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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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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秋风正酣。
凝神看着房内那身穿一袭水霁天青色长衫的男子,端正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侧耳听着下首几位来客在说着什么。
狭长的凤目出奇的清澈明亮,望之凛然,却又格外的安定人心。
不过由始至终面对来人说出的种种情况,男子都无甚表情,这在外人看来不免失之冷漠,难以亲近了些。
“此事便拜托先生了,我等告辞。”率人前来的拜访的中年男子起身向男子抱拳以礼,退步告辞。
男子微点了下头,未多言将人送至门外,返身便回了厅堂。
“秋寒雾重,再呆下去怕是要着凉,不进来吗?”抬手重新倒上两杯热茶,男子对着空荡荡的厅堂道。
静默了片刻,只听屋外传来两声开怀的笑声。“你若是把热茶换成热酒,我定然早早便进来了。”
说话间,一抹明亮的身影由窗外跃入,秋日傍晚,天凉雾起,景物不免朦胧萧瑟起来,来人穿着一件明黄锦绣织缎的长袍,分外惹眼,看着也分外温暖。
细看来人,高挑挺拨,宽肩长腿,一张俊脸书卷气甚浓,那双黑眸却炯炯有神,带出七分神彩,意气飞扬,显出这人真实的性格来。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喝酒的。”方子殊侧目看他悠然入座。
洛昀庭眉目染笑,脸上有着丝惯有的邪气。
“啊,你在谈事情,我便将带来的酒全喝光了。”毫无愧疚笑答,还顺手扬了扬腰间喝空的酒壶。
“一点小事,你在外不是都听到了。”也不在意那壶酒,倒是他在外喝酒,他在内却没有闻到酒香,倒是件奇事。
将酒壶丢到茶几上,洛昀庭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我可什么都没听到。”他是来找人喝酒,又不是来听那些江湖俗事的,更何况那些事又与他何干。
“喂,你这还有酒吗?”
斜倪了他一眼,方子殊端起茶碗,悠然的浅啜了一口。“你今天是要不醉不归吗?”
打哈哈的干笑了两声,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子殊,你不是不爱喝酒吗?”怎地鼻子如肆灵敏。
放下茶碗,“我没有闻到酒味。”他就在房上饮酒,却没有一丝酒香;入屋这段时刻他更未闻到一丝酒味,当他鼻子是摆着看的吗?!方子殊不禁瞪了他一眼。
“耶,我们上次饮的‘碧濯’可也没有酒味。”入口却是甘醇非常,可惜五十年才有一坛,洛昀庭不禁惋惜的一阵摇头晃脑。
“却有极馥郁的梅香。”闻之如万梅盛开,香飘十里不绝,更何况……方子殊眼波一转。“你若真喝了这一壶酒,只怕也进不来了。”
这人好酒,酒量却差的很。
被人笑话洛昀庭也不在意,挥了挥手,懒散的倚在大师椅内。“我没找到好酒,索性灌了一壶碧垂溪的泉水来,本想给你泡茶的……”
语未竟,展颜一笑,眉朗意疏,眼神生动灵活,竟是一点也不心虚。
“无聊到喝水解闷,天下只怕找不到第二人,你真是越来越无形状了。”这句话说的不轻不重,落入听者耳中却是正正戳中痛处的大叫一声。
“喂……”
嗔怪的看着颜色平和,举止从容有度的方子殊,洛昀庭忍了半晌终于开口。
“喂,你还没说那些人又找你什么事呢?”
方子殊手里拈着一枚棋子,视线却是落在茶碗上,手指细细的在棋面上磨挲。
凤目似动,又似未动,目光清亮有神。
“你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那些人又来找你麻烦,呃……是又来麻烦你,嘿嘿……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洛昀庭涎着笑脸,探身向前说道。
说他越来越无形状,偏生他还不服气。
方子殊摇了摇头,似无奈,似叹息。“说来这事,却与你有些关系。”
洛昀庭“哼哼”两声,目间神色飞扬,端的是兴趣十足。
“十月十四,渭阳,无逸楼夜袭渭阳武林世家肖府,一百二十人亡,三人伤。”方子殊说着话,语音犹轻和平淡,冷冷的不带一丝情绪。
这次却换洛昀庭摇了摇头,伸指便去戳他的面颊。“明明一副冷漠不理人的样子,怎么那些江湖人还那么喜欢找你呢?!”喃喃低语,不似询问,倒似在自问。
刚刚还兴趣十足,听过话后却又一副意兴阑跚的模样。
“你去是不去?”方子殊问。
洛昀庭似没听到他的问话,顺手落下一子,一声惨叫随后而起。
出手便要将方才落下的白子拿回,方子殊的手却比他更快,中途便将他拦了下来。
“落子无悔。”极认真地道,此时方子殊长眉微挑,一丝煞气立时泄出,揉和着诡异的平和。
微敝唇,悻悻收回手。
“既然输了,那我回去了。”拍拍衣袍下摆,将早先丢在桌上酒壶系回腰间,洛昀庭抬步向外走去。
方子殊犹坐在桌前,将杯中的茶饮尽,连送也未送。
这人惯常当青竹轩是自家后院,来去自如,他送他作甚。
熄了灯,室内刹时一暗,窗外一轮明月如水,照着漫步走远的人影恍惚。
夜色沉暗,远望去,腰间系挂的酒壶上下晃动,壶身莹碧,夜下甚明。
但听远远传来几句吟咏。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悠悠洛阳道……下句是什么来着?”
