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之咖啡馆（一） ...
-
阳羡一中的对面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名字叫“夏之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的老板是个男人，三十出头，门口挂一只浅蓝色的风铃，有人推门进去，风铃欢迎似的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咖啡店门口种蓝色鸢尾花，木头架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用工整的正楷写道：“每年夏天六月十一日，全场免单。”
开咖啡馆好像只是老板的副业，听店里的店员说，老板主业搞信息技术，是一家大厂的高级程序员。
有人多嘴地问起：“你们老板是不是姓夏啊，所以咖啡馆的名字叫夏之咖啡馆？”
店员摇头：“我们老板不姓夏，姓霍。”
有下了课的学生推门进来，看了眼菜单，指了指上面加了小皇冠的那杯饮品：“你好，来一杯香草拿铁。”
香草拿铁，菜单上唯一一个标着小皇冠的咖啡，想必是这家店的招牌。
店员一愣，随即不好意思道：“抱歉，店里老板定了规矩，香草拿铁只供夏天专卖，春秋冬一概不卖。”
老顾客从杂志里抬头，笑着给学生补充道：“同学，这家咖啡店的老板是个有个性的，夏天其他咖啡一概不卖，只卖香草拿铁。”
学生好奇，询问道：“这里头又有什么故事？”
店员来不及回答，门口就传来了“叮铃铃”的声音，蓝色风铃的羽毛随风摇摆，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衣的男人推门而入。
店员打招呼道：“老板好。”
霍晟点头微笑，背着书包的高中生则对他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他很英俊，休闲打扮，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羊皮笔记本，上面别着一支金属钢笔，像是他的日记本。
那本本子应该有些年头了，纸张都泛黄翘边。
店员笑着对他说：“老板，几位同学好奇咱们咖啡馆为什么只在夏天卖香草拿铁呢，您要不给我们讲讲其中的故事？”
学生们面面相觑，原来店员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委，这只是老板一个人的秘密。
霍晟转着手里的金属钢笔，冲他们摇摇头：“不好意思，没故事，我随便定的。”
大家心里都有些失望，还以为有一段浪漫的罗曼蒂克史在里面呢。
霍晟一个人坐在了角落里，停下了手上转着的钢笔，他翻开了那本老旧的羊皮笔记本。
扉页上是清秀的簪花小楷，一看就是出自一位女生的手笔。
上面写的是：“祝霍晟同学前程似锦，朝斯夕斯，念兹在兹，无日或忘。”
“李夏之赠。”
他的目光顿在收尾的署名上良久不愿移开，心里想的是，怎么可能没有故事呢？
他和那个故事永永远远地被困在了夏天，用尽一生拼命释怀，可还是无济于事。
故事的开头，起源于一杯香草拿铁，那年霍晟十七岁，第一次喝咖啡。
他其实是不喜欢喝咖啡的，觉得味道苦，一小杯，还那么贵，可以买一箱子柠檬味汽水。
他是被姐姐拉来的，姐姐在咖啡馆相亲，却拉他把关作陪，美其名曰请他喝下午茶。
姐姐光打扮就花了一个多小时，霍晟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短袖，打着哈切问：“喂，至于吗，天都快黑了，当心未来姐夫等得不耐烦。”
姐姐照着镜子涂口红，嘴里还在教育他：“那就让他等，约会男生等几分钟很正常，你以后要是敢不耐烦地催女朋友出门，保管你小子分分钟失恋。”
霍晟叹了一口气，想着未来姐夫会是哪个倒霉鬼，他笑道：“你相亲约会拉上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做电灯泡的兴趣爱好。”
姐姐终于打扮完毕拿起包准备出门，扭头回答他：“给他点压力，让他知道我有个人高马大的帅哥弟弟，不能随便欺负我。”
咖啡馆就在家附近的商场里，对方果然比他们先到，坐在一个安静的位置上翻着杂志耐心等待。
姐姐隔着老远看了一眼，脸就红了下来，看来是她喜欢的那款。
霍晟瞪她：“霍雯，你出息点，把刚刚在家里的气势拿出来。”
家里面姐弟两个喜欢斗嘴，可出了门，霍晟却格外护姐心切。
霍雯带着他坐在了对方面前，声音都温柔了几个度：“你好，陈显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陈显文质彬彬，回答得也恰到好处：“没有，我比你早到五分钟而已，你叫我陈显就好。”
霍晟“哼”了一声，心想油嘴滑舌，姐姐出门磨磨蹭蹭，怎么可能只等五分钟。
霍雯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客气点。
陈显看了眼气鼓鼓的霍晟，他笑道：“这是你弟弟吗？个子真高，和我都快差不多了。”
霍雯微笑：“现在小孩都营养好，他在家无聊，非要跟着我来，你不介意吧？”
霍晟“......”
