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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4

      “为什么?”
      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回复,阿绯当真有些不太理解了。

      她茫然接话道:
      “究竟能否成功逃脱,这个得看具体的计划,但光是用脑子去设想一下——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吧?
      “你为什么不敢想?”

      阿绯说完,习惯性地收拢脚爪,却突然勾到白鹤背上的羽毛。
      赶在使劲收紧之前,她险而又险地停顿住,重新张开爪子。

      这不是铁质横杆,冷静!
      一爪子下去估计得见血!

      她思来想去好半天。
      还是没弄懂白鹤担忧的点是什么。

      难不成是害怕失败?
      或者是被人类逮住?

      可是不亲自尝试一次……
      又怎么能甘心呢?

      对于阿绯而言,像阿蓝他们那样,整天站在铁杆上“表演”才叫残酷。
      想尽办法去试一试,哪怕没能换得一个好的结果,也不至于后悔。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目前需要找到可以沟通的伙伴。

      阿绯抬起翅膀,拍了拍白鹤的颈项,不解地询问:
      “喂,你怎么啦?呆呆的。”

      而对方陷入沉默。
      不知是不是在思考。

      “……”

      金刚鹦鹉的体重约三斤,对白玉来说并不算重,反而还令他觉得安心。
      他有心向她倾诉。
      只不过需要斟酌字句。

      白玉长久凝视场馆之外。
      整个园区安安静静,完全不如白天那般热闹,犹如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里世界。

      严格来说,那也是独属于人类的欢腾氛围,与关在牢笼中的他们无关。
      一旦闭园,重回沉寂。

      白玉曾不止一次见过刚破壳不久的幼鸟,小小的一只,顶着一身淡黄色的绒羽。
      走两步摔一次的那种。

      他们跌跌撞撞。
      但好在旁边还有父母。

      白玉强迫自己不要去看。
      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加以关注。

      这些温暖的呵护。
      他早就体会过了。

      然而在彻底失去以后。
      每一回想起都心如刀割。

      白玉倍感羡慕——
      对于那些初生的幼崽。
      对于几年前的自己。

      假如父亲还在的话,他或许也能和其他的禽鸟一样,盲目无知地认为自己过得还不错。
      动物园里不缺吃食,更不需要担心沼泽地里的鳄鱼会造成生命危险。

      可残酷的现实被戳破了。
      一切虚伪的美好被撕得粉碎。
      拼都拼不起来。

      白玉亲眼见证过父亲、叔伯被人类用麻绳绑缚、强硬拖走的场景。
      原先预想过的百鸟迁徙,再也不可能实现,只剩下他一个。

      天南海北有什么样的美景?
      越冬地区的食物味道如何?
      万一跟不上队伍该怎么办?
      ……

      白玉不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
      盛大壮阔的画面如镜花水月。

      恍若做了一场悠长的大梦。
      睁眼只有材质坚硬的钢化玻璃。
      唯余一场空。

      “动物园是个什么地方?”
      白玉一动不动地站着,似是变作一尊雕像,任由那只红绿金刚鹦鹉停歇在他的背上。
      “迫使我家庭破碎的地方。”

      不等阿绯给出回应——
      他一字一句地说起过往的故事。

      “我的父亲是一只经历过数次迁徙的成年丹顶鹤,他的羽翼宽大,能够轻轻松松盖住一整个我。
      “在我眼中,他就是安全感的来源,无所不能的存在。
      “可是后来,人类拧住他的双翼,拖着他往外走……我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白玉的语调平稳无波。
      阿绯却听出了他的无助、彷徨,以及些许难以言明的惧意。

      最有力的靠山都敌不过人类的胁迫,甚至没有振翅逃离的机会。
      更何况是他呢?

