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刻 ...
-
碧绿连天的草原上，只见一抹亮色纵马疾驰。
黎柍俯身单手握缰，眼中牢牢锁定远方，风声呼啸着冲过她耳畔，卷起低束的发丝飞扬。跨下马蹄飞速如影地凿在草地上，疾驰得还未闻声，她已经越身而过。
马场其他人纷纷侧目，却连目光都追不上她分毫。
黎柍也不管他们。
她只想快点，再快点。四周景色快速退去，狂风穿过她，像穿透她憋闷的心一样，才让她舒服一点。
等骑完这一场，她就要彻底放弃暗恋傅堇渟了。
最后的走马灯般脑海里全是他。
大学校园里，她在人群中寻到的他从容矜贵的背影、他冷漠疏离望过来的眼神、永远沉稳漠然的高挑身姿，还有本科毕业后新闻里他运筹帷幄的神态。
好像有他在的画面，世界都冷下来，安静缓慢下来。
马背上疾驰的黎柍，眉头微蹙，印象最深的还是演讲台后，已跨上舞台的他转身向紧张的她伸过来的手，温和贴心又有力量。
即使拉她上台后，傅堇渟再未看她一眼，只并肩和她面对台下乌泱泱的众人。
“驾！”她纵马的速度更快了。
厉风好像刮走了她脑海里的他。
此刻想他一分就释然一分。
暗恋他七年，从大一到现在研究生即将毕业，该画上句号了。
她却不知千米外，傅堇渟正牵着骏马，在休息棚内欣赏她纵马。
马场内人不多，零星分散着十几个人，休息棚内更是人少。只有他和同样牵着马站在他身侧的同行中年男子。
傅堇渟穿着马靴，硕长的身量被骑行装勾勒得更矜贵淡漠，牵着高头大马，立在广袤简陋的风景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极其乍眼，像泼墨画里突兀的精美苏绣，跃出画面，雅重冷峻得不在一个图层。
偶有路过的男男女女都不由得瞥他一眼，而他目光始终注视着草原上另一处夺目的存在。高大黑亮的骏马马背上飒爽的少女，如刀割进幽静画布，似不羁的龙卷风横扫不歇，鲜亮耀眼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呦，这姑娘真漂亮。”
他身边的中年男子顺着傅堇渟的目光望去，满眼堆笑着感慨，“烈马和年轻漂亮小姑娘绝配。能遇上这，预示又会是心情愉快的一天啊。”
中年男子的余光一直在傅堇渟身上。
他可是得知傅总会来这骑马，第一时间直奔这装偶遇的。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忙人，好不容易攀上面，可得尽可能拉近关系。
傅堇渟注意到那女孩，他就得跟着夸。要是想要她微信，他就主动跑上去帮忙要。
身量一米九的傅堇渟高他一头，面无表情，俯眸淡淡瞥他一眼。
寒得他打一哆嗦。
傅堇渟气场本就冷，不笑不动的时候尤其迫人，跟块犀利刺骨的冰山似的，透着冷冽漠然的厚重沉淀，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靠近不敢直视。这有些憎恶厌弃的眼神，更是让他心脏都缩了一下，后退一步。
“可惜。”
傅堇渟看回黎柍，薄唇微动。
可惜那骑马的少女不够好？
他微微回过来神，不是在生气他？还好还好。
傅堇渟继续云淡风轻道，“好好的脖子上，只长一只眼睛。”
“……。”
中年男子握马绳的手一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傅总在骂他没长脑子，只看皮囊，物化女生。
眼睛还只有一只。
完了，讨好不成，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他欲哭无泪，刚要再解释，只见傅堇渟食指微微一划，让他赶紧消失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完了，彻底完了。
他面若死灰地牵马入场。
傅堇渟继续欣赏一会儿难得一见的绝佳马术，然后翻身上马。
黎柍不知道远处发生的小插曲，一股脑儿的疾驰到马场边界，曾经牢牢影响情绪七年的身影走马灯回忆完，再一点点释然，跟掏空自己没有区别。
