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要去破案》水母母

12、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6）

　　案发地点是位于孝阳城区郊外的省卫校。这是一所中专院校，前几年刚从省会芙城的老校区搬迁到孝阳新校区，聚集着本省不少被中考筛掉的学生。学校远离城区，除了西边寥寥几栋几乎无人入住的安置房，四周全是尚未被开发商动工的林地和荒地，在夜幕下灯光幽幽然，有点瘆人。
　　尹明一边开车一边介绍：“死者叫唐嘉欣，女孩，是卫校护理系一年级三班学生，也是他们班的生活委员。今天下午去收资料费，晚上七点半就被人在学校后山发现，身中数刀。没找到装钱的包，财务处也没见到她人。学校已经封了，等着我们。”
　　云川隔着车窗望着建筑群：“封校为什么要守围墙？大门却没什么人守。”
　　“怕学生翻墙啦。苏老师您上学时没翻过？”
　　“没有。”
　　斩钉截铁的语气。本来想缓和气氛的尹明硬生生把俏皮话憋回肚子里。
　　程羽文问：“苏老师，那边有给您苏凌川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
　　“对了，刑技的同志刚才给我发消息说，苏凌川的手机定位在北京。”
　　云川手肘一抖，按开了车窗。
　　“苏老师，您别着急，说不定只是手机没在凌川身边。不过，从之前的事件和对方在案发前就提前送到警局的匿名信署名来看，种种迹象表明……”
　　云川闷声闷气：“……表明这个疑似我死掉的弟弟的人是那个犯罪集团的人？”
　　“是，‘城市背面’。苏老师，我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
　　云川冷笑道：“什么心理准备？准备等苏凌川被切成一块一块的装进冷链快递给我从北京邮过来？与其担心这一点怎么不担心被那家伙绑架的那个小孩？苏凌川那家伙遇上这种事还能算自己作的。但那小孩，他什么都没做，他是无辜的。”
　　前排的尹明听到那声“自己作的”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自己亲人有生命危险却还能说出这种话，这家伙才是恐怖分子吧。
　　面对不知道在和谁置气的云川，程羽文只能转移话题：“不过话说现在的学生真是厉害……学校里也不安全。”
　　“您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程副支队长。”
　　听见和凌川同款的称谓，察觉到讽刺意味的程羽文也只能乖乖闭嘴。

　　后山山顶。
　　这是学校建立时就存在着的土坡，后来为了防止学生逃课保留了下来。随着绿化的完善，学校已经在着手改造山体，在山顶用水泥铺上平台，并铺好了上山的台阶，整体还在施工中。
　　尹明戴着手套站在尸体前，以往玩世不恭的脸此刻无比专注。警戒线外，苏云川默默望着尸体的方向，风衣飘飘的的挺拔身影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唐嘉欣就倒在山坡边缘的一块大石头边，但血迹从山顶的水泥地一直延伸到石头上，鲜红的痕迹触目惊心。而唐嘉欣腹部、脸部和手臂上的刀伤把她的黄色连衣裙和身旁的托特包也被浸成不详的深红色。
　　唐嘉欣，护理系一年级学生，学习优异，人缘很好，家庭贫寒但和睦，在这种环境下出淤泥而不染，是学校里少有的乖乖女。下午她和另外一个叫晋诗怡的女孩一起收了班费交给财务，中途晋诗怡有事离开，晚上便这样凄惨地在山顶被刺，一刀毙命，包里的钱也不翼而飞。
　　此时程羽文正在山坡一侧和一个年长的警察交涉着什么。
　　“现场很凌乱，脚印、指纹、毛发估计留了不少，只要大家的努力，估计二十四小时内就能破案。”尹明乐观笑道。
　　“是这样，”苏云川冷不丁开口，音量较往常略高，“那个人只给了我六个小时，现在——只剩下五个半小时。”
　　刚才和程羽文交谈的警官开口，中气十足：“既然疑似城市背面的人指定要你经手，苏先生，那你能在五小时之内解决问题吗？”
　　云川微微一笑：“王守正队长，只要您和各位能全力配合我，只需要五个小时。”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朝云川的方向看。
　　“这谁啊？”
　　“程副带来的人。是专家吗？”
　　“专家？电视剧是真的，这么年轻的？”
　　程羽文和尹明的表情已凝固。只有被第一次见面的外人精准喊出称谓的王队，仍然保持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哦？那你有什么发现吗？”
　　云川看上去也很沉稳：“凶手是校内的人，和死者关系亲密，大概率是同性同学，对死者抱有仇恨心理。但死者相当信任凶手，自愿上山。”
　　王队面不改色：“解释一下。”
　　云川面不改色：“卫校附近荒无人烟，何况卫校角落交通不便无人的后山，对这里了如指掌且能在这里实施犯罪的，只能是校内的人。其次，学校里人来人往，凶手很难当众胁迫一个大活人，并且上山的路上和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并且，唐嘉欣被一刀毙命，这种程度的伤害只能在近距离发生，进一步说明唐嘉欣和凶手离得很近，两人关系亲密。另外，凶手一刀毙命后，还用刀划破了唐嘉欣的脸等并不足以致命的地方……心理学上的专业理论我不过多赘述，这种行为也许能说明，这位对唐嘉欣脸部这么执着的凶手，很可能是一位女性。王队长，我作为非专业人士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也许我们得和唐嘉欣周边的人谈一谈，可能凶手……就在这群学生之中。”

