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唐门]代行者》无心低语

7、明烛

　　有那么一瞬间，祝令仪想要读展眉的心。

　　但这个念头只在她脑子里流淌了两秒钟不到就散去。就算她控制欲再强，也没必要为属下片刻的出神而入侵她的大脑。

　　她于是屈起指节，轻轻地叩了叩桌面，就像是向水潭中沉入一块巨石，激起波涛与涟漪。

　　展眉寻声抬眼看她。白发女人已经自若地站起身，垂睫俯视。那六眼掠过了几案上的茶盏与棋盘，她很快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冰蓝眼瞳无悲无喜。

　　这个人，她连发丝都像是一捧雪，连瞳眸都好似两片冰。

　　怪道她的假名是餐霜、表字是枕冰。展眉想道。

　　“属下冒昧，揣测冕下的意志。您是不打算久留了么？”她于是问道。

　　祝令仪淡淡扫了她一眼，说：“还算聪明。”

　　她当然无意久留，也不必久留，星罗帝国的一切事务都被处理得很好，根本没有她这个教主的用武之地。再待下去也是没必要。

　　展眉很上道地说：“若冕下无意回国，不若由属下安排，在教中多留两日，也算是浮生半日闲。”

　　祝令仪这回说：“你果然聪明。比你的父兄都更加聪颖。”

　　展眉唇边的笑容停顿了一瞬，但下一刻，这笑容便继续扩大，她嗓子里也卷了几声笑，喃喃道，“冕下……谬赞，但也容属下自夸一二吧。那几头蠢笨秽物，若连他们都比不过，那属下也没必要做人了。”

　　“我知。”她说，仍然是那样清淡的嗓音，煎着一滩雪，煮沸成凛冽的雾气，“我信。”

　　展眉又笑了一下，也跟着起身，始终落后祝令仪半步，为她讲这些年部署于星罗帝国的棋局。她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但仅有一瞬，冰蓝的瞳眸就短暂地被隐在浅色的睫羽后面。

　　“做得很好。”祝令仪道。她对得力又聪颖的下属从来不吝啬夸赞，“为我寻一间寻常客房吧，不要太惹人注目。这两日我预备在帝都转转，过后……”

　　展眉接她的话：“冕下便要回日月帝国？”

　　她幅度轻小地低了一下下巴，算作一次颔首，展眉便道：“冕下……您没有必要久居日月，这天底下本没有能困住您的棋局……”

　　她抬手，手指并拢，止住她这一言，祝令仪道：“时候未到。”心里想的却是，若论棋局，天下确有她不通的谱子。

　　忠心不二的部下于是噤声。神官长亲自领祝令仪前往空闲的客房。要祝令仪说，那客房简直不像客房——实在是华丽得过分了，比之日月帝国的圣火教总教中她的私人领地甚至更精致几分。她一向没有世俗的欲望，为此挑了一下眉毛，看向展眉，后者唇角边便夹了一丝腼意，笑道：“属下其实久候您的光临。”

　　她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下巴，入住了这间不像客房的客房。

　　此后便在这金玉堆成的临时居所荒唐蹉跎了几日，祝令仪偶尔会用六眼去远眺日月帝国的局势，以防徐天然愚拙，误了她一盘好棋。

　　她有时候也能顺便看到镜红尘，但她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兴趣，粗略扫过一眼就移开视线，转而继续监视国内政局。就像她说的那样，一个男人而已，实在不值得人驻足和侧目。

　　这样想来，此前她观测到的未来便更显荒谬——究竟是什么样的情丝能将她的手脚束缚，又是什么样的红线能将她二人缠绵地勾连住。祝令仪实在不感兴趣。退一万步来讲，即便真到了那一天，她也能将一切感情用事引发的恩怨爱恨都斩于剑下。

　　如此消磨几段光阴，大约过了七八个日夜，史莱克学院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但祝令仪更愿意说，她们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龙神斗罗穆恩请她一叙。

　　这个晚辈，他知道她身在星罗帝国，甚至识破了她伪装的圣子身份。

　　这让祝令仪不由得挑起眉毛，来了兴致。

　　她并不是乐于缓慢地解开纠成一团的丝线的侦探，她更喜欢迅速地查看现成的正确答案。

　　圣火教主[睁]开了六眼。

　　龙皇斗罗一路穿越日月和星罗，现身于史莱克，来到他亦敌亦友的故交面前。

　　“圣火教主如今身在星罗帝国。”龙逍遥言简意赅道，“没必要那么紧张，穆恩。我只是为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穆恩道：“你大可以说说看。圣火教主同我史莱克的兴衰有什么联系？”

　　“内院之中，现任史莱克七怪之一的邪火凤凰，”龙逍遥缓缓地笑了一下，如愿看到穆恩神色微变，“邪火凤凰……那样的武魂，那样的弊病……你不会不知道。”

　　“你也不会不知道。”穆恩平静地道，“你只是为此而来？为了和我说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当然不是。”龙逍遥微微地笑起来了，“世人皆知圣火教主是现今最强的精神系本体武魂，但此教既以圣火为名，教主又怎能与火焰毫无干系呢？”

