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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背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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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米忒提将垫在右腿下被压麻的左腿抽出来,调换了两条腿的位置,手肘倚着圆形小茶桌的边缘,尽力摆出一个与她个性不符的风情万种的姿势。
“莉莉娜大人,亲王陛下还在和阿鲁卡尔德女公爵议事,您需要再等待一刻。”
一名血仆侍者进入等候室,恭敬地向她鞠躬,可是语气非常平静,没有多余的起伏。她丝毫不害怕伊米忒提会因此迁怒于她。
血仆就是这样的存在——被吸走大部分血液而陷入死亡境地的人类,却因为精密测算后剩余下的一小部分血,残存下人类基本的生理机能。他们基本只是活着的尸体。伊米忒提在主人贾思敏那里见识了不少制造血仆的仪式——或许被称之为饕餮盛宴也不为过。可是伊米忒提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原先兴奋的心情已然低落。不过转念想到并不是她自己受到怠慢,而是自己扮演成的那个令她讨厌的莉莉娜,那种不快的感觉立刻荡然无存,转变成一种幸灾乐祸的嘲弄。
与她对莉莉娜的轻蔑不同的是,贾思敏十分看重这名阿鲁卡尔德的忠臣。自从拉拢布莱姆·阿鲁卡尔德的意图被他本人严辞拒绝后,这名野心勃勃的新兴政治家就一心盼望公爵与亲王的决裂——假使他们并未名义上决裂,她也要制造决裂的契机。而莉莉娜则被她认为是其中的关窍。
莉莉娜被初拥约有一百多年,聪颖、机敏,并且前程远大。她的资历虽然尚浅,从事过的案子却总是解决得巧妙而漂亮。她曾经在十三审判之一的汉斯爵士门下做文职,起草备忘录与报告,那时并看不出她有何过人的才能——她从不关心为什么要做某项工作或是如何将它做好,只一心想遵守纪律把事情完成。后来她转而追随了阿鲁卡尔德公爵,被他赋以要职,十分器重,便也一改懒散的态度,不论是起草文件还是接待上层社会的人物,她都完成得十分地道,并且感到甘之如饴。在探索切维厄特平原的任务中,她还展现了优异的魔法实战能力。
贾思敏挺欣赏莉莉娜,一部分出于她表面的长处,还因为莉莉娜的风姿与谈吐。在社交场中,虽然她的身份遭人轻蔑,她靓丽的外表与动人的举止却时常引人注目。一旦加入谈话,便能切中要害地在必要的时机说出风趣的妙语。她作为阿鲁卡尔德公爵的门客出席每个上流人物的客厅,伺机说出每句简短有趣的政治评论都为她的主人稳定了大局。
与贾思敏相反,伊米忒提不喜欢莉莉娜这类做作之人——他们待人接物、穿衣打扮之间总爱彰显自己的自命不凡的修养,令伊米忒提感到无聊枯燥,十分反感。自从成为贾思敏的使魔以来,她就按照那些人的模样,过着与在切维厄特完全不同的生活——清洁舒服、豪华奢侈。但她从没感到愉快。
这种生活令她非常费解,实在不解其中的含义。除她以外的人全都投身在各种物品之间,实用的,或是毫无意义的。房间、柜橱、墙壁,全都堆满了购买或是获赠而来的东西。钟表、肖像、屏风、瓶罐,衣服、首饰、书籍……可以说,他们的整个人生是由时间的纪念品堆砌而成的。可是物品必须有地方安置。伊米忒提虽然有自己的房间,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属于那里——她只属于九死湖。因此她不明白自己该怎样去拥有那些东西。
另有一名血仆此时也走进等候室,双手端着一个装有茶具与冷餐的托盘。他的神情麻木又庄严,正在给临终病人施终敷礼的神父也不会露出比他更认真端正的神色。他郑重肃然地在圆形小茶桌上铺上钩花蕾丝布,又在上面摆上茶壶。那个仅能供单人使用的小茶壶点画着清雅的花卉,成套的无柄瓷杯上也装饰着类似的纹样,正盛放在一个同样小巧的瓷托盘上。茶杯小得伊米忒提用两根手指便能轻易环住。表情严肃的血仆在那小茶杯里给她倒上茶。
