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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爷 ...


  •   林仪君特意在上午去了一趟大牢,随后回到二堂办公。

      顾牧抱着一沓公文进来,眼下残留着淡淡淤青。
      “大人,所有供词都整理好了。”

      林仪君接过:“辛苦。”

      “大人更累,听谷宏说,大人天未亮就起来练刀……”他缓声,“实在令人钦佩。”

      “练刀不算公务,只是避免手生。”林仪君翻着那些供词,实在细致又条列清楚,不由赞叹,“顾主簿,本官当初选你进县衙,实在是明智之举。”

      顾牧轻笑摇头:“大人过誉,顾某不过尽力,想为大人分担些罢了。”
      他又道:“只是这些供词尚未得到调查取证,有些时日太久,想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必调查也不必取证。”

      “……为何?”

      林仪君容色浅淡:“因为律法正义只适用于知法守法的普通百姓,对这些山匪,本官本就不想遵守原则。”

      她眸底的凉薄使顾牧心里微惊:“……若是大人不将他们视为百姓,又为何要关押审讯?”

      林仪君顿了顿,才道:“虽非百姓,却也是一条人命,且是我大越子民,机会还是要给的。”

      顾牧皱起眉,不知该说什么。

      林仪君靠在椅背上,同样没有继续解释。
      顾牧是个文人,是读书立心的君子,而她并不全是。

      她倒觉得自己还算是良善,只是并不天真。大约与黎客这种人待在一起久了,近墨者黑。

      二堂内安静了会儿,林仪君忽然笑问:“本官昨日将他们一个个审讯了,也都说了定罪与招安相关事宜,今日上午二次讯问结果时,你猜有几人同意留在县衙?”

      顾牧认真想了想:“不超半数。”

      林仪君发出一声哂笑,托腮看他。
      “所以说,顾主簿,书上的道理不能全信,人性复杂如渊。”

      在顾牧不解的眼神中,林仪君说:“他们全部同意县衙招安。”

      “……为何?”

      “因为昨夜本官还是将他们关在一起的,给了他们商量的机会。山匪们大多头脑简单,惯简单听从头领的意见,无论是狮子山还是无影寨,只要一人拿定主意,追随者不会反对。”

      林仪君冷静指出:“他们分开,每个人都有名字,有家人,有性格,但合在一起,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称作‘山匪’而已。”

      顾牧抬眸,瞳孔轻颤着,半晌,才摇头叹了口气。
      “难以想象……”

      “你甚少与这种人打交道,难以想象实属正常。”

      “不……”顾牧望着她的目光似暖阳浅照,“顾某是难以想象,大人经历过怎样的艰难,才知这样冰冷的道理。”

      “啊?……”林仪君一呆,“……我的经历吗?”
      她逐渐反应过来,不甚在意:“哦,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说来话长,而且有些也不太光彩,你未必想听。”

      顾牧温声:“只要大人愿意,顾某随时恭听。”

      他说的这样认真,林仪君着实怔了下,才弯了弯嘴角:“虽然……但是顾主簿,你不必用同情的眼光看我,人人皆有自己要经历的,那些称之为‘苦难’的事,不放在心上,于我不算是苦难。”

      顾牧缓缓垂下眼睫,敛去那些秋暝般难以言说的情绪。
      “并非同情……罢了,是我在大人面前失礼了。”

      林仪君道:“这些题外话先放一边。你今日别忘了去何家走一趟,与何闻祈商议修缮县衙一事,要紧着架阁库与监牢。”

      她说着从案后起身绕出来,走到门外,转身看着二堂的楹联。

      一共二十四个字——

      知县也是百姓当为百姓做事,
      百姓即是父母天下孝字当先。

      “你看……”她指着“百姓”二字,对顾牧道,“一联中三个‘百姓’,左右却各有两字模糊不清了。”

      顾牧走出来,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落在楹联上。
      “冯知县任上,这对联便已有了,听闻是初宜首任知县所作。”

      “理虽朴素,意却深刻,振聋发聩。”林仪君道,“趁字迹尚存,也一并拓印焕新吧。”

      *

      灰蛇山上热闹起来,因为外出“开差”的三爷回来了。

      十几箱子的货被搬上山头,悉数堆到仓库里,再由专人清点记账。

      周昭南走进去,穿过满脸写着高兴的人群,在每个大箱子前挨个挑起来。

      手下便主动问:“小爷找什么?咱们帮着找?这些货还没理,布匹武器珠宝以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都乱乱放一起的。”

      周昭南略过旁边那箱兵器,从另一箱货里捡出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小盒把玩着。

      头也不抬问:“一般姑娘家会喜欢什么?”

