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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浮士德(3) ...

  •   05
      程羽文最后只发来了李会——也就是最后一位受害人——的账户,登录同步后便能查看他在应用市场购买的所有APP,此刻坐在主席台边缘的凌川不由感叹现代科技不为人知的便利。
      自打文理分科起,晚自修对于苏凌川同学而言约等于自由活动。犹记刚分班时那刚毕业的地理老师在晚自习揪着偷玩“吃鸡”的男生大骂“晚自习不想上可以出去”,全班噤声刷题,唯有后排那位刚刚还在认真勇闯《高考必刷题》的苏凌川把笔一丢从前门大大方方出去了,老师一下就瘪了。
      慑于刚接手新班级时,这个来路不明的苏凌川就泄露了班主任的两个前妻、副班主任是偷偷潜伏在学校贴吧钓鱼执法的二五仔、文弱的历史老师背地里能吃两碗三两的变态辣米粉之类的劲爆发言,苏凌川能干出什么事情大家都不稀奇了。毕竟高中生,叛逆期,看学籍小初高满中国跑的,看家庭信息又没爸没妈的,说不定还有什么精神疾病没空去查,还是让着点儿为妙。
      不过这些来自旁人的心理活动苏凌川没空去研究,或者根本没空去管,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关心,比如眼下的案子。
      不对劲的除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意时骞那家伙,还有更重要的——李会手机里近期下载的主旋律学习APP。
      屏幕使用时间告诉凌川,这个既不是先进又热爱在朋友圈键政的李会花在这个APP上面的时间可不少,但后台的积分显示每天两三个小时的“学习”才换来总分9分的“好成绩”。这可是个只要手滑点进文章就能得3分的积分机制,自家一周七天班还天天加班的亲哥积分都破万了。
      凌川纳闷地在视频和文章里穿梭良久。又帮李会积累了不止九分后,凌川点开无数层页面后才发现隐秘处藏着个对话功能,作用是答题失败时可以转发给朋友求助,或是读到好内容可以分享。为了保存积分数据,对话还能不同设备同步。凌川觉得神奇,打开之后眼睛刷然一亮。
      身后聚光灯突然开了。
      凌川捂着眼睛连滚带爬跳下主席台,手机随着剧烈的晃动滚了几圈也掉下去,钢化膜上出现闪电般的裂痕。凌川靠着直觉捞起手机后回头:“你们合唱团大晚上地排练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聚光灯旋转着打向幕墙,聚焦到红黄相间的校训标语。凌川透着指缝朝台上看,并不是合唱团那波唧唧歪歪的艺考生。只有一个高个子走过来,逆光看出身形,并不像学生,也不像校工——长那么高吃舞台灯长大的?
      “暗处玩手机,别以后青光眼。”
      对方语气里只有似是而非的嗔怪而听不出责怪,音色也不像学生会那帮缺德的手机猎人。凌川依然警惕地握紧手机,慢慢放下手臂,视线失焦再聚焦,看清了来人曾经很整洁的头发、浮着少许粉笔尘的休闲外套和有了褶皱的细条纹衬衣。表情没看清,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按道理应该是微笑。但如果是微笑的话又太冷,气氛也不对。
      “……苏凌川。”对方开口。
      “我应该认识你?”凌川回以冷笑,“你认识我,看上去又是新老师——给舒平老师代课的吧,但你看上去不太像人民教师。”
      对方没响。
      “没记错的话,你姓郑,全名……”凌川偷偷斜眼看手机,“郑……郑少安。T大少年班加本硕,麻省理工……博士,C大……教授,所以为什么为了一个毕业前成绩一般、毕业后落魄到混没落末流重点高中普通班的前学生来支教——啊不,代课?不会真像表白墙上乱拉‘郑舒’CP那些人想的一样吧?”