伊米忒提左顾右盼,不自在地捏起那瓷杯。她注意到茶杯的托盘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贝母小茶匙,可惜看到得太迟了,因为她喝得太快,已经将茶一饮而尽。于是她又示意那血仆再给她倒了一杯,憧憬着这次能用小茶匙搅拌一下。
等候室点着两排明亮的蜡烛,一面墙上挂有装饰着茛苕纹叶的圆形小镜子,仅仅能照到一个人的头至肩膀。伊米忒提参加过几次宴席与舞会,许多客厅都挂着这样的镜子,以供衣着光鲜的宾客们走过时在镜前照一照,欣赏自己装饰着珍珠与钻石的赤裸肩膀,装模作样地打理自己的仪容。
血仆听从指示,优雅地举起茶壶。伊米忒提看着澄澈的茶水再次被注入杯中,像一个挨了训斥的孩童一般悻悻地收了收下巴,打量镜子里自己的一言一行,然后煞有介事地用贝母茶匙搅拌了一下,放在唇边小啜一口。
搅拌过的茶水喝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人们竟然特意为此打造了专门的工具,而为了安放这些多余的用具,又要置办额外的柜橱,这让伊米忒提惊讶不已。即便真会尝起来不同,她想道,用贝母的茶匙与银制的大汤匙又会有什么分别?即使她用自己的手指搅拌又能怎样呢?这又是一件令她费解的事。
明亮的镜子中,莉莉娜艳丽的容颜流露出一分不属于她的茫然的表情,显示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神态。伊米忒提立刻捕捉到了那张脸上的变化,痴愣地注视了一会。那是因为她而露出的表情吗?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莉莉娜那个贱人。她格外谨慎地调整了面部肌肉的发力状态,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确信和自然。
不论伊米忒提是否欣赏,她都必须承认,莉莉娜是赏心悦目、令人愉快的。她总是比谁都漂亮,即使是脸上的缺陷也富有魅力——当她稍嫌过短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漂亮的贝齿微笑时,不论是谁都会盼望她是在对着自己笑,而她的笑容向来都是灿烂而捉摸不定的。她很明白自己是谁,就像她明白自己的脸、自己的头发。她完全理解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充当小丑博人一笑,在哪一圈人之中又该东拉西扯、展开引入入胜的议论,正如她晓得自己何时最美,坐下时应该如何优雅地摆放双臂、用一根食指绕弄鬓前的发丝。
眼前镜子中那张漫无目的、迷惘枯燥的脸不是莉莉娜,即使她的面部特征与莉莉娜一模一样。仅仅是细微的、她不能体察的差别就让同一张脸看起来全然不同,这让身为湖水之灵的伊米忒提惊讶不已,要知道,模拟他人的形态应当是她的看家本领。她试着挺起胸膛,抬起额角的肌肉,让眼角向上勾得更高,然后再从半低垂的眼帘抬起眼来看人。这回看起来果然像样多了。
然而她没有机会根据这一新的感悟去调整什么,会议室的门已然敞开。金发的夏洛特·阿鲁卡尔德从门中央款款走出。她没有向“莉莉娜”问好,反而转过头,朝房间里站着的黑袍男人使了个玩味的眼色,像是在说,她可不乐意见到这位出身卑贱的访客。
伊米忒提作势向她谦逊地鞠了一躬,简直有点儿过度谦虚了,头发都垂到了膝盖上。夏洛特蔑视却轻松的态度表明她并未看破伊米忒提的伪装,这让伊米忒提在心中沾沾自喜。
朝觐帝孚日亲王的房间除了他本人外再无旁人,守卫与文官不知所踪,显然是由于即将到来的谈话严肃的性质而被提前打发走了。伊米忒提彬彬有礼地缓步走进会议室,一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但只要观察仔细,便能发现这名“莉莉娜”男爵比平日看起来更加精神奕奕,仿佛一个玩心很重的顽童在绷紧神经完成自己恶作剧中精心设计的一环。
亲王——正如他出席一切公开场合时一样——整个人裹在直拖地面的黑袍里,只从袖口里露出一小截手指。一道幽暗的红色光芒在黑袍之间闪现。伊米忒提卑躬屈膝地向他行礼,在低头时紧紧盯着那红光看了一眼。紧张与鄙夷同时涌上她的心头。
伊米忒提想知道,如果布莱姆取走了噬魔戒后没有献给这位君王,而是为己所用,她还会不会感到如此讨厌。