她一拽缰绳，让马停在这寂静无人的地方。
她看着茂密无垠的草地，迎着微风，脑海里全是一个月前，傅堇渟亲自给她引荐一位富二代时的画面。
一场由喜欢的人牵头的相亲。
“为什么把他介绍给我？”
黎柍难得直视傅堇渟，一字一顿的质问。
傅堇渟松弛地坐在椅子上，看都没看黎柍，“合适。”
简洁随意、冷漠疏离。
“我不喜欢他。”
“喜欢？一个再虚不过的情绪。”傅堇渟终于抬眼看她，“你在意这。”
黎柍彻底意识到傅堇渟不喜欢自己，也永远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他爱实质，看得到摸得到的一切，相比于两情相悦，他更喜欢看到自己的电子商城普及一个又一个国家的百姓手机上，品牌铺满一区又一区的街巷。
看不见摸不到的情感，他不在意。
也无需在意，因为全是别人在意他。
高高在上。
所有人巴结的对象。
黎柍攥紧手心里的缰绳，看着空旷的草原，心里的憋闷到达顶点。
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的喜欢，七年，内耗七年她已经够了，实在又累又烦。
正好硕士毕业，也让内耗在此停止，一切都展开新的篇章。
在无人的空地，已经豁亮的她把心中剩余的最后憋闷用力地喊出来，“喜欢你的温柔，但再见了！”
想大声发泄出来。
可常年克制成习惯的修养，她不好意思大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深呼两口气，把压着自己的余气呼出来。
正好骑到附近的傅堇渟，“……。”
他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远远望着在马上呐喊的背影。
沉默片刻。
调转马头，他稳坐在马背上，优雅矜贵地慢悠悠往来处骑，留下些私人空间给不开心的失恋小姑娘。
那人温柔类型？
他眼中有点嫌弃的情绪，短暂而过。
黎柍发泄完纵马回来，身心轻松。原本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也被风吹干了，此刻随风飘扬，清清爽爽。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整个人跟来时焕然一新。
含笑摸摸马头，她礼貌地把马绳递给工作人员。
转头，她正好撞见遛完小半圈的傅堇渟。
四目相对。
他怎么在这？！
吓得心一下快提到嗓子眼。
黎柍下意识地低头想躲。
可想到自己已经决定放下，要把他当寻常人，她又倔得抬起头，尽可能松弛地笑笑，“好久不见。”
——就像偶遇再普通不过的同学那样。
即使她尽可能地装平静，可刚回忆完过往、曾经喜欢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实在没有办法掩饰的滴水不漏。
蒙着层水雾的柳叶眼，像钉子一样凿在他脸上，藏都藏不住的溢出来委屈、难过和酸楚。
脚步顿住，对视她眼眸，傅堇渟蓦地心里一痛。
感觉她整个人快碎了……
即使她眼里的情绪转瞬即逝，竟意外地像烙在他心里般，火辣辣的疼。
他看她好久，才想起来回应，“嗯。”
清冷低沉的嗓音，嘴唇都没动。
黎柍习惯他的疏离，也不再在意，微点下头当告别，打算转身离开。
“你马骑得不错。”
“？”
黎柍抬头看竟然主动引话题的他。他依旧面若冰霜，居高临下地俯眼看她，声音跟脸一样毫无情绪，公事公办到像在跟秘书说:把咖啡放在桌子上。
“着急走么？”本应不在意她去留的傅堇渟，松弛地翻身上马，虽然是问句，但明显觉得她不会拒绝，“一起骑两圈？”
就连接过她马的工作人员，都牵回来往她这走。
毕竟那可是国内富豪榜前五的傅总邀约。
谁会拒绝呢？
傅堇渟更是习惯成自然，黎柍从来不会拒绝他。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黎柍大大方方地直视他，“马已经放回，我就不再牵回来骑了。”
