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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冰像 ...

  •   他应该挣开,应该退后,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他不应该再看她的那双眼睛。

      但实际上,镜红尘最后只几近恍惚地想,他关好了门,因此不会有人来这里。不会有人胆大妄为到闯入堂主的实验室。

      他被那双雪彻之瞳所凝就的漩涡吸入了,仿佛连神魂都为之深陷,不得摆脱。他如她所言看着她——几乎像是在执行一个命令。

      无尽的沉默,冲撞着大脑神经的雪海与苍空,他几乎不能看清东西——直到祝令仪主动移开视线。

      她落手,放松了他的脸。

      ……真弱,连几个呼吸都不能撑过。

      祝令仪无所谓地想,本欲抽手,却被他掌住,伶仃的腕子叫人握在了手心,她于是抬眼,没有多少情绪,但见镜红尘滚了喉结,那微小凸出的骨头藏在男人雪色的肌肤之后,几乎有种呼之欲出的错觉。

      “冕下……”他的嗓音里带一点哑,眼尾染过薄薄的红,甚至有些淋漓了,就好像她对他做了什么似的——真奇怪,她毫无感情地想,明明只是实现他的愿望,让他看了看她的眼睛而已,他却表现得如春风一度,颓醉雨露,“我——”

      她抬手——另一只手——柔和地,坚定也不容拒绝地,盖在他眼前,指腹轻慢地阖上了他的眼皮儿。

      “女男授受不亲。”祝令仪平静地道,“堂主也不想叫外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吧?只和本座对视,就好像被糟蹋了一样春色旖旎。”

      被评价为“春色旖旎”的明德堂主很明显地乱了呼吸,但也只有瞬间而已。他很快平复好情绪,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就又成了那个被冰雪堆就的封号斗罗,状若不通悲喜。

      “……教主说笑了。”他平复过后道,嗓音沉下来,再不见旖旎,“戏弄镜某,很有意思么?”

      她居然一本正经地回应,点头:“还好。”

      “你……”
      镜红尘几乎一阵头疼——为她这句话,也因为祝令仪还未重新系上白纱,那双眼睛就这样袒露在外,失去布料的遮拦,几乎让天地都在映衬下无光。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仅是对视就是一震,镜红尘不明白,是因为她的武魂和精神力过于强大,连对视都能凝就魂力冲击吗?

      他只能这么想——他只敢这么想。

      放眼整个大陆,就没有能惹得起圣火教主、明烛斗罗的人。

      是的,祝令仪封号明烛,字枕冰,小字皑皑。她小时候——十五六岁的时候,尊神还会叫她的小名,皑皑,皑娘……间或也叫她令令。

      她的封号、她的字、她的武魂,除了本名,都是尊神给予她的。

      尊神携夫郎重返天上之时,也即她们在人间所见的最后一面。那时祝令仪已是积威已久的圣火教主,也当然不再是总角少女,而尊神却依旧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语调几乎低柔。

      “皑娘,好孩子。”她说,“为我看护好圣火教吧。”

      她就这样看护了四万余年。
      而她心甘情愿。

      出神有点久,想到了几万年前的旧事。祝令仪漠然地收回思绪,懒得理镜红尘,重新覆好面纱,拂了衣袖作势要走。她确实想离开了,男人这东西偶尔逗逗还行,玩儿久了自己都腻味,嫌没意思,有这功夫她还不如预测一下明儿天气呢。

      却听到镜红尘在后唤她:“冕下。”

      她还是懒得回头,心里在想晚上吃什么,活着太无聊,预备找点乐子。

      严格来讲以她修为境界并不需要进食,平日里吐纳的是天地元气。她也并非玄子那样的魂师,食欲不受武魂影响。但就像她说的那样……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活着太无聊了,她有必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而镜红尘正是她的“乐子”之一。

      祝令仪没有搭理镜红尘,懒得转身,欠奉一个回头,她笔直地向前走,没有犹豫,几乎义无反顾。

      然而在她推开那扇门之前,那门被外头的人先一步推开,走进来一个冰雪少年,青蓝异瞳,皑皑银发,面容清隽到精致秀气,身上是日月学院的制服。那显见是镜红尘的孙男笑红尘。

      ——当然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擅闯明德堂主的私人领域,除了他亲孙男。笑红尘当然可以视这些规矩于无物。

      说到笑红尘……祝令仪一瞬间回想起来,明德堂主、红尘族长镜红尘——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鳏夫。不如说他就是一个鳏夫,他早将少年岁月奉献给另一个人采撷。

      她忽然没了兴致——一个失去纯洁的男人。

      笑红尘见到她出现在他爷爷的私人领域里,当即愣了一下,而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向这位风光无两、地位卓然的国教教主行礼。

      他被他爷爷宠坏了。祝令仪淡淡地想,她开口,嗓音像一片薄薄的冰,带有寒天一线的冷凝:“红尘公子。”

      那小郎君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他看了眼她的面纱,又幅度轻小地点了下头,就算见礼了:“教主冕下。”

      “笑。”他听见爷爷在不远处唤他,声线没那么平稳,抬头时但见面前的女人笑了一下,移步越过他身边时像一阵轻飘飘的风,不可能被任何人握在掌心里。

      “爷爷。”他快步走上前去,走到爷爷身边,“圣火教主是怎么回事?她近日里好像很爱往明德堂跑……是太子的意思?”