亲王没有说话,他的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中,可是伊米忒提可以听见他内心的想法。他习惯了旁人的低三下四与自己绝对的权威,当他看着伊米忒提时,心中已经在评判她的报告能有多大价值。伊米忒提的思想在刚刚已经分散了,所以她集中思绪,她清了清嗓子:
“正如我密报中陈述的那样,我掌握了阿鲁卡尔德公爵的行踪。事实令人震惊,我深感不安。”
他依然无动于衷,似乎他今天的目的便是绝不提出一个疑问,而他对伊米忒提的答案也毫无兴趣。
她不以为然,接着地说道:
“阿鲁卡尔德公爵过去的十年间一直逗留人界,已和一名人类女子婚配,两人育有一子。我曾在苏格兰地区目击他们的行动。”
隐藏在黑袍下的双脚明显向前踱了一步,因为他在思考“莉莉娜”此番检举有几分可信,又怀揣什么目的。他的犹疑完全情有可原,伊米忒提想道,莉莉娜对布莱姆的忠诚与奉献是出了名的,而布莱姆也一向信赖和她的友谊。她必须集中精神,不仅要完美无缺地模仿莉莉娜的言行态度,更需要以诚恳有力的辞令说服他。
然而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简单——经过一番衡量,在亲王心里,“莉莉娜”的背叛虽然出人意料,却不令他多么震惊。对于他这个位置的人而言,背弃与变节如同家常便饭——不论他是出卖、被出卖,或是见证出卖的那一方。他嘲弄地上下打量这名弃主求容的叛徒,用傲慢跋扈的口吻说道:
“这太叫人遗憾了,莉莉娜男爵。依照帝孚日的律法,阿鲁卡尔德公爵将被责以重刑。”
他看起来轻松了许多,缓缓走向办公桌,坐在靠椅上嗅起了鼻烟。随后,他的双手搭在椅子卷曲的扶手上,用指甲敲了敲,优雅地表达了自己的失望。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
“帝孚日在这类问题上江河日下。这个国家的公爵,原本是个正直的大人物。”
那不可一世的手指从椅子的扶手上挪开,转而敲在面前的书桌上,发出令人焦躁的剐蹭木漆的声音。他自负的语气仿佛在说,虽然此事令人惋惜,但这个国家毕竟还有他这当之无愧的伟大人物,而他能消灭人类同情者这个恶魔,重振血族的权威。不过,“莉莉娜”的消息带给他内心的战栗与恨意无法躲过伊米忒提的探知。她屈膝跪下,故意用惊惶的口吻说道:
“我也认为公爵的做法十分不妥,陛下。我对公爵的忠心自然不会越过我对陛下的本分。如果我还能为他的罪孽辩护,我就不像我自称的那样,还是陛下的奴仆。”
伟大崇高的陛下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他原本就不太喜欢她,因此从不在觐见时过多招待。伊米忒提为自己出色完成这次任务感到喜不自胜。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莉莉娜本人会得到什么判决——是升迁还是倒霉,这完全取决于先去伊米忒提演绎出的恭谦懊悔的态度是否可信。不过,伊米忒提根本不在乎。
不到一个月,莉莉娜男爵被授予伯爵封号的消息刚一放出,便立刻传至帝孚日上流社会的每个角落。消息当事人的脚刚踏进汉斯爵士的晚宴,就被文武百官、清客贵人团团围住,一整个晚上,迎接她的到处都是友好亲切的目光与钦佩之极的话语。莱昂纳德·马汀公爵玩笑般责备她为什么没出席他在秋季举办的画展开幕式,雷诺·迪普里侯爵邀请她前去他的庄园品酒,汉斯爵士的二女儿说她的母亲十分想当面向她祝贺。她受到的热情礼遇是前所未有的——很奇怪的是,她本人看起来并没有众人预计的那样高兴,他们还以为她会小人得志、得意忘形,可她的话比平日要少得多。不过那晚她还是和所有人交谈,场面之热烈,简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还稀里糊涂答应了各方的邀请。
美中不足的是,宾客之中,阿鲁卡尔德公爵的旧党在称赞她时,口吻十分圆滑轻蔑。维尔利特·阿鲁卡尔德看待她的眼神也比往常更加冷漠凌厉。不过,他们的观点在汹涌的政治漩涡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就连他们旧日的主公布莱姆也不过是风浪中一块朽腐的木头,无法护佑他们任何一人平安渡海。