陈显回答得很快：“不介意，下午正好一起去看电影，新出的好莱坞大片男孩子肯定爱看。”
两个人接下来的聊天相谈甚欢，连喝下午茶的兴趣都一样，喜欢苦味的美式咖啡配甜腻的马卡龙点心。
霍晟无聊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风景，想着两个人真的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而自己，则是一只发光的大电灯泡。
陈显翻着咖啡馆的菜单，体贴地点好了霍雯喜欢的咖啡和点心，又笑着递给霍晟：“弟弟，你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别客气，随便点。”
霍晟在姐姐的注目下接过了菜单，咽下了那句“你还没娶到我姐姐呢，别叫我弟弟。”
他翻着菜单，只觉得自己都要被咖啡各种各样的名字看花了眼，他不喜欢喝咖啡，也从来没喝过咖啡。
他不知道什么美式，摩卡，蓝山还有拿铁这些咖啡有什么区别。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门口有一只风铃响起，“叮铃铃”作响，混合着一声清澈温柔的女声，如同珠玉在互相碰撞：“你好，我要一杯香草拿铁。”
霍晟被这个声音吸引，他抬头，见到了一个纤细的背影，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蓝白色校服。
他看了几秒，又低下了头，对陈显道：“姐夫，我要一杯香草拿铁。”
霍雯在他的称呼里又红了脸，陈显倒是很坦然的样子，让店员来取点好的单子。
霍晟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意思，那么他索性推波助澜一下。
霍雯和陈显的关系好像无形之间确实被那一声“姐夫”给拉近了，他们聊得很融洽，望着彼此的眼神都带着笑意。
只有霍晟一个人安静地在旁边品尝着那杯香草拿铁，这是他第一次喝咖啡。
这味道对于霍晟来说很奇特，刚入口有点苦，喝到最后又能回味出甜。
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子，她坐在角落里，一盆绿萝微微挡住了她的侧脸，她在看一本书，手里还拿着笔在做笔记。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霍晟的目光，但霍晟却好像已经被她发现了一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重新看向手里的香草拿铁。
他心里忍不住在想，她是不是喜欢喝香草拿铁？
陈显和霍雯不知道聊了多久，霍晟也有自己的心事，所以并没有等得不耐烦。
陈显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对他们说道：“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霍雯当然不会拒绝，她推了推霍晟，语气温柔：“弟弟，我们去看电影，你回家做作业吧。”
霍晟的作业早就做完了，他知道姐姐话里有话，是想和陈显过二人世界，不想带着他这个电灯泡了。
要不然平时说话哪会有这么温柔啊？
霍晟的心好像被这家咖啡馆给扣住，他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霍雯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和他告别。
面前装着香草拿铁的杯子已经空了，霍晟一杯稀里糊涂地喝下去，还是没仔细品尝出个中滋味来。
他的注意力被那个看不真切的侧影给吸引住，偌大的咖啡馆里都是大人，只有他们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
霍晟不是自来熟的人，此刻他却想走过去和她打个招呼。
比如“同学，你好，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你也来喝咖啡？”
不行，霍晟摇头，这太傻了。
比如“你好，你在看什么书呢？”
不行，这又太唐突了。
比如“你好，你也喜欢喝香草拿铁吗？”
不行，这又太虚伪了。
霍晟呆坐在位置上，心里的想法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此刻不知道该怎么解开来才好。
风铃声又“叮铃铃”地响起，他一抬头，才发现那个女孩抱着书推开了门，一步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只留下风铃的余音，回荡在他的心间，久久不能平息。
他条件反射一般地站了起来，看到地上有一张校牌，他认识这张校牌，阳羡一中的每个学生都有一张。
肯定是刚刚那个女孩不小心丢下的。
霍晟捡起来，上面有女孩子的证件照，她没有笑，但神情温柔，气质像是工笔画里连绵的青山。
他含着笑意的目光和照片里她温和的眼神触碰，他的心脏狂跳，没有来由。
