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掀翻咒术界》阿廖什

2、两只真人

　　“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先生。请仔细陈述你近来四天的任务经过。”

　　七海抬眼往上瞥。那是日光的方向，日光被狭小窗户分割成几道，倔强地投射进礼堂里来。

　　那些坐在高台上的长老，沐浴着、也背对这光耀，面部全是暗沉的黑影。

　　这仿佛是审判。

　　可他没有罪，席上的也只是以此为乐的人。

　　“我是七海建人。”

　　他顿了顿，看到文书开始记述。

　　“七月十五日，「窗」首次报告了这只东京新发现的特级咒灵。我于当天接到任务，前往目标出现地进行探查。在经过十三个小时的连续搜索后，于第二日清晨歌舞伎町某家铁匠铺后街，与目标初次遭遇。”

　　“本次遭遇，虽未能祓除目标，但得到以下几项情报：

　　“第一，目标咒灵有着活动范围大、逃窜能力强的特点。

　　“许多咒灵倾向于停留在出生地一定范围内。这种规律，在以往的三级、到特级身上都较普遍地显露，反而是体积较小的四级咒灵，如蝇头等容易被人类不知觉地带去各处。哪怕是较为狡猾的一级以上咒灵，也常常只在出生地不远处藏匿，并不主动远走。

　　“而这一只咒灵，在我与它正面遭遇时，距「窗」首次报告痕迹的位置超过十五公里，是罕见的大范围游荡型。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主动投放的可能。”

　　“第二，……”

　　“七海咒术师，请直述最终的结果。”

　　“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要的是分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别听他的……台下的咒术师，继续讲述，越详细越好！”

　　七海嘴角微挑，朝那法官席似的吵闹的高台上抛去嘲笑的一瞥。

　　今天五条悟也来了。只有加茂的家主未出席，尽管本次任务的监督、还有在场的文书，无一不是加茂家的耳目。

　　“何必这么生气呢？”五条悟坐在前排，是惟有的几个在七海距离可以看清的人。阳光斑驳跳跃在他潦草的发上，像是雪原上起舞的金色精灵。

　　“是担心事态脱离控制，为咒术界未来感到担忧呢；还是只不过担心会议时间太长，没来得及出去买伴手礼、回家被供养的更老的老橘子们骂作没用的废物呢？”

　　他说着，微微一笑。

　　自诩鬼神正统的加茂家、腐朽而庞大的禅院家，或许还有五条家：这个隐隐受到排挤，且新老族人难一心的家族，一齐掌握着如今的咒术界。不出意外，他们也将如旧时般，日日年年地继续在这高台上坐下去。

　　“五条！对着三家的长老，你——”

　　“你现在正在指责的，是东京治下的一位咒术师、还是五条家的家主，我五条悟呢？”

　　他们不说话了。

　　五条悟站起身来，过人的个子让他像一支竿子，挑着摇摇欲坠摇晃的路灯。压倒那邪风的、依旧是邪风，那条无光透过的黑色眼罩，隐藏着苍寒湖泊中悲哀的倒影。

　　“那便继续吧，七海，随意说。”

　　七海一点头，仿佛这些争论都不存在，或者与他毫无干系。

　　“那我便先说结论吧，先生们：经判断这次的目标，是一名拥有不亚于人类智慧、和行动能力的，极善于欺诈的特级咒灵。”

　　伴随着现场的一片惊疑的交头接耳，七海继续道：“对方明显能够模仿人类的思维，利用人性的弱点进行诡辩，博取同情和好感。”

　　“我于七月十六日提交的第一份报告中已写明，建议将目标代号更新为「真人」。这既是对方的自称，也符合我们对其目前的侧写：一个像人的、可交流的，并有相当高的倾向会主动接触人群的——前所未有的一只危险咒灵。”

　　*

　　正当这帮咒术师依旧为结论争论不休的时候，他们口中这只前所未有的危险咒灵，刚刚领着自己的第二个小徒弟晨跑结束，算是早课修行的热身。

　　“真人大人，为什么之前不许我打招呼呀？是因为苗子姐姐看不到你吗？”

　　迎着清早朝阳的方向，小跑完的小女孩用手掩着嘴，困顿地点着头。

　　“是的。”弘带着她继续环绕街口的绿地公园散步，避过上班的人群，用精神力排察下一个适宜的教学地点，“不要在看不见的人面前打招呼。人类天然地对未知抱有恐惧，察觉危险是他们良性的生存本能，而宣扬未知会为你带来危险。”

　　“以及，不要叫我大人，步美——你跟你师姐学坏了，那是她故意不改口的。”

　　“太早啦，步美周末本来都睡懒觉的，今天七点多就爬起来自己做早餐了，妈妈都吓了一跳呢。”步美灵活地顾左右而言他，“步美不上早课时也有听话练习的呀。”

　　“就要早才叫作早课……”弘看着步美控诉的眼神，接上后半句，“当然，步美已经做得很好啦。你有把我的纸条递给妈妈吗？”

　　“有哦，不然步美没可能出门的嘛。”步美说，“妈妈答应了的，让步美锻炼身体。而且上次步美给爸爸治疗头痛，似乎也非常管用呢，步美好开心！”

　　“你父亲，是在政府工作对吗？”弘似乎是顺口问了一句。

　　“应该是的吧？不过爸爸说……”步美犹豫着，指向远处直入云霄的那座高塔，“爸爸最近有些烦心的样子，因为，爸爸的好多同事都搬到了那边去。”

　　“步美不知道，是爸爸也想过去吗？……那座塔好漂亮，可步美总感觉不太喜欢。”