一直到凌晨四点多,莉莉娜才得以脱身。总体而言她面临的都是分散的闲聊——例如谈谈上次的舞会与下次的舞会,从哪次戏剧演出的中场听来的笑话——大多数谈话并不谈及政局变化,这令她由衷松泛了些。她感谢了汉斯爵士夫人安排了这一愉快的夜晚,雷诺·迪普里侯爵亲自走到前厅送她。侍从取来她的披风,侯爵却谄媚地一把抓过,自己给莉莉娜披上。莉莉娜姿态优美地理了理礼服,避开了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由索妮搀扶着她上了车。直到马车车厢的门彻底关闭,她才崩溃般用双手捂住眼睛,痛苦地将披风摔在座位上。
两个星期之后,贾思敏如愿以偿接受了帝孚日的莉莉娜秘密的拜见。仪态端庄的女王说起话来正如大多数的英语初学者那样,虽然应付得了简单的对谈,一旦话多起来,便热衷于用无意义的口癖填充字词之间的停顿。有些人说,“我是说”,有些人说“说白了”,或许还会碰上“当然了”、“通常来说”、“事实上”。而贾思敏则爱说“对吧”,当然了,她这样说时,并没有询问的意味。
“那些已故的阿鲁卡尔德公爵的旧党,对吧,他们的死与亲王的设计是密不可分的,我如果指控他为血族的敌人、杀人凶手,也并不言过其实,对吧。而阿鲁卡尔德公爵在如此暴行的胁迫之下,又有什么样的处境,伯爵您在他的庇护之下又是怎么样的处境呢,对吧。”
莉莉娜不信任一个试图使用过多个“对吧”来说服他人的领袖,不过她还是答应她,愿意与她日后详谈更具战略价值的长期计划。这是由于她近日的“背叛”行为致使她在帝孚日完全失掉旧日阿鲁卡尔德支持者们的好感,而她也并不相信自己能在纨绔高傲的血统论者中真正站住脚跟。
在拜见结束时,莉莉娜要求单独与使魔伊米忒提谈话,贾思敏毫不犹豫地许可了。
在伊米忒提的房间里,一个华丽的胡桃木陈列柜如展示纪念品般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物件:带画框的小肖像、香膏盒子、银制牛奶壶、斯宾塞诗集、贝壳形状的茶叶匙——材质从琥珀、水晶、玳瑁到玻璃、金属、木材,应有尽有,锋利的蛋糕切、黄油刀,用来取柠檬的柠檬叉与盛放柠檬的柠檬盘。陈列柜上有四扇雕刻精美的门,下方两个抽屉的面板上装饰着镀金的浅浮雕,它浑厚笨重,简直和一栋建筑物差不多。莉莉娜完全难以想象谁会用这种欠缺品味的家具装饰房间,并且完全杂乱无章地将毫不相关的物件摆放在一起。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客气地夸赞了房间的气派。
伊米忒提用茶招待了她。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像平时一样对一切事物漠不关心,脸色却特别僵硬难看——莉莉娜暗自怀疑是否自己未能伪装好对她审美的真实评判,当然,那时她并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在伊米忒提的读心能力之下无处遁型。莉莉娜单刀直入地说道:
“您的手段太不磊落。我不计较您冒充我的身份向亲王检举,可是,布莱姆公爵从未真正支持您主人的敌人,您何须如此逼迫他。”
说完,她用糖钳从陶瓷糖罐里夹了一块糖,优雅地放进茶杯里,用小茶匙搅拌了一下,紧绷着精神观察伊米忒提房间的一切。很奇怪的是,糖钳是镀银的,小茶匙却是实足银,而且精美雅致,茶匙柄末端还雕刻着繁复的蔓生植物——两者根本配不成一套。看起来茶具的主人完全缺乏对物品价值的判断,和一个爱在沙滩捡贝壳和石子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碰见什么东西都当成宝贝揣进口袋里。名声大噪的深渊魔物伊米忒提竟然表现出意想不到的天真一面,这让莉莉娜由衷感到奇怪。而因为她这未说出口的想法,伊米忒提的脸色又变得更难看了。她不屑地轻哼一声,道:
“公爵难道就磊落吗?我可从没许可过他从我这儿偷走噬魔戒。”
“您应该直接向索取噬魔戒的人报复,也就是说,现在正将它戴在手上的那位。”