      “哟,小爷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改天咱兄弟几个趁着夜黑风高,拿个麻袋一套,提上山就让你入了洞房嘛哈哈哈哈哈哈……”

      “滚滚滚……”周昭南撇嘴。

      有人偷笑:“那个姑娘可不是能拿麻袋装的……那可是个母老……”

      “有完没完?!”周昭南抬脚把人绊倒在地,一个转身坐到他身上,还压了压,“谁敢说林知县坏话,试试呢?”

      “咳咳……小、小爷……”
      躺在地上的人故作痛苦状,连忙求饶,“不敢不敢,再不敢了。”

      “趴好,小爷累了。”
      周昭南抬眼,俊眉微扬,扫视了一圈,“听好,初宜来了一位新知县,谁敢找她麻烦谁就是跟我作对,背后说坏话也不行,让我听见了,就绑到后山树上去跟狼过夜。”

      众人纷纷看过来,手上整理东西的动作都停了。

      他们这些人跟着三爷才回初宜,也是半道上听说初宜有知县上任,据说还是个女的,这事实在罕见,因此传的飞快。

      有人笑问:“是不是那新知县长得天仙下凡,才叫咱们小爷动了凡心呢?”

      周昭南还未说话,便有人接话调侃。
      “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嘛……若是跟咱们去过几回风月巷,想必就不会轻易就着了女人的道。”

      “什么道?发生了咱们不知道的事?”

      “也就是……”

      “烦不烦!罗里吧嗦!”周昭南“唰”的站起,抱臂不耐,“当面说人坏话呢!”

      那人噤声,又赔笑:“都是好话,才不敢说坏话。”

      周昭南“切”了声,将那精致的掐丝珐琅盒子揣在胸口就走了。

      先前说话的山匪看了眼装满兵器的箱子,不由咂舌:“连刀都不摸了……咱们小爷果然是着了女人的道了。”

      周昭南一路朝议事厅去,想必三叔在那。

      灰蛇寨三当家萧咏超,有一个外号——“蝮蛇”。
      周昭南一直以来都不理解这个外号,在他的印象里,三叔识文断字,温文尔雅,一点也不像个山匪,倒像个读书人。

      他爹与二叔房间里摆的都是兵器,三叔房里却都是书,他问过,三叔说是兵书。

      他们吃饭喜欢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吹牛打屁,讲究一个热闹,而三叔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在房里吃,细嚼慢咽,且很少喝酒。

      三叔唯一像山匪的一点,是他看似文弱,却有不凡身手。他腰间缠有一把软剑,锋利无比,轻易便能割喉取命。

      周昭南只见过三叔杀过两次人,其中一次是他十二岁时,那时灰蛇寨还没如今这般多人。有一群流窜的山匪想来入伙,但其中一人出言不逊,三叔只是皱了下眉,便将那人杀了,其他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那被杀的人还有个亲兄弟是一起来的,他想斩草除根一并处理,是他爹阻止了。不过后来那人还是死了,但是死的莫名其妙,据说是进山打猎,遇见了熊瞎子。

      他倒想与三叔切磋交手,学上几招,但三叔从不允他。
      他说,他的招式阴狠,不适合教人,也不适合他的性子,他学不会。

      周昭南不走楼梯,抓住藤蔓轻跃而上,落在二楼。
      二楼议事厅隐隐有几人说话,他一下便认出了三叔的声音。

      “……林仪君?哦?我已知道了。”

      周昭南正要进去,听见熟悉的名字便下意识止住脚步,攀在山石上听起了墙角。

      此时议事厅内共有四人,正有两人说话。

      “……你听说了狮子山和无影寨的事?”东方盖立在一副灰甲前,收回抚摸的手,转头看向第二把交椅上坐着的中年人。

      中年人约三十上下,身着天青色长袍,玉冠束发,头戴方巾,下颌留了半尺轻须,面容俊朗,很有些儒雅文人的气度。

      听二哥问话,萧咏超笑答:“听说了,于是顺道去了一趟狮子山和无影寨,把事都问清楚了。”

      东方盖虎目一瞪:“你都跑了一趟那俩山头?这么快?去干嘛?你就不怕他们把你宰了?”