　　“那是一座站台，一处真正的通天站台。”

　　“天上……真人大人也是从那里来的吗？”

　　弘低头温和地望向步美：“是也不是。如今的天上执政，多是利益聚散，少有真正修道者的同党。”

　　“爸爸说，最近那里来的人对我们很坏。”步美忐忑得像是要吐露一个偷听来的秘密，捏住弘的衣衫下摆，“真人大人可以教步美上天吗？步美想去看看，那些「天人」到底是什么样。”

　　“只要好好练功上早课，步美不用多久就会比天人更厉害。”

　　……话说不要轻易传功给小孩子啊！

　　步美不相信的眼睛一眨一眨，弘默默地继续忽悠：“只要一个月……或许不用那么久。只要步美坚持锻炼、学习知识，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那些天外之人。”

　　哪怕在宇宙与尘寰之间，此刻掌握着众生的不是仙人；届时，弘有信心把徒弟们教得比他们更强。

　　“步美现在学会辨识真气与咒力的区别了吗？”

　　“真气有时是接近无色的，有时是青蓝色的；咒力有时是青蓝色的、有时是黑色的。”步美苦恼地抿着嘴角，掰手指背道，“……所以有时候看不出来。但步美能感觉到哦，偶尔也碰到过那种小小的咒力形成的怪物，它们的力量与真人大人所教的不同。”

　　“是的。力的分辨，要用心去看，而非眼目。”弘无言地补充，“……为什么没人听话叫我师父啊？”

　　“步美和阿妙师姐都很——听话地在学习啦。倒是师父，不要总是布置作业，偶尔也给我们展示一下嘛！”步美扬起笑脸，露着天真狡黠的神气。

　　“修道即是修心，不可以急功近……”弘瞥一眼不远处突现的事物，斟酌改口，“好吧，今天教你怎么去除咒力残秽。”

　　***

　　时间退回到十六个小时前，波洛咖啡馆的时钟正跳至两点二十分。

　　“那位穿着西装的客人，有人在招待他吗？”

　　窗边的卡座，七海频频望向窗外。他面貌英俊，戴着浅色的眼镜，眉头深深皱成一团，似乎即时酝酿着爆发的火气，叫人不敢接近。

　　安室透问道。

　　梓小姐扯了扯袖子：“哎，不好说该不该去打扰啊？那位客人自进店时要过咖啡，就一直在和什么人打电话，看着要发火的样子。”

　　“也是，那我稍后去再招呼。”

　　“不用啦！小阿妙就要把面点活忙完了，”梓小姐双手合十，“一会儿我回后厨，请小阿妙来帮忙把这最后几桌餐点和咖啡一道端过去。”

　　安室透默默抗议：“我去不也一样？”

　　“不、行！”梓小姐推他，“你去做你的三明治啦。我要接手烤面点，不然以小阿妙的火候……”

　　“明白。”安室透即答。

　　被称为阿妙的，是波洛咖啡馆新招的兼职女工志村妙，目前主要负责跑堂和面案工作。

　　虽然进后厨有风险，但品尝过阿妙面试时手艺的安室透，觉得放任阿妙做熟食的风险一定更大。

　　……所以店长是被谁逼着招来的新兼职工？

　　可能是吃了三盘紫色鸡蛋烧的后遗症吧。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至少阿妙的面点刀工是不错的，甚至说很好。在伸手掀开后厨门帘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忆起上周初见时自己说的话——

　　“阿妙小姐，你为什么选择来到波洛咖啡馆？”

　　身穿粉色和服的少女笑容明媚，像一轮初升的太阳。

　　“因为要挣钱养家呀，先生。以及，我的老师告诉我：要多在人世间修行、贴近人们的心，观察人的灵魂——走到餐饮业中去。”

　　“说的很好！”梓小姐捧场地为新成员拍掌。

　　是、可是后半句完全是强行点题吧——而且怎么就已经新成员了？又怎么突然在餐饮业开始修行了啊！

　　“为什么不能修行？就和做点心一样啊。”

　　阿妙笑着说：“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在锤打发面团的时候、锤炼自己的心，就是老师所说的「俗世修行」啦。”

　　“您说对不对？安室前辈。”

　　“……”

　　安室透凝视着那把将面团在案板上锤来打去的薙刀。

　　一把、两米长的、上下挥舞的、薙刀——在飞快砸着面团！

　　……这是哪门子的「俗世修行」啊！明明是「俗世」被修行啊？！

　　是俗世里普通人的大脑被迫接受修行了吧！！！

　　彼时的梓小姐已经习惯了阿妙的作风，快活地忙碌着：“即便是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有趣的练习啊。”

　　说着，梓小姐表演了一个敏捷的九十度后仰，端着一碟不动的点心盘子闪开阿妙飞舞的大刀。

　　能够若无其事地闪避薙刀的你也很不对劲啊梓小姐！

　　话说这有什么需要练习的！安室透狼狈地一个蹲身，一瞬间发挥出了打工以来未曾展示的身手——而且究竟为什么需要在咖啡馆的后厨里【划重点】躲闪薙刀啊？

　　“因为人是脆弱的生物，”名叫阿妙的少女温柔地回答，“所以需要经常地锻炼，才不会荒废自己的一些潜能。”

　　“……什么？”

　　“奋起的潜能、反抗的潜能。最重要的是，为保护自己、保护同伴而存在的，战斗的潜能。”

　　“是啊！”梓小姐已经迅速地被同化掉了，“总有一天，要为了保护波洛的经营而战斗！”

　　安室透的头以掉帧的速度转动，试图理解梓小姐的话。

　　“我们现在，应该不是处于战国时代吧？”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