      白玉并非没想过离开。
      而是强迫自己不去想。

      朦胧的薄纱被他重新拉上。
      严严实实地盖在眼前。

      只要放弃所有对于“自由”的奢望,沉入泥沼之中,就不会再经历绝望。
      白玉一面憎恨动物园给予的囚困,另一面又放任自流,不作任何反抗之举。

      不去想象外面的世界。
      只一心沉浸在眼前的樊笼。

      红绿金刚鹦鹉偏过头,张开巨大的尖喙,出声打破满室沉寂:
      “如果说,我有办法带你一块儿逃出去呢?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帮助我?”

      阿绯从未见过有血缘的亲友,就连关系不错的阿蓝也是另一种类的金刚鹦鹉。
      她孑然一身。
      只渴望回归于广阔天地。

      但这会儿听完白鹤的讲述,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排解不掉的憋闷感。
      如他这般遭遇别离的动物有多少?
      破碎的家庭又有多少?

      阿绯不敢细想下去了。
      真相未免太过残忍。

      “我愿意帮你。”
      比起最开始的问题,白玉这一次回答得非常快,而且还毫不犹豫。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反正亲属早已不在身边。
      能不能出去都无所谓。

      余留下来的唯一想法就是:
      他一定让这抹烈火般的艳红得偿所愿,她合该回归于宽广无垠的蓝天。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白玉终于想起被忽略掉的重点,颇有些茫然地开口道:
      “我记得每一个馆室都是被封住的,只有人类才能进出。”

      阿绯忽然一扇翅膀,从白鹤的背上腾空而起,转了一圈飞到他面前。
      “你跟我过来看一眼就懂了。”

      红绿金刚鹦鹉体长九十几公分,可以在这陆生禽鸟馆当中飞来飞去。
      可杂交品种的白鹤比她高得多,飞起来容易撞到最上方的隔网,想要行动就只能用走的。

      阿绯慢腾腾地飞在前方指路。
      而白玉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绕开周围单腿站立、正在熟睡的涉禽。

      陆生禽鸟馆远比金刚鹦鹉馆大,不过被困于其中的鸟类也很多,放眼望去都数不清。
      阿绯越看越有些惆怅。

      不知其中有多少会成为阿蓝的“知音”——认为动物园里的生活还算优越,每天的投食时间一到就开心得不行。
      明明生长着一对翅膀,穷其一生却没能经历过飞行,未免太过悲哀了。

      “我是从这里进来的。”
      阿绯停滞于半空,抬起单侧羽翼指了指某个方形的缺口。

      她扭过头,向白玉解释道:
      “可能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此处原本安放着一个灰色的风扇,我把它啄掉再钻进来。”

      白玉迷茫地仰起脑袋,盯着墙面上那个洞看了好一会儿,还真是头一回见识到。
      片刻后,他将目光挪回到阿绯身上,经过仔细确认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的身形刚好可以通过。”

      “你别担心,我肯定能找到逃离动物园的方法,到时候需要你的力量。至于其他的动物,我也想把‘自由’还给他们。”
      红绿金刚鹦鹉全然不知白玉有过短暂的担忧,此时昂首挺胸,信誓旦旦地说道。

      白玉自然不会拒绝她,一副任凭差遣的样子,只是温和地询问:
      “你想怎么做呢?”

      阿绯一股脑地将场馆外面有条封闭走道的事实告诉他。
      唯一的出口只有人类能打开。

      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是逐一飞遍馆室,探寻有多少动物渴望离开,再询问他们是否知晓外面的来路。
      ——如此一来,才能去考虑那些不会飞的动物该何去何从。

      阿绯在动物园里出生。
      她的世界太过窄小,只能看见碧蓝的天空,完全不知囚笼之外有着怎样的景致。
      但是没关系,一一飞越而过,用眼睛去见证就行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阿绯倏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言辞变得干巴巴的。
      “呃,我叫阿绯,你呢?”