　　祝令仪确实是双生武魂。她没有过刻意隐瞒，但比起六眼的名头，她的另一个武魂实在不够著名，并且这世间也少有她需要动用第二武魂的情况——除了圣火大典，那需要教主在仪式上将“圣火”封存于圣火教大殿中最辉煌的高柱内。那圣火将凝形成游龙，紧紧地缠绕于殿中。

　　龙逍遥也是近日才得知圣火教主的第二武魂——于是他很快想到了他的老朋友。

　　世人说黑白双圣龙如玉佩碎裂，昔日旧友背对而立反目成仇，从此不再对视与并肩。但要龙逍遥和穆恩本人说，尽管碎裂、尽管一朝反目，但他们心中也未尝没有余下的真情。

　　龙逍遥现在就正在释放这份真情。他不能说这之中没有利弊权衡，然而真真假假……如何分辨，又何日能够看清呢？

　　“极致之火……其正体是太古炎龙。”龙逍遥道，他直直望进穆恩的眼睛，“要如何做，且由你自己分辨吧，老朋友。”

　　“……”

　　祝令仪短暂地闭了闭眼。

　　原来只是误打误撞……不论是龙逍遥还是穆恩都没有穿透“餐霜”的圣子身份，这只是因为龙逍遥身为圣灵教供奉，知晓圣火教主如今不在禁中。她是一教之主，既然要离开领地一段时间，自然会通知圣火圣灵两教的神官和供奉。

　　至于她的第二武魂……祝令仪有些想笑，该如何说呢？龙逍遥赌对了，也猜对了。

　　龙皇斗罗仅凭圣火典仪便能窥探出她第二武魂的正体，可见这个后辈有些聪颖。她固然没有过刻意隐瞒，但他的那点小聪明……想到这里，祝令仪不禁很轻地笑了一声，看来龙逍遥这个圣灵教的首席供奉确实混得很好。

　　穆恩身体不便，史莱克学院前来拜会的使者是明凤斗罗言少哲。如果祝令仪没有记错，他是史莱克学院现任武魂系院长，那位邪火凤凰的老师。

　　并且，他是叶夕水和龙逍遥的后代。

　　祝令仪有点想笑了。龙逍遥此番寓意为何呢？他就那样断定圣火教主是慈悲的菩萨、救世的神佛，愿意卖史莱克学院一个面子吗？还是说，龙逍遥已经知道叶夕水为他留下了一个孩子这件事？

　　祝令仪懒得想了。她不需要史莱克学院的面子，也不介意做好人还是坏人。但她却愿意见一见穆恩。她[看]过未来，知道日后日月帝国同史莱克学院多有矛盾，而她不介意提前立威。任何人都可以进犯日月帝国，但不代表着她们可以藐视圣火教的权威。

　　明凤斗罗言少哲现今95级，这位超级斗罗在圣火教主面前却收起了全部的威压——不如说，他在祝令仪面前无法释放出一丝一毫的气势。

　　圣火教主到底有多么强悍，这一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她曾以一己之力扭转战争的局势——千年前日月大陆与斗罗大陆交锋，前者在战争的尾巴已落入下风，是圣火教主强行扭转战局，才保住了日月帝国。

　　这是一个长命而神秘的怪物。

　　言少哲无言地凝视着面前的圣火教主，汗水无意间从额角沁出，淌下、滑过颧骨。

　　他凝视着白衣白发的教主，知晓她的双眼、她的皮囊、她的肝胆肺腑都是如此冰冷，在她淡淡眄来的一眼下几近战栗。那一瞬间明凤斗罗与圣火教主对视，呼吸之间他就被吸入那螺旋的苍蓝雪原。

　　“……冕下……晚辈史莱克明凤，”他几乎一阵晕眩，定了定神，才勉强组织好字句，不至于溃不成军，“奉海神阁主之命来拜会前辈、请冕下出山。”

　　而教主只是平静地、淡淡地对他笑了一下。

　　祝令仪道：“穆恩很想让我卖他这个面子？”

　　言少哲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冕下……阁主并无此意，史莱克也从不做强买强卖的行径。”

　　“是吗？”她又笑了一下，那张脸可堪称凌霜傲雪，然而那双眸才是真正结冰、冻结一切的眼。冰蓝色，几乎透明，她慢慢地说，“史莱克为邪火凤凰马小桃而来。我知道她，明凤斗罗的亲传门生，内院第二天才。下一届斗魂大赛，她会代表史莱克出战星罗。”

　　这并不令人意外。马小桃名声响亮，因为她确实是一等一的天才。之所以说是第二，是因为内院大师姐张乐萱死死压在她头顶。不过来日方长，一切都未可知。

　　“冕下慧眼如炬。”言少哲道，“晚辈此番确实是为了小桃而来，那孩子不成器……”说到得意门生，他不由得缓缓地苦笑一声，“被武魂先天弊端灼烧至今，实在让人惋惜。”

　　“我和你也有点缘分。”她继续不疾不徐地、慢条斯理地说，“本座封号‘明烛’，而你封号‘明凤’，算来也有一字之差，一字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