      郑少安瞥见凌川手机迅速锁屏藏在身后,裂痕像夜幕里的雪豹,白色反光转瞬即逝。背后聚光灯的光线正好能照亮苏凌川的脸,脸部线条柔中有刚,蛋卷发齐刘海烘托无辜感,刘海投下的阴影让明度偏灰的双眼更加明亮澄澈,但眼神让些微得意露出马脚。的确是只雪豹,但还没长大,锁屏之前手忙脚乱,看得出后台几个项目和对方的心跳一样乱作一团。
      小雪豹依然在虚张声势:“今晚没有数学晚自习,何况你只是代课不会真来守晚自习。但为什么要在宝贵的下班时间找我?其他老师没跟你讲苏凌川同学翘课很频繁一般不会出生命危险吗?”
      “当然不会出生命危险……健康风险倒是有,” 凌川看着对方居然歪了歪头,由似笑非笑彻底滑向笑,“比如青光眼。我只是想把灯打开而已,你不必想多。”
      凌川惊觉自己撞了硬骨头,不住皱眉也压不下眼底上泛的心虚之情。打算换个话题,抬眼却对上对方目光。有别于早些时候陈唯的反应,现在凌川并没有“全世界坠入爱河”的少女心,怔住完全是因为这个目光本身——
      和某人太像了。

      06
      粉碎无辜的对方,这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出出气的暴君行为。——《浮士德》
      苏云川听到钥匙在门锁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顺势起身朝微波炉里放入牛奶。等苏凌川打开门脱鞋时,苏云川已经回到沙发:“我警告你别把鞋乱丢。”
      凌川只有把已经飞向玄关书架的球鞋捡回来,乖巧地靠着苏云川的皮鞋摆好。
      微波炉叮了一声,牛奶已经热好。凌川拿着牛奶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电视屏幕在放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苏云川小心你看多脑残节目早晚变脑残。”
      云川也没生气:“喝完自己把杯子洗了。你的手表修好取回来了,放在你房间书桌上,记得明天戴。”
      凌川一边喝牛奶一边晃悠进书房,顺手就把电脑开了机。云川视线从电视上偏移进房间:“今晚不玩手机了,改玩电脑了。”
      “我会洗杯子。”凌川忙着操作答非所问,还是忍不住朝云川的方向瞥一眼。
      苏云川坐在客厅射灯的光圈下。暖调灯光把他根根睫毛都强调得疏朗明显,近视眼镜片后一双敏捷的眼睛在照射下和凌川不同偏咖色,但有点凌乱的卷毛与脸上柔中带刚的线条和凌川如出一辙。此刻他一身宝蓝色真丝睡袍曳地,手中夜宵精致,楼下蛋糕店的廉价马卡龙装进金边托盘里也有仪式感,像是英剧客厅里的高智商主角。想必明天早餐又是同样由蛋糕店出品的肉松三明治——每逢云川守早自习时总来不及做早饭。
      虽然嘴上没个正经,凌川很仁慈地认为苏云川长得也算不错了,至少在高中老师里还算可以。苏云川在T大修了计算机与生物的双学位,硕士毕业后在孝阳市守仁私立带生物竞赛和计算机竞赛班,旁人看起来大材小用十分可惜,但凌川认为还算物尽其用。
      凌川转向已经打开数个窗口的电脑屏幕,对着满屏幕线索沉吟半晌,开始组织语言编辑短信:
      从目前的调查来看,最大的嫌疑人是韩梦怡,1992年左右出生,原籍西江县龙桥镇。杨斌和肖唐曾视其为初恋,而她又是李会离婚的导火索之一。她通过学习APP的对话功能和李联系,并诱导受害人开车接她,驾驶期间下毒,毒发到死亡可能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内韩消毒离开。孝阳市肿瘤医院的阳光信息里有韩的部分信用卡消费记录,可知的是曾在近两年来陆续为吴爱梅付过药费,从年龄看吴应是韩的母亲,也许财务上出现问题,可能有动机。目前唯一实锤的证据是学习APP里和李会聊天的账号@梦怡,可以追查IP地址。
      凌川略一皱眉,顿了顿,继续编辑:
      还有:韩梦怡这个月的住院费只缴到22日,也就是明天,这不是整数,我大胆猜测有干完最后一票跑路的嫌疑。我知道这个逻辑还存在漏洞,但当务之急我建议是找到这家伙为妙。
      程羽文回复的速度倒是比需要信息时快多了:
      财务上有问题就杀人?没有逻辑啊。
      逻辑就是杀人就给钱。职业杀手吗?
