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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忆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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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和声笑语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可是乱世的现实却从不会为了片刻的欢愉而停驻。
当官兵把陆骏的灵柩运回来的时候,纭墨根本不敢哭。她很怕若是连她都撑不住,这个家就会失守。陆议和陆逊站在她的两侧扶着她,她紧紧地握着两个孩子手,仿佛能从他两的手心里得到些许支持下去的力量。
灵柩里,陆骏穿着一身戎装,面色平静地躺在那里。他的脸和铠甲都很干净,应该是之前被人擦拭过。如果不是他的颈和脸上有不少伤口,可能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战死沙场的。
“陆夫人,这是陆都尉的佩剑,属下把它带回来了。”陆骏的手下人将他征战时用的佩剑还给了纭墨。
她接过那把剑,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夜,母子三人一起在灵堂里给陆骏守夜。堂里安静得有些让人害怕,陆逊不觉得向陆议身边靠了靠。
“纭姨,阿翁以前一直说他是个文士,为什么还要去打仗?”陆逊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转头问向纭墨。
“……世道不太平,就算是文士也要为国出力,保一方百姓平安。”纭墨抚着陆逊的头说道。
“……那我以后一定好好习武,保护你们。”陆逊望着纭墨的眼睛,用力地说道。
纭墨微微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纭姨,您回屋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阿逊看着。”沉默了很久的陆议出了声。
“没事,我想再陪陪你们阿翁……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纭墨说着,红了眼眶。她转身望向堂正中的灵柩,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子夜,陆议和陆逊都困得支持不住,相互依偎着睡着了。纭墨取来毯子,轻轻地盖在兄弟两身上。她已经没什么眼泪可流了,心中的彷徨无助让她只能失神地望着陆骏的灵柩。以前夫人走了,她还能靠着陆骏,如今连陆骏都不在了,以她的身份要如何才能给这些孩子安身立命之所。
她想了很多,她知道此刻她只有自己了,无论如何都得振作起来。灵堂里的烛火不知不觉已经快要燃尽,黑暗将尽的天也开始隐隐现出了霞光。
无论如何,新的一天都要到了。
陆骏战死后,虽说官府给了些抚恤的钱银,陆康也派人送了些族中帛金,但是一家几口的开销还是有些窘迫。而族中关于兄弟二人命克父母的传言也让这个家的处境更加艰难。眼看着陆议兄弟已经到了该读书的年纪,纭墨愈发着急起来。
“议儿,逊儿,你们以后长大了,想要做什么?”纭墨一边做着女红,一边问向身边的两兄弟。
陆逊先站了起来,“阿翁之前说,陆家的子弟必须著书立说、保家卫国,我一定会做到一样。”
纭墨手中的针线又飞翻了几轮,笑道:“我们逊儿好大的志向。那可一定要用心读书习武呢!”
“那是自然。”陆逊稚嫩的声音充满着期待和自信,“大哥呢?大哥长大了一定会比我更厉害吧!”
陆议想了想,说道:“我只想能保护你们,保护弟弟妹妹,保护纭姨,不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再离开我了。”
纭墨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管你们是要保护家人还是保护国家,都得先让自己强大起来。留在家里什么都学不到,便没法实现你们的愿望。”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学到本领啊,纭姨?”陆逊小声问道。
“我想让你们跟着宗主去舒城,你们愿意吗?”纭墨温柔地说。
“舒城是哪里啊?”陆逊越发好奇起来。
“我们陆家的宗主是如今的庐江太守,他的治所便在舒城。他是你们的从祖父。那里有先生可教你们读书。听说宗主也尚武,想来也会有武师可以教你们习武。”纭墨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不过我也没有去过。只是听你们阿翁提过,那里也是座大城,和吴县一样。”
“那纭姨跟我们一道吗?”陆议问道。
“如果宗家能同意带上你们兄弟,已经是大恩了。我们不能得寸进尺。”
“可是两个妹妹,还有纭姨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如果我们去了舒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他们了?”陆议有些舍不得地说。
“怎么会呢?每年你们还可以回乡,那时候就能见到了。”
