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逸事》露浓

17、【孙权诸葛瑾】美玉无香（五）

　　五、

　　既然说不出话来，倒不如喝酒；今日之事，当浮一大白！

　　诸葛瑾抬起头来，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仍又是那两分包容的微笑。

　　“瑾这便着家人去沽酒来，”他轻声说道。

　　那一晚他们说了许多话。初始主要是孙权在说；诸葛瑾在一旁端坐着，一边听孙权畅谈眼下的作战计划，一边一小杯一小杯地饮酒，只偶尔提几句建议。但喝到后来，便是谨小慎微一如诸葛瑾却也多说了几句；他给孙权说洛阳之乱，说徐州之灭，说乱世里的诸多悲欢离合，一直说到终于踏上江东领土，得遇挚友明主。说着徐州倾覆的往事，诸葛瑾的语音也只是一贯的温柔而淡然；待说到江东，他反倒顿了又顿，最后却是整个安静了。孙权即不催促也不发话，歪着头看他，默默地等他说下去。

　　但诸葛瑾却不再开口。他只是斟满了一杯酒，双手端着，恭恭敬敬地送到孙权面前——满腔深情，尽在不言中。

　　孙权突然兴起，却不伸手去接那酒杯，直接凑上前去，就在诸葛瑾手中将满满一杯酒一口饮干。诸葛瑾也不说什么，朝他笑了笑；笑容中总算不再是包容，只是一种很纯粹的喜悦。

　　虽然酒喝得多了些，以至于整个晚上都几分迷糊，但孙权可以确定，他睡着的时候诸葛瑾一定就躺在他身边，任由他拉扯着袖子说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战略计划。只是醒来的时候，周围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孙权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诸葛瑾家中，昨夜却是和诸葛瑾一起饮酒，多喝了几盅。可是偌大的榻上只有他一个人和一床锦被，散落地上的酒壶酒盏都消失不见了，诸葛瑾更是不见踪影。明明是诸葛瑾家中，却连一丝主人的气味都闻不到。

　　那一瞬间孙权没来由地觉得几分恐惧。

　　“子瑜，子瑜！”他喊。

　　静了片刻，然后房门“吱呀”一声晃开了。屋子里似乎亮了一分，却仍是显得昏暗。诸葛瑾执灯走上前来，立在他榻边温声问道，“主公，何事？”

　　孙权抬头看诸葛瑾，就只见他穿戴得整整齐齐，月白纶巾罩着的乌发一丝不乱。这却哪里像是前夜酩酊大醉的样子？孙权少不了几分目瞪口呆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子瑜这却又是怎的？”

　　“现在方才卯时过一刻。瑾向来日出而起，不想打扰主公，便自去了，”诸葛瑾很自然地答道。顿了顿，他又说，“若无急事，主公不妨再歇得片刻，辰时再起。”显然，诸葛瑾很清楚孙权最早辰时过半才见人议事的习性。

　　一时间孙权几乎弄不清他的头疼是昨夜的美酒闹的，还是眼前这个诸葛瑾激的。尽管仍是疲倦不堪，他还是忙乎乎地起身。离开诸葛瑾家中之前，他拉过诸葛瑾的手，诚恳地说道，“我知道子瑜无有二心，不过子瑜只任书佐这样一个微小职位，也难怪外人以为有机可乘。子瑜，不如做我的长史，如何？”

　　孙权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坐领江东将近八年，也已经渐渐有了点主公的样子；如今大战在即，他有意借此将身周一众心腹放到相应的位置上去，让他们能尽展其才。前些日子他拜鲁肃为赞军校尉，便也是此意。任诸葛瑾为长史一事他想了许久，也问过张昭和鲁肃，众人都称好他方才定下主意。

　　只是这话似乎说错了时机。诸葛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脸色便沉了。“瑾已尽叙心意，主公不肯信乎？”他叹道，“长史一职何其重也，自当慎之。”

　　孙权几乎是几分委屈地看着诸葛瑾，说，“我自知长史为要职，才欲请子瑜担之。我为此事已想了许久，也问过张公和子敬，这才定下主意，怎能说不慎重？”

　　于是诸葛瑾又不说话了，抬起头了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又是两分无奈，两分包容。“主公，如今大战在即，”他说，“昨日瑾见了子敬，有言…”

　　孙权在心底哀怨地叹了口气。果然，他宿醉还未全消，诸葛瑾却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下次，那便下次再谈罢了，他想着，又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把年前所得的白旃檀香送给诸葛瑾。他当真不喜那满室清风，却没有一丝熟悉的气味。

　　六、

　　正式聘诸葛瑾为长史却是赤壁一场大火烧尽了之后，还是张昭提醒他的。他有意遣张昭统兵攻当涂，张昭应下的同时便又提了一遍置诸葛瑾为长史。孙权茫然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开战以来，诸葛瑾一直出入将军府为他整理文书，剖析军报，行心腹股肱之事，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诸葛瑾至今不过是一书佐而已。面前张昭又是表情严肃地说些什么如此人才不当闲置，叫外人看着却道江东无容才之量无用才之意的话。孙权觉得两分委屈。当初诸葛瑾推脱，他才想着下次再议；若不是下次又下次，事情哪能就这么从脑海中消失了？他忙不迭地一连声应了，然后放下手边的事，亲自研磨执笔写告身文。

　　至于白旃檀香，征合肥回来便送到了诸葛瑾府上。只是诸葛瑾定未曾用过，以至于他一次次被诸葛瑾举手投足间没有任何气味的清风困扰，生生忘了当年的礼物。他还以为是自己短了人家，又送了好几次名贵香料。

　　直到十五六岁年少风流的诸葛恪开始带着勾人的檀香出入将军府席间的时候，孙权这才想起，他却是送了好几回熏香了。于是他少不得几分愤愤然——诸葛恪这毫无父风的臭小子！

　　白旃檀香也好，韦诞墨也罢，他终究还是对着满袖清风过了这大半辈子；就算近的的相伴里偶尔有几坛美酒的沉醉，剩下的终究是平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