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剑与雁翎刀》闲亚

33、（三十三）重返江湖

　　姜斌曾经仔细分析过林中海、甄善、段芸之死的种种线索与证据，越发觉得，许幼怡的确很有可能并不是三场凶杀中的任何一个凶手。首先，甄善死时许幼怡有不在场证明；其次，段芸之死的疑点他之前已经与严微谈论过了，只怕是有人恶意栽赃；最后，关于林中海之死，若是许幼怡所为，那她必然是个嗜血好杀的无情妖女——验尸时发现林中海和各门人被杀时皆点了穴道，就算她许幼怡要复仇，也没必要杀了林中海之外的人。姜斌多少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他短暂接触许幼怡的观察来看，这女孩虽然亦正亦邪，颇为不羁，但心肠却仍然善良温柔，绝对不像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然而周云沛夺权之后，时常在问道居中召开集会，有一日谢一范也参加了，突然跳出来对严微大加指责，说她协助那妖女干了不少坏事，当然也包括了林、段、甄三人的死，似乎是要将这三起命案拼命牵扯到许幼怡和严微身上。如果他仅仅说到此处，那姜斌还不至于生疑，因为大多数武林正派人士都是这么想的，甚至还有江湖小报煞有其事地出了一期名为“正义少侠之堕落：与魔教妖女沉沦旷世畸恋”的专刊，把二人描述成杀人不眨眼又荒淫无道伤风败俗的末路狂花，居然销量不错，一时间洛阳纸贵。

　　姜斌说到此处，许幼怡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严微却看起来又羞又恼，嘟嘟囔囔地说：“扯远了，扯远了，还是说正事。”姜斌赶紧点点头，又继续说下去。

　　总之当时谢一范提出了很多所谓证据，但在姜斌看来都不值一提，完全可以反驳。他本来打算开口驳斥，但谢一范又说了一件事，却让他警觉起来——谢一范说，那妖女本来就是为了复仇，当然是二十年前五大派为首的武林正道剿灭魔教之仇，而杀甄善则是因为那张姓老人。他可能说漏了嘴，提到那老人的日记中有一年不见踪影。姜斌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此事本来应该只有严微和他姜斌自己知道，谢一范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于是他不动声色，只暗暗记下了他所有的话，转头出了问道居，便径直通过黑市去找七星阁的人了。

　　“所以我猜测，谢一范有很大的杀人嫌疑，至少在甄善之死这件事上是这样的。”姜斌总结道，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严微和许幼怡，似乎是在等待她们的评论。

　　许幼怡和严微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苦笑，已知彼此心中所想。许幼怡开口道：“这倒是错怪谢一范了，不过你提供的信息还是很有用，至少我们知道张晚去哪里了——她一定是与谢一范结盟，并且将张叔日记的事情告诉了他。”

　　姜斌一脸迷惑：“张晚又是谁？”

　　许幼怡又与严微对视一眼。许幼怡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还是要告诉你全部的真相——这便说来话长了。”

　　许幼怡大概花了半个时辰才对姜斌解释清楚她自己身上的全部故事，包括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以及所谓复仇之隐秘。她也将自己与严微的分析和盘托出，一直讲到杀害她父亲的真正凶手就锁定在周云沛、冯波、严宇明三人身上。姜斌听后不由得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声道：“原来如此！这样看来，整个武林都错怪了你们……”

　　许幼怡淡然一笑：“世人如何看待我们，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为我父母讨个公道。”

　　严微此刻小声道：“那张晚为何要与谢一范勾结，竟要置我们于死地？”

　　许幼怡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抱歉：“只怕她是有意针对于你。”

　　严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然之色，喃喃道：“也难怪了，可以理解，毕竟你们早已认识二十六年……”但脸上神色却已有了几分酸意。

　　许幼怡对她内心所想心知肚明，立刻笑着抓起她的手，娇嗔道：“你看你，想那么多干嘛。”随即正色，又柔声道，“你是明白我的心的，在我心里，你是独一份。”

　　严微又何尝不明白呢？不过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别扭地撒娇罢了。于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神色却明亮起来。

　　姜斌无奈地看着二人此番你来我往，又轻咳一声，道：“如此说来，甄善是被张晚所杀，而林中海和段芸，却应该是被同一个神秘凶手所杀。”

　　许幼怡和严微转过头来看他，不约而同地一起点头，齐声道：“确实如此。”

　　“但此中亦有一关键问题，尚未得到解答。”姜斌皱眉道，“二十年前杀害许伯父的凶手，与今时今日害死林中海和段芸的凶手，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许幼怡与严微对视一眼，后者答道：“我们分析过这个问题，认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姜斌若有所思：“调查凶杀案件，最关键的突破口无非就是‘动机’二字。然而无论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杀戮，还是今时今日的暗杀，其动机却都不甚明了。”