上面还有女孩子的班级和姓名“高二（15）班，李夏之。”
外面梧桐树上有蝉在叫，一声接着一声，如同他此刻无法停住的心跳。
他在一整个属于夏天的声音里，轻声呢喃她的名字。
“李夏之。”
很好听的名字，与他们相遇的这个夏天机缘巧合一般地撞个满怀。
今天是周日，明天就是高中生最讨厌的“黑色星期一”，可霍晟却在此刻无比向往明天。
他握紧那张校牌，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去十五班还给她。
那天晚上，他为了明早的相遇，还反复对着镜子练习着措辞。
抬头，挺胸，站直，他双手拿着那张校牌，郑重地说：“你好，李夏之同学，我捡到了你的校牌，现在物归原主。”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霍雯站在门外冲里面问：“霍晟，我可以进来拿一下面膜吗？”
他把那张校牌藏在身后，给姐姐开了门。
霍雯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看来和陈显相处得不错。
她从柜子里拿出面膜贴在脸上，想起什么似的随口冲弟弟问道：“你今天怎么点了香草拿铁？”
霍晟一愣，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了李夏之的声音，她点得香草拿铁，所以他也点了。
但他不会告诉霍雯，咖啡馆的那场相遇，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霍晟冲姐姐打着哈哈道：“反正我也没喝过咖啡，随便点的。”
“怎么了，香草拿铁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没，”霍雯摇头，“只不过香草拿铁是小女孩喜欢的口味，男孩子喝少甜的多一点。”
霍晟脸一红，他嗫嗫道：“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早上的时候，他比闹钟先醒，破天荒一般地利索起床，飞快地洗漱。
吃早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一样胡乱塞了两口，霍雯打着哈切看他一眼，狐疑道：“你平时周一都是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今天和打了鸡血一样？”
霍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拿起书包冲姐姐挥手：“我要好好上学去了，不和你贫嘴。”
霍雯看他溜得飞快，嘀咕了一句：“奇了怪了，昨天喝杯咖啡难道把学习精气神也给提上去了？”
早晨的风是那样清凉，骑在自行车上霍晟控制不住地微笑。
他来得太早，班级里的人寥寥无几，他放下书包，从夹层里拿出了李夏之的校牌。
他再次和照片上的女孩子对视，心中的悸动简直要破土而出。
可是他们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甚至她还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名字。
十五班在五楼，霍晟两步做一步地跨上台阶，他在心里想着能不能碰巧遇上李夏之。
他隔着十五班的窗户看到了她，她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本语文书，准备领着早到的同学们一起早读。
她很认真地在低头看书，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站着的霍晟。
班里底下坐着的同学却从书本里挪开了目光，看向霍晟窃窃私语道：“这谁啊？”
“不认识，不是咱们班的，也不是隔壁班的。”
“长得还挺好看。”
李夏之正带着他们念到了苏轼的《赤壁赋》，听到底下的窃窃私语，她也从书本里抬头。
这是她的印象里，第一次见到霍晟，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们清晰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
对视不过三秒，霍晟正要鼓起勇气走进十五班，就被一声严肃的“你是哪个班的？”给打断。
十五班的班主任是个严厉的中年男人，他皱着眉头看着霍晟，班里的同学立马低下头把脸埋在了书本里。
李夏之站在讲台上，心里也替霍晟捏了一把汗，老班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手上的语文书，没有移开半分目光。
霍晟清了清嗓子，镇定地冲班主任道：“老师好，我是楼下十班的霍晟，捡到了你们班的校牌，来还给你们班。”
班主任见他双手递来校牌，态度礼貌，口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温和：“好，谢谢你，赶紧回你们班吧，马上校长就要来查早读了。”
霍晟点点头，说了声：“老师再见。”