无逸楼。
地处平津府以东,碧垂溪以北。
无逸楼是江湖上有名的组织,亦正亦邪,忽隐忽现,颇为神秘。
许多人都想找到无逸楼,但……平津府以东,碧垂溪以北却看不到那传说中占地极广、建筑辉煌的大片楼阁。
平津以东,碧垂以北是个段山路,山道旁是座荒谷,是个杀人弃尸的好地方,却不是住人的好地方。
所以,还没有人找到过它在哪里,也没有人见到过无逸楼是什么样子。
方子殊坐在路边的茶铺喝茶,休息。
耳中听到隔桌三人欲寻无逸楼,欲为日前渭阳肖府之事向无逸楼讨个说法。
这茶铺便位于平津府城外十里,离碧垂溪有十二里。
正是平津府以东,碧垂溪以北。
准确说是偏北。
这里却没有什么无逸楼,只有一个茶摊,里面除了端茶倒水的老汉,便只余来去匆匆的过客。
放下茶钱,方子殊缓步出了茶铺,向平津府相反的方向行去。
江湖无人知晓,无逸楼的由来。
只知它建的出奇,恍然间江湖上便有了这么座亦正亦邪的地方,非门非派,神秘异常。
无人知其为何称为“无逸”。
后有人解,“无逸”二字乃是嘲笑江湖众人,暗喻无人可寻、可动之;更是自抬其身,高处俯看江湖群雄。
即便如此,无逸楼做的事,江湖无人不服。
即便如此,也终是无一人寻得无逸楼所在。
望了眼头上青天白日,方子殊微微露出抹笑来,看似笑,却犹带三分冷清。
“喂,子殊,你说是叫无逸楼好?还是无衣楼好?”某人支肘倦倚在长榻上,漫不经心的问。
“何解?”
“算了算了,无衣楼听着好像很寒酸,想本公子怎么可能穿不起衣服,叫无逸楼好了。”所问非所答,洛昀庭挥着手中的书卷,一副“就这么定了”的表情。
看他一眼,方子殊未作声。
无逸,无衣,听着无甚差别。
片刻,洛昀庭笑嘻嘻的翻了个身。“这个名字可是出自《尚书•无逸》,我这可是时时在提醒楼内众人不要放纵自己过得太安逸,废了课业啊!”语毕一脸的用心良苦。
“无衣?莫不成是出自《秦风•无衣》?”对他的话不予置评,方子殊淡问。
“正解。”得意的摇着折扇。
“……”方子殊一阵沉默。
索性未用其名,不然想这整楼的人哪个可上沙场杀敌,保疆卫国。
抛开手中的书卷,翘起腿摇晃着,视线落在富丽的天顶上。“无逸楼,地处平津府以东,碧垂溪以……以北,子殊,这位置可对?”自己嘀咕几句,复求证的看向方子殊。
似轻叹了一声,方子殊放下棋谱,上前摸了摸洛昀庭的头。“没错。”心里却想着,位置搞错了也好,免生以后这楼子若当真有什么意外,有人前来寻衅。
只得洛昀庭自己能找到自家的大门便行了。
那年,他们初识未足一年。
洛昀庭16岁,年长方子殊一岁。
性子潇脱不驯,因着读书苦闷,是以成立了一栋楼子,名叫“无逸楼。”
其名,还是洛昀庭翻了三天的尚书,五天的诗经,问过了方子殊后,犹径自定下来的。
目的,只是不想楼子里那些陪他读书的人同他一般懒惰罢了。
至于为何会发展成现今这般势大力雄,占据一方的形式。
方子殊再度轻叹了口气,其中原由也不过是洛昀庭练武没人陪,又拉上全楼的人一起。
加之三不五时捡些受伤沉重的武林人士回来。
心中回想起那些陈年旧事,方子殊信步渐离了平津府地界。
无逸楼,其实就在青竹轩向东不足一里处之地。
乃是平津府以南,与碧垂溪遥遥相望,其间相隔四十里。
渭阳
肖府
不过一夜之间,家雄势大的肖府尽悉被人杀尽,只余三人,两人重伤,生死犹未可知;仅存一人完好,却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这少年是肖家最年轻的一代,当家肖老太爷的曾孙。
名少扬,是个样貌平平,武功平平,资质平平,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但他却活了下来。
事发时,是肖老太爷生辰前三日的入夜时分。
这少年却是从午时便不见了人影,事后才知这少年竟在玩耍时被人推进了后院中的一处树洞之中。
便在有人血洗肖府时,这呼救了两个多时辰犹无人理会的少年便倒在树洞中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物是人非。
触目所及,血染红尘,尸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