      何况受害者没有被杀害的价值,除非和顺风车公司有仇,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不过你不着急下结论,再好好看看。
      凌川端详着手机上的白色气泡。程羽文的话倒是把之前心里不对劲的感觉解释了:韩梦怡的智力和能力只能处理情感问题以勾引受害者上钩,但应付监控、制定周全的作案手法等不像是她能独自做到的。何况眼下逻辑推理出的杀人动机也相当牵强,拿程羽文的职业杀手的逻辑也走不通。
      但如果真有这种侦探小说的可能,“职业杀手”韩梦怡也是时候跑路了。
      凌川盯着屏幕眉峰颦蹙,双手手指交叉放于颔前,唇角却不禁缓缓上扬。
      07
      凌晨四点十分,听见房间外防盗门锁轻微的咔哒声,苏云川无可奈何地起身找手机,打开和苏凌川智能手表关联的HEALTH MATE。睡眠结束时间定格在半小时前,而今日行走步数还在慢慢上升。
      反正妹妹够气死人了睡不着,苏云川盯着还在增加的步数信息,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
      孝阳冬末春初的黎明依然很冷,且湿度较高,凝滞的水汽让寒意增强了穿透性,沿着袖子朝骨头里钻。空寂的月台更增强了萧索和冷清的气氛,站在楼梯口踌躇的那个泡面头女生环视着静得吓人的车站,看上去有些焦虑。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从川西南某自治州开出的K字头列车开向省会芙城,孝阳是抵达芙城前的最后一站,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冷清。不过现在才凌晨4点,孝阳和芙城之间的摆渡车也开通了不少,还坐绿皮车上省会的人应该少之又少了。比如现在站在廊柱旁的那个小个子,估计是打瞌睡的乘警。
      泡面头女生拉开满印“D&D”的老花挎包安顿好身份证,试图找到车票。奇了怪了,明明刚刚还在的。
      “你的车票。”
      一只手在女生面前缓缓摊开,叠成纸船的淡蓝色车票在手心安然。泡面头松了口气,却听见对方极其细微的声音:“韩梦怡。”
      韩梦怡微怔:“……你是?”
      “车票上有名字而已。”对方抬头,猎鹿帽下的卷发吹得有点凌乱,军绿色工装外套包裹下本就苍白的脸庞被冻得发红,半垂着浅色眼睛若有所思。看上去年纪太小了,还在上中学吧。离家出走了?
      韩梦怡放下疑虑:“你也是去芙城的是吧?”
      对方轻声叹气:“果然。你母亲病情恶化,转院到芙城市了?”
      “没有,我只是想彻底治好——等等,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
      苏凌川专心于如何扣紧工装外套的扣子:“和我是谁没有关系,我只是有点疑问还没有解决,比如你并没有和李会交流关于钱的信息,那你杀李会肖唐这拨人你究竟是图他们什——”
      “不管你的事!”韩梦怡分贝提高,突然想到什么又降低了音量,“你是警察派来的人吧。”
      “也不能算是,但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凌川登时喉咙一紧,话音和脖子一齐被掐断在韩梦怡的双手里。对方没有给自己谈判的余地,而是破罐子破摔,彻底下了杀手。
      枕骨传导后脑撞击在廊柱上的触觉。指甲嵌入肌肤的触觉。被强行剥夺呼吸的触觉。
      疼痛全然剥离,被空白的大脑屏蔽,仿佛所有动作朝最本质的方向坍缩,只剩下纯粹的动作本身。完全没有预想到被活活掐死的可能性,甚至连死亡本身都没有清晰正确的认知,凌川唯一能感知到的除了韩梦怡的手劲,只剩下咬牙的力道和自身躯干的机械位移。
      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再死一个人也没关系吧?
      “——和那些死男人滚到阴间再说话吧!”
      脖子上力道微松的间隙凌川终于识别出对方的口型,但也来不及了。出奇的愤怒使韩梦怡能够冲动杀人,也有力道把对方丢下铁轨。
      发动机的哀鸣由远及近。有列车进站了。
      凌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向深渊堕去。手心里的冷汗无可挽回凝华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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