      方才跟这只白鹤进行了好一番长篇大论,未来的展望、曾经的故事一通倾倒……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相识。
      关系熟络的那种。

      结果她连对方叫什么都不清楚。
      多少有点尴尬了。

      “我、我叫白玉。”
      白玉小声地回答她的问题。

      丹顶鹤颈间有一大片墨色,头顶鲜红,包括耳朵在内的区域呈枕白色。
      而纯种白鹤的头、颈皆白。

      白玉是杂交混种,身上拥有着独一无二的专属烙印。
      他习惯性地紧收双翼,脖颈线条显得格外修长,那一小块黑色的羽毛很是独特。

      这个世界上,也许还会有无数只混杂而生的鹤。
      却不会再有第二只鸟——长得跟白玉一模一样。

      盈盈月光透过厚重的玻璃穿透进来,阿绯定定地望向他,极为真诚地给出评价:
      “你不要听那几只黑颈鹤乱说,白玉,你的羽毛很漂亮,而且很有自己的风格。”

      她猜不到前些天搞围堵的黑颈鹤们具体说了什么。
      但总归不会是好话。

      “……谢谢你。”
      白玉这回说话的音量变得更小。

      不知怎的,他主动偏开了脑袋,不再像先前那般直勾勾地看她。
      阿绯略有点疑惑地歪头,却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而和他告别。

      “哦对了,我先回去休息,等天快要亮了再来找你。”
      她丢下一句话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鲜艳的色彩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场馆重回灰暗。
      白玉难免感到失落。

      不过很快,他因她那句“再来找你”而重新振作起来。
      难道还有别的事?
      为什么不能今天说完呢?

      怀揣着满腹疑惑与期待。
      白玉走回自己休息的地方。

      一晚上,他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就得惊醒一次。
      下意识地环视周边。

      再到后来,筋疲力尽。
      他终于沉沉地睡过去。

      直到……
      再次听见熟悉的声音。

      “叫你们欺负他!被我揍死也活该!拽什么拽?有本事单挑啊!四打一还觉得自己特了不起是不是?”

      昨天晚上,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却再也无法忘掉。
      像是深深地镌刻于心底。

      彼时的天刚蒙蒙亮,白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那抹夺目的赤红。
      金刚鹦鹉的脚爪特别尖利,她一边放狠话,一边目标明确地抓向黑颈鹤的头顶。

      阿绯的行动极富节奏感,一爪扣下去,再扇动翅膀向上飞,迅速转移到下一位。
      黑颈鹤体型着实不小,很难在这陆生禽鸟馆当中飞起来,只能徒劳地奔忙。

      她气势汹汹,分毫不退。
      用最快的速度加以威慑。

      拢共四只黑颈鹤。
      却敌不过阿绯一爪之力。

      只要向上腾飞,靠近陆生禽鸟馆的顶盖,他们根本碰不到她。
      仅凭匆忙抬起翅膀的方法,也护不住头顶脆弱的皮肤。

      白玉起先进入到茫然的状态。
      下一瞬,他反应过来了,立刻感受到自己难以平复的心绪。

      回过神来之后。
      他听见她说——

      “我绝不允许有禽鸟欺负白玉,更别说用‘以多胜少’的阴招!再让我发现一次,我必定抓破你们的头顶!
      “不就是红色的皮肤嘛,流血也是一样的效果,对不对?”

      红绿金刚鹦鹉轻扇羽翼,缓缓下降,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那几只黑颈鹤。
      她语速缓慢,说出来的话却让鸟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疼痛感蔓延开来。

      “你、你看错了!我们哪里欺负过白玉?以后也不会!毕竟‘团结有爱’是我们推崇的主题!”
      曾经颐指气使的领头鹤再不复原先的傲慢,这会儿低垂着头颅,尽显卑微之色。

      “是吗?”
      阿绯不再看他,懒得纠结于“有没有欺负”,转头招呼白玉过来。
      “喂,你——跟白玉道歉。”

      白玉慢慢地走过去。
      他始终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她,周围的喧嚣瞬间被无形的结界隔开。

      边上那几只黑颈鹤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连一句也没能听进去。

      因为无关紧要。
      哪里比得上她来得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天色渐亮,些许阳光落在红绿金刚鹦鹉的身上。
      艳红、青翠,再到晶蓝。

      三种颜色渐次铺展开来。
      这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璀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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