像在说马，又不像在说马。
“……。”
怔愣后的傅堇渟，意识到她当断则断的如此彻底，再联想到她喊的话，眼底多了丝赞赏。
只是难得多管闲事，想陪她发泄，可惜如今看来倒不必了，他高坐马背，“好。”
马场员工牵马的脚步顿住，惊愕地看看黎柍。
她拒绝了他邀请？！
刚刚那位老总怎么想跟这位大人物亲近些的，他都看见了。
难不成这女士比老总都厉害？！
仅仅是普通研究生的黎柍，不卑不亢地仰头，看着骏马上丰神俊逸的傅堇渟。
扬起温柔又甜美的笑容，最后看眼喜欢那么久的男生，她豁达自然道，“再见。”
·
“符合你要求的结婚对象，我给你找到啦！”好友林陌在电话里骄傲地道。
黎柍坐在快车里，安安静静地看窗外一点点挪动的街景。
杭州西湖边向来堵车，此刻临近毕业，这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还比往日多了许多豪车，都是去往马场方向。
黎柍却和他们背道而驰。
越行越远。
“谢谢。”
多亏林陌找到合适人选，黎柍内心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林陌想了想还是劝道，“为了个工作，和别人协议结婚，何必呢？”
“形婚五年而已，可以去自己想去的所，值得的。”
黎柍含笑道。
她在浙大主攻古建筑修缮方向。硕士毕业，还在招人的古建筑研究所最好的就是上海研究所。
教授也引荐她去。
她实力各方都赞不绝口，唯一让所里有顾虑的就是她不在上海本地。
按教授边叹气，边跟她解释的话说，这行苦，经常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出工地，土里来土里去，没有休假，还经常长期各地出差。
能毕业后不转行的，寥寥无几。
再工作后一直坚持的，更凤毛麟角。
他们不怕请假，就怕撂挑子走人了。
稳定，是这行招人的首要要素。
在当地有住房，人再出差也会回家，可以大大降低离职换所风险。不止上海杭州，各地建筑修复所都有这条不成文的隐形条件。
黎柍理解，不过在上海买房得要交五年社保，她没有……。
教授给她支招，“要不然你再继续读博？等浙江所招人，你再入职？或者干脆去上海那边读博，落户学校的地址？”
“没事，我想办法。”
她有个很想做的项目在上海所，她等不及。
回忆被电话里的闺蜜打断，“你可想好了？那分开可是离婚了！”
“那怎么了？”
“……也是。”林陌也笑了，“现在结婚离婚多普遍。”
黎柍看看窗外，车子已经驶出了堵车路段，开始畅通无阻。
林陌应该在做美甲，能听到美甲师咨询她意见，她选了个最亮的钻，带着笑意打趣黎柍，“不过姐妹我够意思，给你选了个长得最帅的，也就比傅堇渟差一点点，不能委屈到你。”
“约的哪天？”
“明天。你不催得急么。”
“好，地址发我下。”
林陌小心翼翼地问，“那傅堇渟怎么办？”
黎柍半垂眼睫，“过去式了。”
夜幕下，傅堇渟在酒店处理完工作，看着电脑屏幕愣神。几乎一天了，连她自己都可能过去了，他脑海里却常常浮现黎柍难过的眼神，扎得忘都忘不掉。
他背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酒杯口，半圈又半圈。
吵闹的铃声突兀地响起。
是他表姐。
“堇渟，姐姐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吧？我刚刚听说件事，太替你着急了。”
他话都不想回，直接就要挂电话。
“别挂！我刚才听说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要找人闪婚了，以前也是咱们圈子里的，长得还挺漂亮。你再不找，说不定都遇不到合适的了。”
“……。”收回摁挂断键的手指，他鬼使神差地问句，“谁？”
“我哪记得住人名字？”那边费劲想了想，“那姑娘姓还挺特别，好像姓黎。”
傅堇渟摩挲杯口的手一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