“可……可我还是舍不得……”陆议皱着眉,神情有些难过。
“我也舍不得……”陆逊也跟着说道, “若是见不到你们,我便不想去了”。
纭墨被兄弟两一左一右地拉着,一时间也软下心来。
数月过去,兄弟两似是已经走出了陆骏去世的阴霾。只是偶尔看到族中其他兄弟姐妹有父母陪着,心中还是会泛起一丝酸楚。好在,小孩子的朋友总是可以淡化这些悲伤。
“阿邵,快点!否则被顾叔抓到,你又要被禁足!”陆议和陆逊在顾府后门的墙头边冲着正叉着腿坐在墙头上的顾邵说道。
“别催了,来了来了!”顾邵一个翻身,便从快两人高的墙头上借着一旁大树的树干跳了下来。
“快走,快走,我阿翁今日去听蔡先生讲学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顾邵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兄弟两往前走。
三人又去了他们的秘密营地,那是吴县城郊农田边上的一处小宅,听说以前住的是顾家的亲戚,后来去了外地。这里便渐渐荒废了,变成了三个孩童的游玩之所。
一玩起来便忘了时间,等三个人反应过来之时,外面已经天黑,还下起了雨。
“糟了,都已经这么晚了。这下回去一定会被我阿翁罚了。”顾邵望着屋外的倾盆大雨,无奈地说道。
“大哥,怎么办,我们出来的时候没同纭姨说……她这会儿一定很着急。”陆逊拽了拽陆议的手臂,小声地说道。
“这外面那么黑,这雨也不停,我们连灯笼都没有。只能在这里等雨停了。”陆议也很无奈,“这次我们真是闯祸了。”
幸好陆议随身带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三个人在歪倒的柜子里找到了之前玩耍时发现的旧灯和一点剩下的灯油。油灯被点燃,屋子里终于亮了些。
三个人围着火光坐在一起。深秋的雨水让这夜晚有些寒凉,三个人不禁又靠近了些。
“阿议、阿逊,等明年开了春,我阿翁说要我去顾家的学堂听讲了。到时候我就没法跟你们一起玩了。”顾邵有点难过地说,“我听几个族兄说,家的学堂管得可严了,比现在严多了。如果逃课,会被家法处置的。”
陆议和陆逊对望了一眼,都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见兄弟二人都不说话,顾邵又问道:“我听人说,陆家的宗家在庐江,你们在吴县要去哪里听讲啊?”
“纭姨大概会给我们找先生吧……之前也说要让我们去庐江。”陆逊挠了挠头,想了一会说道。
陆议却皱着眉头,还是没有说话。
“要不然我同阿翁说说让你们也来我们家听讲?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读书了。”顾邵建议道。
“不行。你家学堂所授都是家学,理应不外传的。”一直不语的陆议终于开了口。
“……规矩是这样没错。可是我阿翁和骏叔是好友,应该没什么顾忌吧。”顾邵答道。
“我们吴地的四姓虽说结姻结亲数代,但是却也是各有家学,彼此互不干涉。礼该有界,不能坏了这规矩。”陆议认真地对顾邵说道。
三人陷入了安静。面前的灯油就快要燃尽了。
突然,屋外好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仿佛还在轮番叫着三个人的名字。
陆议最先站了起来,“好像是纭姨的声音!”
陆逊也起了身,他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真的是纭姨……”
陆议又走出去一点,淅沥的雨中,纭墨提着的灯笼发着微弱的光,正映在她已经十分明显的孕肚上。
不一会儿,更多人声传了过来。顾邵一下子就听到了顾雍从仆的声音,“糟糕,我阿翁也来了……”
一群人终于找到了这座废屋。顾雍和纭墨站在门口,看着屋檐下站着的三个男孩。
灯笼摇曳的光把顾雍严肃的脸照得晦暗难明,三个人根本不敢看向顾雍,更没有一个敢出头先开口说话。
顾雍此时开了口,那低沉威严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忘记呼吸,“顾邵,跟我回家。”
顾邵听罢,立刻低着头走到顾雍身边,完全不敢向其他方向张望一眼。
顾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向纭墨,“陆夫人,如今正是孩子们该专心学业的年纪。总是放任他们无所事事,沉溺玩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您该为季才的孩子好好打算一下才是良策。”
纭墨的身子不禁抖了一刹,低着头屈身答道:“顾家主的意思纭墨明白。我会严加管教两兄弟。谢过顾家主的提点。”
顾雍又看了看兄弟两,便吩咐了几个随从,“沿途湿滑泥泞,你们几个护送陆夫人还有两位公子安全回到陆府后再返家。”
“谢过陆家主了。”纭墨屈身向顾雍致意。
顾雍没有再言语,只是向其余的从仆示意了以下,便带着顾邵先行离开了。
纭墨稍微放松了些,她举起灯笼照了照兄弟二人,他们身上除了因为玩耍蹭上的灰尘,并无异样。她这这才放心下来。
“先回家吧。有什么回家再说。”纭墨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了起来,说罢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兄弟二人此刻什么都不敢说,只能默默跟在纭墨身后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