，他更生气了，直接掐死了李晓欣。然后他就打电话让冷随杀了谭二，还说夜总会老板娘也有泄密风险，也要给她点教训。”

　　“黑发黑瞳对他来讲这么重要吗？”

　　“感觉是的。”

　　“他看着我，回忆了很多虐杀别人的场景。那些被害女性即使头发和眼睛不像我这样纯黑，但至少也都是很深的颜色，在不那么明亮的灯光下，看着跟黑色差不多。”

　　孟川唏嘘道：“李晓欣当时染的是浅色头发，所以，如果李晓欣那晚不去冷随包厢，哪怕不戴假发和美瞳，她都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是的。”

　　孟川长叹一口气，又问：“能看到他有什么作案漏洞吗？现在最关键的是，明知是他，但找不到证据。”

　　“他思维很缜密，每次作完案，暗室内所有东西全都处理掉，下次全换新的。连分尸都会等到尸体血液不怎么流动之后再动手，为的就是最大程度避免血液飞溅。”

　　“还真是个老手……”孟川喃喃地说，“哦对，你刚刚说，在你之前，他杀了二十个人？”

　　“嗯，这二十个人是我从他记忆中实实在在看到的。”

　　“这种规模的连环凶杀案，有年头没见了，我还真低估了这孙子……”孟川眉头拧紧，“这二十个人，除了黑发黑瞳，还有什么其他规律吗？”

　　何念仔细回想后，摇摇头：“没发现有其他显著规律。”

　　“时间上呢？时间间隔有规律吗？如果有的话，对找到作案动机会很有帮助。”

　　何念又摇摇头：“虐待我的时候，他情绪很激动，记忆场景也是频繁切换，想到哪儿算哪儿，没有时间顺序，更看不出来时间间隔。”

　　日头逐渐西沉，金色的光穿过窗户打在墙壁上。

　　何念：“会不会跟她妻子有关？我记得你说过，他妻子正好是二十年前离世的？”

　　孟川抱臂，一手空拳托腮，思忖片刻，说：“不太可能，她妻子当年是意外坠海而亡，而且最关键的是，我见过她妻子照片，无论是冷飞办公室还是公民档案资料，她妻子根本不是黑发黑瞳，而是跟你同样罕见的金发蓝眼。”

　　孟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念，补充道：“这么独特又好看的外貌特点，很少有人愿意抹去这份个性吧？你肯定也不愿意把头发染成其他颜色，对吗？”

　　何念沉思着点点头，又说：“不过，我虽然无法确定到底第一个受害者是哪位。但是的确有一位姑娘，我觉得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为什么这么说？”

　　“在回忆起其他被害人时，他的情绪以愤怒为主，只是在通过惩罚他人来发泄情绪。但只有这个姑娘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冷飞对她，除了最为强烈的愤怒，还有最为强烈的难过，和爱。尤其在虐待我的后半程，他脑子里想着的，基本全都是这个姑娘，再没看到过其他人的身影。我甚至感觉他在把对她的强烈情感全都投射到我身上。”

　　“她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非说不一样的话，那就是黑发黑瞳，”何念停顿一秒，又强调说：“纯黑。”

　　“在冷飞关于这个姑娘的回忆中，他们发生什么对话了吗？比如，叫过她的名字，或者指责对方做过什么之类的？”

　　何念摇摇头，说：“除了李晓欣，在冷飞其他的施暴场景中，他都没有任何语言表达，我只能明显体验到他当时的强烈情绪。而那个姑娘跟她一样，直到死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全程只是极其愤怒极其厌恶地看着他。”

　　“还真是个奇葩啊……那他看着那个姑娘，就没回想起什么往事？”

　　何念再次无奈摇头，说：“这种情况确实非常少见，我只能说，他对那个姑娘的情感纯粹到极致了，罕见的百分百感情宣泄，无论爱恨还是愤怒。”

　　世上竟还有这种变态，孟川一时难以置信。

　　“她会不会是冷飞的情人？”

　　孟川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你以前跟我说过的，‘一个人的过去，也映射着他的未来’。”孟川说完，眼含笑意看着何念。

　　“然后呢？”

　　“然后我这两天，就去冷飞和冷随老家查探他们的过去了啊。”

　　何念不语，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面，耐心等孟川往下说。

　　“根据给冷飞小时候看过病的医生所说，哦，还有那些喜欢捕风捉影乱嚼舌根的隔壁邻居大妈的八卦，关于冷飞的江湖传言是真的，他小时候为了救他弟弟意外受伤，伤在要害，那方面确实有问题。”

　　“确定吗？”

　　“本来我还有些怀疑，毕竟以他的财力，离开老家之后完全有条件利用顶级医疗资源治疗，直到救你那天……”

　　孟川看了何念一眼，确定她没有不适的反应，才低声说：“他肯定是个虐待爱好者无疑了，可是面对那样的你，我清楚看到，他没有男人该有的反应。”

　　“他有的。”

　　孟川一惊。

　　“只不过要对着刚刚死亡，且体温尚存的尸体才有反应。”

　　“什么？”孟川瞳孔微缩。

　　“除了李晓欣，其余十九个受害者在刚死的时候，都被他侵犯过，然后才是分尸。”何念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一颤。

　　孟川心中一慌：“对不起。”

　　何念摇摇头，蹙着眉闭上双眼，两秒之后才睁开，长叹一口气。

　　夕阳又向地平线靠近了些，窗外天色明显变暗。

　　何念忽然说：“要不，安排我再去见一次冷飞吧，有意识问他话，即使他什么都不回答，我也可以看到。”

　　看着认真专注且责任心极强的何念，孟川内心一软，很想伸手揉揉她的头。

　　可是又只能笑笑，说：“已经告诉我这么多信息了，还查不出来，那我也太没用了。”

　　空调忽然运转起来，冷风强劲地回荡在病房内。

　　孟川注意到床尾搭着一条宝蓝色披肩，柔声说：“我把披肩给你拿过来吧？天色暗了，别着凉了。”

　　“好。”

　　孟川起身取过来递给何念：“艾丽卡前天给你送过来的？”

　　“嗯，说怕我吹空调凉着。”何念几下随意围好。

　　披肩纹理细腻质地柔软，何念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圈出慵懒的型，整个人看着愈发温婉大气，孟川心又一动。

　　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觉漫上他的心头，而且越看何念，这股感觉就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