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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曹郭荀攸】双剑(六) ...

  •   八、 单剑

      建安十二年,曹操平乌丸归来,却没能见上郭嘉最后一面。行军至易城,郭嘉便已病重不能行,只能留在易城将养。但在榻上养了几个月,他终还是未能待得曹操凯旋归来,便与世长辞,时年三十八岁。

      初闻郭嘉逝世,曹操只觉心被割走了一块,痛得连思考都困难。他将郭嘉的遗物全部收在身边,甚至不舍得将这些东西交还郭嘉的幼子。直到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他才突然发现郭嘉的佩剑似乎有些蹊跷。那应是在南皮城中他赏给郭嘉的双剑,可是不知为何,剑鞘中却只有一柄剑。曹操并没有多想另一柄剑却去了何处;他只是忍不住心痛——如今,他的帐下也多出来一个无法填补的空位,一如那半空的剑鞘。

      再见荀攸,却是在郭嘉逝世三四个月后。对着荀攸,曹操不由自主地想起郭嘉;曾几何时,他的右手边坐着郭嘉,左侧是荀攸,就仿佛掌中的一双利剑。而如今...思及往事,他忍不住对荀攸叹息道,“诸君年皆孤辈也,唯奉孝最少。本意欲以后事相托,他却中年夭折,时也,命也!奉孝,他去时却还未及不惑之年啊!”

      他本以为荀攸纵是心中伤感,最多不过陪他感叹几句,或许还能出言安慰。他没想到,荀攸听了那句话后一言不发,面容不只是淡然没有表情,竟更有两份僵硬而死气沉沉。

      “公达?”他不安地唤了一声。

      荀攸仍是不说话,双目无神地望向前方,突然间,竟是潸然泪下。他不出声,也不低头,安静得仿佛一尊石像,只有泪水不停地滚落。曹操更是慌神,又是唤道,“公达,公达!”

      荀攸终于有些反应了。他低下头去,抬手,用一垂蓝色的袖子遮住满面泪水。

      曹操一把握住荀攸的肩膀,紧紧握着,差点没将那人狠狠摇一摇发泄心情。“公达,莫要哭了!”曹操闷声说道,“孤这几个月将将平复了心情,才见了你你又哭,却是哭得孤五内俱焚!”

      曹操感到掌中的肩膀竟是如此瘦削,骨节分明;握得紧了,那肩胛骨咯得他手都发痛。他没来由地想到,其实荀攸已经年过半百;他自己更是五十三了。天下尚未安定,可他们这却还有几年?平日里荀攸肃然端庄,容不得他举止太过亲昵,可他如今也顾不得了,一伸手便将荀攸揽入怀中,抚着荀攸瘦骨嶙嶙的背。

      “公达,公达!”他无意识地一遍遍唤着,尽管他也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些什么滋味。

      十二年后,荀攸再没有随军出征。建安十三年大军南下荆州,荀攸也只是和荀彧一起,留守许昌。倒也不是曹操怕累坏了又一位谋士,毕竟荀攸平日里无病无灾的,应该身体很好。只是荀攸似乎无意随军出征,而他每次望见荀攸,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郭嘉。双剑合璧,无坚不摧;但如今已失一剑,单剑又如何再佩?

      九、为君掌中剑

      赤壁大败之后,襄阳城中,曹操忍不住捶案叹道,“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悲兮奉孝,痛兮奉孝!”

      一席将士皆是无言。程昱微微叹了口气,用酒盅挡住了脸。贾诩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丝表情。曹操再习惯性地看左侧的首席,却发现荀攸也是不在。

      郭嘉去后曹操还能与荀攸相拥而泣,荀彧去后他却不敢登门相见。在荀彧的葬礼上他远远看见荀攸跪在灵位前,匍匐在地,许久都没有起身。他站在门外看着,心里堵得厉害,却不知当如何发泄。日后在朝堂上相对,荀攸仍是一如既往的温良恭谦,无毫毛可非。曹操心下虽是狐疑不安。可是他终究不愿拦下荀攸,然后直截了当地问清楚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文若已经让他伤心透了;若是荀攸亦步其后尘,他,又当如何?

      他还在犹豫,董昭却已送来荀攸亲笔所写的劝进书。“自古三代,胙臣以土,受命中兴,封秩辅佐,皆所以褒功赏德,为国藩卫也...”