      萧咏超笑道:“有二哥坐镇,他们岂敢动我?”

      东方盖洪声:“你真是胆大包天……要是他们真不讲道理把你宰了,就算老子带人踏平山头也晚了。”

      “所以,我去的是无影寨,无影寨的老大白狼可比狮子山那群莽夫要讲道理的多。”

      “是我替萧三爷跑的狮子山,以我的身份,狮子山的人就算再蠢,不敢动我。”
      一直坐在萧咏超旁边交椅上的男人忽然笑眯眯开口。

      他穿着奢贵,上下皆是丝绸料子。皮肤微黑,梳着道士髻,双掌较旁人宽大,掌心覆着厚厚的茧,想必手上功夫不凡。其目中精光隐隐,一看便是练家子,且是内外兼修的那种。

      在进来时,萧咏超已向东方盖介绍过此人,只是他们说话时,此人一直未插话。
      此人名叫秦维,萧咏超说他是一名丝绸商人,东方盖心里倒有几分不信。

      此刻见他开口,东方盖便望向他,问:“你们跑狮子山和无影寨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新任知县把他们的人抓去衙门的事?”

      秦维道:“大当家说对了,正是为了此事。说来这两家名义上能与灰蛇山抗衡,到底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不成气候,被一个小小的知县骑到头上都不敢报复,实在胆小如鼠。”

      东方盖道:“他们不是胆小,是怕自己吃亏,让对方占便宜,县衙再破,好歹也是朝廷的势力,官府还是轻易不要招惹的好。”

      “非也。”秦维笑道,“一般来说,山匪自然不好招惹官府,但在初宜不同,初宜县衙,没兵呢。就算真踏破了县衙大门又如何?谁能反抗?如何反抗?”

      东方盖挑了下眉。

      萧咏超接过话茬:“狮子山与无影寨早就怒不可遏,认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到他们头上,拿他们立威,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他们恨不得当夜就集结荡平了县衙,只是互相忌惮,又怕我们出手阻止。”

      “怕我们出手?”东方盖哼了声,“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我们为什么会帮官府?”

      萧咏超道:“这话恐怕要问昭南,当日那女知县出手拿人时,昭南也在,还帮了她,所有人都知道这事,这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纵然山匪之间互不对付,但对上官府,当然要同气连枝才好。
      这才是初宜匪势坐大,阳州府不敢管的原因。

      东方盖皱起眉头:“所以你们去解释这件事的?”

      萧咏超点头:“是解释,同时也是与他们分析厉害,引他们出手。二哥,那知县敢拿狮子山与无影寨的人,无非也是杀鸡儆猴给我们看。”

      只是有一点他没想通,县衙无人无兵,林仪君上任几天就敢正面得罪山匪,到底哪来的底气?
      故为探明真相,他必须投石问路。

      若是狮子山无影寨与官府正面起了冲突,无论谁输谁赢,于灰蛇山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东方盖坐回主位上,沉吟不语。

      萧咏超起身过去,拿起桌上的烟枪,新倒了烟丝进去,又引火点了,然后递到东方盖面前。
      “二哥不必担心,此事我们又不参与,不过动动嘴,出手的都是他们。”

      东方盖接过,就着烟嘴吸了一口,神色渐松。
      “你的脑子比我好用,只要我们不惹官府,什么都好说。”

      秦维不屑道:“官府也非上下一心,大当家没必要太担心。”

      东方盖“啪嗒”抽着烟枪,很快议事厅内烟雾缭绕。

      萧咏超转身,袖子拂过云雾,重新落座后,慢悠悠地端起茶盏。
      “其实……我最好奇的还是那新任知县林仪君。”

      秦维嗤道:“不过一个小娘们,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萧咏超眼底晦暗不明,啜了口清茶,才道:“非也,此女身手不凡又胆大包天,敢从京城孤身上任,绝非一般来头。”

      如有必要,还是尽早解决掉比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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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一般零点后更新,会不定期回看捉虫 预收《死去的白月光重生为替身》,欢迎收藏~点击专栏还有更多完结与预收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