“瞧瞧,您瞧瞧,莉莉娜,您认为我效忠的对象是谁?难道她不会叫那卑鄙小人好瞧?”伊米忒提翘起腿,大大咧咧的端起茶杯,可是瞳仁却像是要将莉莉娜看穿似的,死死地锁定了她,“至于公爵,我可曾过度追究他的责任了吗?我对他称不上是以德报怨、仁至义尽么?我不过是向帝孚日透露他如今身处人界,甚至特意误导他们在错误的辖区搜查。你很清楚公爵手上有锁魔戒,正常来说,他们是无法通过魔力活动找到他的。”
她也夹了一块糖,放进自己的杯子,并且依葫芦画瓢地搅拌了一下。一种近乎恐惧的感觉使莉莉娜透不过气,她似乎感觉伊米忒提正在模仿她的一举一动,虽然学得九分像,但令她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立即反驳道:
“这并不是因为你放过了他,而是因为贾思敏不愿公爵被捕、让锁魔戒落入帝孚日手里。你掌握着公爵的去向,日后她一定会派人夺取锁魔戒的。”
“您对帝孚日的忠诚也很有限嘛。我看您担忧您那公爵超过了担忧国家政权的安危呢。而且,您好像没有拒绝加入废墟城堡的可能性。”
莉莉娜沉默着,丝毫不惊讶地注视着她,向她表明她并不是愚不可及的白痴。她明白帝孚日是怎样的地方,也非常熟悉贾思敏这样满口“光荣”、“公正”的革命家。他们从不明面上叫嚣着统治、征服,而是举起所向披靡的荣誉、血统的旗帜。他们演说着那些危险的字眼时的劲头,还有他们残酷的手腕,全都在对他们的子民们产生恶劣的作用,让他们大规模地信仰着一个无可置疑的偶像。那些古往今来都冠冕堂皇的符号早就变了味,把人们便成狂热、麻木、残忍的傻瓜。伟大、神圣的统领者,全都是地地道道的毒害者。莉莉娜的头垂在胸口,微弱地说道:
“他不惜以生命与荣誉做赌注也要离开那座坟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太叫他失望了么。我们之中,最正直的一批人,除去在坟墓里的,就已经正坐在你面前了。而即使是她本人,也不过是一个见风使舵、没有信仰的、百无一用的废物——而她,我本人,还算是这其中最优秀的人呢。什么十三审判、爵位制度——一群受骗的、丧失辨别能力、只晓得强调自己利益的傻瓜,连充当了游戏的玩偶都不晓得!这就是阿鲁卡尔德大人抛弃在身后的人——你认为我们之中还有能够称为人的吗。如果我们不是这样不堪,他为什么会如此失望,不愿回头朝我们再看一眼呢?”
伊米忒提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莉莉娜,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眼睛。她那一长串慷慨之辞的意思很明确,在帝孚日没有真正的人,而在废墟城堡也没有。成千上万血肉之躯的消散对于有些人而言不过是一场刺激的赌博游戏,而多的是愿意充当玩偶的傻瓜。
“你就这么在意布莱姆公爵失望不失望的?”
“伊米忒提,你认为人应该是什么?你得到人的躯体,是期待通过它获得什么?”莉莉娜锐利地说道。
伊米忒提非常讨厌别人问她这类问题。因为当他们说出这些言之凿凿的话时,心中自己也没有答案。比如莉莉娜本人,她尽可以在这发表长篇大论的清醒的抗议,可到头来依然要把自己变换成她自己也不屑的异己的力量,为那场游戏牺牲。这一切不为了什么,也无从摆脱,仅仅因为她生在游戏之中。
可是伊米忒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呢?她为什么要加入不属于自己的游戏?难道布莱姆当时没有奉劝过她吗?是的,他那时当机立断地拒绝了她成为他使魔的提议。难道说,他厌恶她,却还为她着想吗?啊,布莱姆,伊米忒提想道,一个自我陶醉的英雄、胆小如鼠的空想家。你从这一切走开,像鱼迫切地溜进水中那样,仿佛自己在他们之间便活不了,又是为什么呢?永远不厌其烦地研究着自己狭小内心的情感,永远不知廉耻地欣赏着自己内心那点悸动,沾沾自喜地想着,哦,这是我感受到的,哦,我受了多少磨难呢!自由啊,爱啊、光荣啊!
伊米忒提愤慨地自我安慰着。重要的并不是她能得到什么,而是布莱姆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因为他所盼望的东西即使存在,也是不能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