　　许幼怡道：“我倒觉得，林中海和段芸之死，其动机很明显，就是要栽赃于我，将我彻底打成一个疯狂嗜血的魔教妖女。”

　　“那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姜斌目光灼灼。

　　“一是为了掩盖二十年前的凶杀，二是为了夺得盟主之位。”严微道，“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我们此前就是这样分析的。”

　　“说得有理。”姜斌点头，“只是还有一点小问题——这其中有一个链条是断的。”

　　严微和许幼怡面面相觑，忍不住异口同声问道：“怎么说？”

　　姜斌道：“你们忘记了考虑一件事。”

　　“什么事？”严微和许幼怡疑惑不解。

　　“严微被绑架的事。”姜斌眼中射出锐利精光，“这件事是偶然独立发生，还是与所有的凶案都有联系？实施绑架的人又是谁呢？只有解答了这个问题，才能够将二十年前和如今的案件全部串联在一起，找到真正的答案。”

　　严微和许幼怡身上俱是起了一阵寒意。姜斌说得没错，绑架严微的人一定与这些凶案脱不了干系。从姜斌此前的描述来看，严宇明曾有主动让出武林盟主之位的异常举动，很有可能就是被那绑架严微之人敲诈勒索，他为了保住女儿性命，便出此下策。只可惜后来严微被许幼怡等人救走，于是便没了下文——但那绑架之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是要逼迫严宇明让出权力。

　　那么这一连串事件的受益者究竟是谁，便再明显不过了。

　　严微眼神灼灼地看向许幼怡。“周云沛。”她急切地开口道，“一定是他。他绑架了我，又要挟于我父亲，无非就是为了获得盟主大权，现在他已经得逞了。”

　　姜斌也点头附和：“如此看来，确实周云沛的嫌疑最大。”

　　许幼怡却沉默不语，陷入思索。她当然理解严微的急切，若是证明凶手就是周云沛，那么从另一方面来说便解脱了严宇明的嫌疑，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最大隔阂就可烟消云散，再也不会影响到二人的感情了。但隐隐约约地，许幼怡总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好像证据契合不起来，逻辑也是断裂的，但她此刻捉摸不透也说不出来。

　　她不愿打破严微此刻的兴奋，便点头道：“你们说的没错，也许我们可以先从这个方向去查。”

　　姜斌皱眉道：“周云沛如今已是实质上的武林盟主，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其能量不容小觑。何况你们二人早就上了武林通缉令，若是重返江湖，一定要加倍小心，以免被人攻击。”

　　许幼怡和严微一齐点头。严微又对许幼怡说：“周云沛若是凶手，那么他与你的父母一定有很深的关系。”她此前听许幼怡的故事中说到，刘月娥曾对那杀人凶手说出一番奇奇怪怪的言语，似乎那人曾经追求过她，便把这样的推测对着二人解释一番。

　　许幼怡笑道：“你倒记得清楚。”随即正色起来，“你说的对，我们不妨兵分两路，一路去查二十年前的隐秘，一路去查林、段二人被害的线索。”

　　姜斌道：“林、段两位掌门的尸体已经下葬，遗物却藏在问道居中，所以还是我去查比较方便。”

　　许幼怡点头：“好，那我们想办法去查二十年前的事。”

　　姜斌又道：“我在来之前，就已暗中调查了问道居的几处隐秘据点，虽然不全，但可以作为一个查探的开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绢纸，上面写了四五个地名。

　　严微接过来，真诚道：“这个很有用，谢谢你，真是帮了大忙。”

　　姜斌笑道：“不过为了一点正义之心罢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此前许幼怡和严微在各名门正派面前蒙冤受苦的惨状，不免有些感慨，当时只有姜斌一个人站了出来，想要为她们辩驳几句，只可惜也未能发挥任何作用，但这份真心两位女孩却会永远感念。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计划，此时夜已深，便留姜斌在旁边的小屋里委屈住一晚，明早三人再一同出发。

　　深夜，严微躺在床上，眼睛盯着茅草屋顶，久久不能入睡。许幼怡在她的身边叹了口气，轻声唤她：“严微。”严微偏过头去看她，许幼怡却转过来，抱紧她的身体，柔声道：“明天就要重返江湖，你……怕吗？”

　　也不能说是怕，严微想，倒不如说是，有那么一点点抗拒。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便有种既想念又悲哀的感情。今日姜斌说过，她失踪以后，严宇明不惜放弃武林盟主之位，甘愿受那绑架者的要挟，无非就是担忧女儿性命。她多少理解了为什么周云沛把狼狈不堪的自己丢在聚贤厅中的时候，父亲的脸上会是那种不敢置信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其实父亲本来可以杀掉她的。但是他没有。不管怎么说，血浓于水，父女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破裂的。她终究还是要回去面对自己的父亲。

　　于是严微顺势也抱紧了许幼怡，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没事，我不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两个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仿佛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拥抱彼此。

　　因为一旦重新踏入那险恶的江湖，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便谁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