他在转身之间，又和讲台上的李夏之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李夏之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男生浅浅地对自己笑了一下。
她的心恍然一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了圈圈涟漪。
她还来不及回味，班主任就走到了李夏之面前，把那张校牌递给了她：“刚刚那个男生捡到的，我一看还是你的。”
李夏之接过校牌戴上，只见那张校牌好像被人特意擦过，干干净净，宛如新的一样。
她脸一红，自己早上才发现校牌掉了，想着肯定是昨天喝咖啡的时候忘在咖啡馆了，心里还一急，估摸着很难找到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物归原主，她松了一口气，但目光又偷偷移向窗外，他早已走远。
原来他站在窗户那里这么久，是过来把校牌还给她的。
李夏之有些遗憾地想，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和班级，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和他说。
她总感觉心里缺失了什么。
高中生活总是忙碌的，连下课十分钟也要被老师拖堂三分钟，提前上课三分钟，喝口水的功夫都得凑合。
霍晟没有再去过十五班打扰李夏之，但是并不代表他忘记了李夏之。
他经常会在年级排行榜上关注着李夏之的排名，她在年级什么位置，又进步了几名，他都会记下来，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
李夏之的成绩很好，还是学生会的副主席，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拿奖，连自己班里的女孩子谈及李夏之，话里话外都充满了羡慕。
谁都渴望光，霍晟也不例外。
偶尔他会在食堂看到她的身影，她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吃饭，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端着餐盘在嘈杂的人群里望她一眼，然后微笑地别过了头。
周一在操场上升国旗的时候，他也能每次都第一眼就找到她的身影。
霍晟觉得李夏之一直在发光，所以不管是在多拥挤的人群里，他的眼睛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她。
他会因为见到她而开心，哪怕只是一个一恍而过的侧影。
霍晟开始拼命学习，他想在年级排行榜上，自己和李夏之的名字可以近一点，再近一点。
霍雯和陈显开始了正式的交往，这是一段健康的恋爱，她每天约会回来都开开心心。
她和陈显看完了晚上的最后一场电影，陈显开车送她回家，见到霍晟房间的灯还亮着。
熄灭的万家灯火里，那一小盏微黄格外惹眼。
陈显冲霍雯微笑：“小晟学习那么努力啊，现在还不休息，要注意劳逸结合。”
霍雯面露不解，她想不明白似的对陈显说：“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那次带他去咖啡馆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一样没日没夜的学，这在从前，想都不敢想。”
“还有件事情也特别奇怪，”霍雯靠在陈显的肩膀上，望着弟弟房间明亮的灯火，“这小子从前不喝咖啡的，上次回来之后，就莫名其妙喜欢喝了，喝还只喝一种。”
陈显好奇：“哪一种？”
“香草拿铁。”
夜深了，月亮挂在天上都昏昏欲睡。
霍晟还在奋笔疾书，他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满意地合上了面前的错题本。
努力是有回报的，他的成绩在一次次地进步，他估计下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也许他的名次就能赶上李夏之了。
他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样，在平平无奇的青春里，变得光芒万丈。
而不是一直胆怯地望着她的背影，不敢上前告诉她，他的姓名。
霍晟这个名字，名头还不够响亮，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耀眼的姑娘。
他在胡思乱想间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开了家咖啡馆，招牌是香草拿铁。
他拿着本书一直等，等待她推开门，等待风铃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夏之咖啡馆（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