      “……是她本人的意思。”镜红尘只是说,“下次碰见圣火教主,你该先向她见礼。”

      他也不知道他这孙男往没往心里去。红尘家族的继承人,他心高气傲,也确实有如此资本,王公贵族王女皇孙都不放在眼里,遑论一个神秘的怪人。

      但祝令仪必须被全天下人放在眼里,即便她没有高贵出身、没有血统家族。

      因为她足够强大,强大到以一己之力就能结束战争,强大到她的宗教和爪牙遍布整片大陆——强大到她是现存唯一的人间之神、日月帝国的定海神针。

      祝令仪才不惜得知道镜红尘和他孙子说什么悄悄话呢,她当然有能力得知他们在议论什么——她只是没有兴趣。就像镜红尘说的那样,她的爪牙确实遍布大陆,想听一段悄悄话也不在话下。

      她近日不太想往明德堂跑了,除了要偶尔在太男徐天然那儿吐出一些计谋,此间事了,她预备去一趟星罗帝国。

      诞生在那里的命运之子……她虽然看得清他这一生的轨迹和动向,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证命运之子的诞生。

      先神代和神代的命运之子诞生时,她都还没有出生。这是第一次,她历经了漫长的岁月,有了足够的年纪,终于以旁观者的角度俯瞰命运的诞生。

      祝令仪先去东宫看了眼装瘸子的徐天然,橘子姑娘半跪在他身边侍奉那两条“残腿”,眼睫毛低垂就显得愈发柔顺,也愈使那些野心隐晦。但圣火教主的六眼隔着面纱依旧运转如初,她不会看不到她那些细微的神情。

      除了野心抱负、除了深仇大恨,也再少有别的东西能让一个女人向一个男人委身低头。徐天然这是养虎为患,不过她不打算提醒,且看他如何琢磨自己的成败。

      他真是愚蠢。晓得橘子对他而言有利用价值,晓得她是可用之人,反过来却不能明白,他于橘子,也同样是一把可被驯化的滚烫刀剑,她可……借刀杀人。

      简单和徐天然交代了两句,祝令仪就预备打道回府了。她根本没想着要在去星罗帝国之前跟徐天然告假,莫说是去一趟星罗了,便是她打算立刻叛变去星罗帝国做皇室客卿,徐天然又能奈她何呢?日月帝国又能奈她何呢?

      过几日整装待发,祝令仪就这样即将踏上前往星罗帝国的路。她并不具备与空间相关的魂技,不能随手撕裂空间、瞬间移动,但以她的修为,其实在几个飞身之间就能到达目的地。而她说过,她这一生总是太过无聊,活到这种地步,就连蹉跎都成了一种乐趣。

      她打算以步履、以车马慢行。

      临行前又见到一次镜红尘,她其实没料想到他还有那几分薄面能出现在她面前。不是说男人最要面子、最爱惜那张脸?当日她们可说是不欢而散,又或者说,是祝令仪单方面失了兴致拂袖而去,她这几天没怎么观测未来,也不屑于去用未来视看这样一点小事,因此也确实没料到镜红尘会来。

      城门口边境外,他见雪发女子披着深色的薄长袍,琼云叠鬓,眉睫低垂,恍惚称眉间雪。圣火教主没有带面纱,或许是觉那样在外招摇、行动不便。这世上也确实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真容,连张画像都少有。

      “冕下……”漫天因她而起的风雪里,他沉下嗓音,低低地叫她。

      她只看了他一眼,甚至都懒得移开视线,喉咙声气里带一点懒,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应答的音节就算回应,“明德堂主。”

      “冕下今日便要启程么?”镜红尘问她。

      祝令仪胡乱点了两下头,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在想三件事,一是星罗帝国有什么特产,二是星罗帝国的圣火教分教经营如何,排在第三的才是命运之子的死生轮回。

      却听见镜红尘道:“山高路远,江水迢递,镜某但愿冕下早归日月。”

      怕她跑了吗?
      祝令仪懒得想。

      但她招手要他过来,他不明所以却还是靠近。银月做成的丝绢拂过他的脸。温热,纠缠,鼻息交错间,她的指腹像拨弄一片羽毛一样拂过他的眼睫。

      冰雪雕刻而成的慈悲塑像,她冰封的唇角似乎出现裂痕。

      她说:“想得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冰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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