　　“——有问题。可能不是女同学。”
　　听见熟悉的声音，云川循声，目光聚焦到不远处的尹明身上。
　　突然出现的凌川的声音带着出乎意料的冷静：“要让死者欣然赴约……是女同学是校工之类的可能性太低。在这种荒郊野岭的约着见面太诡异了，我觉得只可能是异性……男女朋友的那种。”
　　王守正冷着脸，从尹明后背上摘下来一块金属小圆片。凌川的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尹明脸色惨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来的……”
　　在场唯一松一口气的是云川。那家伙还算说到做到。
　　确认了窃听器可以交互后，程羽文问：“苏凌川你还好吗？”
　　“还好，还没被切成一块一块发冷链给你。”
　　云川能听出小家伙又在阴阳怪气：“你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最要紧的，苏云川听得见吗？绑架我的这家伙叫许雾山，是很有名的漫画家，他是冲你来的，别管我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免得被上门杀掉……总之现在我除了帮你‘玩游戏’也做不了什么，还有五个小时是吧？讯问一下唐嘉欣的同学，看看她有没有谈恋爱，抓到她的男朋友就行，她男朋友就是凶手——显而易见。”
　　“许雾山？”王队沉吟片刻，“好，记住了。二组的，尹明留下来我亲自审，程羽文把窃听器带上带着苏先生下山去询问嫌疑人们，其他人原地待命。另外，苏云川先生，我希望你和你的妹妹一样能像新闻里说的那样……专业。”
　　云川没作声，从程羽文手里接过装着凌川的窃听器。
　　凌川被攥得失真的音色自手心传来：“不过，苏云川，你真的认识许雾山？”
　　“我以为他早死了。”云川不再多言。

　　03
　　有关相关人员的审讯在行政楼一楼临时腾出的空办公室进行。由于校方积极配合及时封校，寻找并审讯相关人员的过程相当顺利。
　　程羽文和苏云川并排坐在办公桌前，另一端是和唐嘉欣同行但中途离开的女学生晋诗怡。从晋诗怡的角度，可以看到云川手中把玩的金属小圆片，里面似乎时不时发出微弱似幻觉的杂音。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应付审问才是正经事。

　　程羽文：你叫什么名字？
　　晋诗怡：晋诗怡。
　　程羽文：晋同学，你认识唐嘉欣吗？
　　晋诗怡：（语气低落）认识，她是我闺蜜。
　　程羽文：好朋友是吧。据其他同学说，今天唐嘉欣和你在一起，但中途你离开了。你能把你知道的给我们说说吗？
　　晋诗怡：啊，好，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唐唐收到财务处通知要去收钱，大概是四点钟的时候，因为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了，我们一起把钱收齐了，到了财务处办公室，发现财务老师不在，我们就站在门口等。四点五十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时间，财务老师还没来，我这两天有点痛经，正好不舒服，就先回宿舍了，唐唐那时还给我说她帮我带晚饭。
　　程羽文：然后呢？
　　晋诗怡：然后我就走了，回宿舍洗了个澡，想泡奶茶喝，但烧热水还没烧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就被你们叫来了，说唐唐被……
　　程羽文：你离开前，唐嘉欣有什么异常吗？
　　晋诗怡：（激动）有！唐唐收了条短信，是李俊杰给他发的，正好是我准备走的时候发的，唐唐高兴坏了，我当时因为她因为爱情对姐妹敷衍，有点不高兴。
　　程羽文：李俊杰？这是谁？
　　晋诗怡：是医护管理班的学长，唐唐一直喜欢他。但李俊杰不喜欢唐唐，因为唐嘉欣偷偷写过她和李俊杰的言情小说……
　　（隔着信号，凌川不禁笑出声。云川面无表情地把窃听器倒扣在桌面上，盖住她的声音。）
　　程羽文：那李俊杰这个人你熟悉吗？
　　晋诗怡：长得很帅，很高，大概和您（指着程羽文）差不多高……会打篮球，体育很好，声音也很好听。不过我好像听他们说李俊杰喜欢赌球。（睁大眼睛）难不成，俊杰拿了唐唐身上的钱？最近他好像输得很厉害。
　　苏云川：那唐嘉欣真的很喜欢李俊杰？
　　晋诗怡：（坚定地）喜欢。