      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用一种非常不熟悉的语气娓娓叙述着满篇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话语,一时间只是茫然。

      那晚他终于敲开了荀攸的家门。

      对于他的来访,荀攸似乎并无惊讶,尽管自从他让荀彧随军之后他就再没有私下见过荀攸——不愿,也是不敢再见。如今突然见了,荀攸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请他入内,奉上香茶,然后端坐在他身侧等他开口。曹操抿着茶,却不知当说些什么。他思量许久,终是开口道,“当年奉孝与孤论,也曾说过,大汉四百余年,虽临倾覆,威仪尚存人心;他郭奉孝一心为孤,对汉室却也有两分割舍不下的。他劝孤道,若天下皆平,四海归心,王公尊号,自会随之而来;但若天下未平,人心未定,则不当强求。”

      曹操顿了一顿,看着荀攸,似乎在等荀攸发话评论,但是荀攸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于是曹操续道,“只是孤老了,公达,孤当真老了。人若是老了,总不免有些念想,想为子孙后人留些东西。”

      荀攸仍是不说话,于是许久他们两人只是安静地对坐。

      “公达,你说,”曹操突然又是问道,“奉孝若在,他是像你这样,还是像文若那般?”

      这问题问得好没道理。

      但荀攸反倒抬起头来,肃然答道,“大汉威仪,文若割舍不下,攸又如何能割舍?奉孝既然也曾对丞相有这番言语,丞相当知他内心所想与文若,与攸,皆是一般。丞相亦为汉臣,可当真能舍弃了这四百余年的王庭?”

      曹操一愣,不由觉得心酸,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怒意。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拍案道,“既然如此,公达所写劝进书却是何意?行权宜之计,为保命乎?”

      荀攸缓慢而沉重地摇头。“攸与奉孝,和文若却是不同的,”荀攸轻声道,“文若乃天子尚方剑,终有不能为丞相所用之时。攸,为君掌中剑。无论事之大小,攸定秉本心谏劝,但若丞相已有决议,攸亦会尽己所能为丞相谋划;王公之位如何,天下至尊亦然。奉孝也是如此,当年才会劝丞相忘了友若之事。”

      曹操心下激荡,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应答。又是静了许久,他道,“公达,明年孤当再征孙权;公达可随孤同往。”

      “哦?”荀攸显得两份惊讶,但他随即微微一笑,却是笑得无比坦然而温顺。“是,丞相,”他答。

      曹操一愣,这才想到或许他这话提得太过突兀,以至于叫荀攸会错意了。“公达!”他急急呼了一声,一把拉过荀攸的手紧紧握住,然后说道,“公达,你莫要想岔了!这些年屡征巢湖却不得利,孤却是当真觉得缺一个心腹谋士在身边。公达奇计天下无匹,可谓孤掌中利剑,定能助孤一举扫平江东!”

      荀攸又是一笑,笑容和方才坦然而温顺的微笑也并无两样。“是,丞相,”他又重复了一遍。

      终、归鞘

      建安十九年,曹操再征孙权,荀攸随军。

      大军还未行至前线,荀攸却已倒下,弥留不过数日,便薨于寿春城中。初始曹操只是震惊。荀攸还小他两岁,平日里也从未听说有过什么病痛,怎生去得如此突然!有那么一刻,无数种猜测在曹操脑海中打了一个转。难不成军中有疫?难不成荀攸他终究还是会错意了?难不成是遭人陷害?

      惊怒之下他开始着手彻查,这才终于叫跟了荀攸多年的家人站出来,胆战心惊地告诉他,其实荀攸已经病了很多年了。建安八年征袁谭归来,荀攸便染上了胃疾,亲兵断断续续地报道,但他自己略懂医术,善于调养,于是一直未有大患。只是两年前荀彧故去,荀攸心神大乱,好几个月饮食失调,又是上了年纪,病情急剧恶化,后来却是怎么服药都不得益处了。如今随军出征,不能安居调养,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终究未能扛过去。

      曹操听完,只觉得胸中空荡荡的;虽想大哭一场,却又不知道还有谁能陪他对泣。

      收整荀攸遗物的时候,曹操突然发现,荀攸一直带在身边的佩剑似乎有几分眼熟。他拿起剑来翻来覆去看了片刻,最后拔剑出鞘,便意识到这正是当年他送予郭嘉的双剑其中一柄,只是另配了剑鞘。难怪当年郭嘉的佩剑却只有一柄;这另一柄却是送给荀攸了。

      突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南皮城中。长袖飞舞,剑光如练,闪花了一众人的眼睛;得了宝剑的郭嘉匆匆向曹操致谢,却是瞅着荀攸,眉眼如丝,嫣然一笑。

      十余年之后,双剑终又归于一处,只是交相辉映无坚不摧却都已成为回忆。

      曹操偶尔也会从剑架上取下沾满灰尘的宝剑,拿在手里把玩;不过这些年来,双剑从未曾出鞘。

      曹□□后也不过几年,这双宝剑便不在架上了;定是被曹丕拿去赏于什么人了,却也不知确切。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曹郭荀攸】双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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