　　程羽文：姓名？
　　龙小婷：龙小婷。
　　程羽文：龙同学，关于今天下午到晚上唐嘉欣的情况，你都说说吧。
　　龙小婷：（哽咽）唐唐是很好很好的女生，家里是农村的，交不起普高的学费才来这里，学习一直很努力，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今天我一直在上课，唐唐和诗怡来收班费的时候我还没下课，我都准备直接把钱送过去了，唐唐还坚持等我下课……交钱之后我又去上课了，晚上吃完晚饭回宿舍才听到说唐唐被害了……
　　（苏云川沉默地把抽纸盒推给龙婷。后者只顾着擤鼻涕。）
　　程羽文：你给她钱大概是什么时候？
　　龙小婷：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吧……
　　程羽文：你知道李俊杰和唐嘉欣的关系么？
　　龙小婷：什么？李俊杰？难道是他？（看见程羽文摇头）李俊杰就不是个好东西，长得又不帅，就是个混蛋！
　　程羽文：龙同学你先冷静一下。
　　龙小婷：（深呼吸）……唐嘉欣很喜欢李俊杰，但李俊杰不喜欢唐嘉欣，因为唐唐在偷偷写言情小说，写的就是他和唐唐的故事，不止我们班，全年级甚至高年级都知道这回事，他觉得很没面子。

　　程羽文：名字？
　　张文梓：张文梓。
　　程羽文：张同学，关于今天唐嘉欣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
　　张文梓：（气愤）我们学校是校风不好，但无论如何该死的也不该是唐嘉欣……她那么用功，也没和谁有冲突，虽然有时候脑袋不太好使，但……警察叔叔，你们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混蛋！
　　程羽文：（安抚）你最后一次见到唐嘉欣，是什么时候？
　　张文梓：不清楚，她安排我去收男生那边的资料费，是中午午休的时候给我发消息的，我收齐的时候第二节课都快下课了，她让我四点钟直接来行政楼，她在一楼大厅等我。我应该来早了，把钱交给她再回宿舍。我想想，回宿舍没多久我舍友的闹钟响了，他定的四点半。应该是三点过快四点的样子我见到她。警察叔叔，是不是有人抢她钱才把她杀了？但我看着还有晋诗怡陪着她呢……
　　程羽文：你先别激动。然后呢？
　　张文梓：然后……五点半下课的时候，我和我女朋友去食堂的蜜雪冰城喝奶茶了……一直到学校封校。那个，警察叔叔，你们会给家长说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把女朋友这件事给家长说？
　　程羽文：行，我们当然不干涉自由恋爱——只要你们俩别最后成嫌疑犯。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哪个班的？
　　（张文梓说了同班某女生的名字。苏云川又开始把玩窃听器。）
　　程羽文：你知道李俊杰这个人吗？
　　张文梓：听说过，是校篮球队的，人品不行，听说好赌球。啊我想起来了，唐嘉欣喜欢李俊杰，但唐嘉欣写YY小说还全班传阅，大家都知道这回事，李俊杰面子上挂不住……等等，我去，不会吧？李俊杰虽然脾气暴了点也不至于把人给……杀了吧？

　　目送张文梓离开，程羽文看向全程一言不发的苏云川。云川用指甲敲敲窃听器，凌川的声音响起：“没什么好说的了，抓李俊杰去吧。”
　　“苏大小姐侦探，问题来了——”云川讽刺道，“你以为这么简单的案子大家都不清楚？最大的问题是，找不到李俊杰。刚刚封校的时候便清点过，教学楼、宿舍、操场、食堂都不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他爸妈都去长三角打工了，家里没人。”
　　“……反正现在，现场、证据、笔录全指向的是这家伙，他就算不是凶手，也高低是个同谋。程副支队长你在旁边吗？现在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程羽文起身要走，被云川制止住：“别急，可以放人了。”
　　“什么？”
　　“我知道一个方式……可以同时抓住李俊杰和凶手。”云川起身，唇角微勾，“程副支队能麻烦您当司机吗？接下来的好戏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