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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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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枰用力挣扎,终于从喻程雪的怀中挣扎了出来。
他的脸颊泛着用力过度后的红,下了床榻,因为动作的缘故扯到了伤处,又疼得脸上一阵惨白。
谢枰退后了几步,看着喻程雪,“你到底是谁?”
喻程雪看着谢枰。
他抬手缓缓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坐起身。
谢枰的肩背疼得厉害。
他和喻程雪的情谊,从八九岁开始,到如今十八九岁。何况谢枰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他绝对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喻程雪。
然而,喻程雪似乎并没有打算多和谢枰解释什么。
他站起身来,往谢枰身边走去。
谢枰下意识往后退。
喻程雪比谢枰高出了半个头,再加上如今被妖怪附身,眼眸黑沉沉的,比以往更多了一些可怕压抑的气势。
他垂眼看了谢枰一会儿,抬起手,摸了摸谢枰的脸。
这动作带着几分轻浮。
谢枰一甩手,把喻程雪的手给打掉了。
喻程雪倒也没生气,也没有说话,盯着谢枰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了军帐。
直到喻程雪离开,谢枰才觉得心跳得很快。
但这种快,是让人难受的快,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膛,撞得生疼。
谢枰慢慢地走回床榻边坐下,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想哭。
他觉得自己能重活一次,是上天的恩赐,因为上辈子临死前,他最后都没能见到喻程雪一面。
可谢枰不知道为什么,重生回来,却见到了一个不像喻程雪的喻程雪。
明明刚刚重生在马背上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喻程雪,还分明是谢枰认识的喻程雪。
可等谢枰昏迷以后再醒来,他所熟悉的喻程雪就不在了。
那个曾经眉眼俊气明亮的少年,变成了这个……眼眸漆黑、对人冷漠,看上去随时都要吃人的妖怪。
谢枰想把他的喻程雪找回来。
……
喻程雪离开以后,谢枰又睡下了。
他是被战鼓之声惊醒的。
虽然重活一世,也知道自己重新回到了哪年哪月,但谢枰还没有完全适应此时此刻尚且年少的自己。
他已经在大梁建国后生活了六七年,并且在封地习惯了当一位闲散王爷,又拖着病体,所以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战鼓巨响与战马嘶鸣,感觉格外惊惧。
谢枰披衣起身的时候,心想,不知道变成了妖怪的喻程雪,会不会打仗。
他掀开军帐出去,看见了被火光映红了半边的天空。
谢枰站在军帐外,听着四下里震耳的战鼓声,渐渐地回想起来,眼前的应当是金尧之战的落幕之战。
早在百年前,一统中原的大齐皇权就已经摇摇欲坠了。奸臣当道,皇帝软弱,贪官污吏遍布各地,这风雨飘摇的王朝苦苦坚持了几十年,恰逢三年前袭卷而来的一场大旱与疫病,把上百万百姓逼上绝路,索性直接揭竿而起。
如今时局动荡,大齐早已四分五裂,所谓皇权亦是名存实亡,割据一方的诸侯王都纷纷起兵自立为王,而喻程雪便是梁王的嫡长子,也是梁王最得意最喜欢一个儿子。
谢枰的父亲与喻程雪的父亲梁王是旧相识,差不多是九年前,谢枰的父亲官场失利,从洛阳被贬到了江洲,本来一家三口的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了,是梁王听闻谢枰的父亲身在江洲,而江洲又是梁王的地盘,所以立刻命人将谢枰一家三口请到了王府之上。
也是那个时候,谢枰第一次见到了喻程雪。
初遇的时候,比他大两岁的喻程雪扎着小辫,束着发,正在王府中跟随他师父练功。他小小年纪,双臂上就挂着重重的水桶,还单脚站立着,满脸都淌着汗,却屹立不倒。
谢枰如今还记得清晰,那是一个冬日。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因为家里贫寒,衣裳的袖口还破了。
梁王的王府恢弘大气,不管是屋檐还是地上,四下里都铺了一层薄薄的雪,雪光映着日光,映得谢枰有些睁不开眼睛。
八岁的小谢枰就站在院子里,看见院子那边站在桩子上练功的另一个孩子。
很快,那个小孩就回过头来,看向谢枰。
谢枰和跟他差不多大的喻程雪对视了一会儿。
下一刻,小喻程雪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重心都丢了,两只手臂上的水桶洒了,水哗啦啦地倾泻下来,洒了一地。
教导他的将军瞬间勃然大怒,抬起戒尺就打了过去。
小谢枰吓得紧紧闭上眼。
他被吓到了,转身就走。
后来见过了梁王,梁王让人把喻程雪喊了过来。
很快,谢枰又见到了喻程雪。
大概是听说了要见客人,喻程雪换了一身衣裳。
那身衣裳,谢枰到今天还记得,是一件雪白的袍子,但袍角却绣着烈焰一样的花纹,是鲜红的,仿佛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火。
和喻程雪的性子很像。
喻程雪拜见过梁王以后,来见谢枰。
他在回廊上,在四位父母的面前,向谢枰行礼,行过礼后抬起头来,用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眸,定定地、认真地看着谢枰。
小谢枰被喻程雪给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转身就跑到了母亲的身后,抓住了母亲的衣裳,把自己挡起来。
结果被母亲拉出去,非要谢枰给喻程雪还礼。
等谢枰还过礼,喻程雪突然就伸出手来,用刚刚被戒尺打过的、滚烫的手心抓住了谢枰的手,对梁王道:“从今往后,他就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梁王忍不住哈哈大笑,问道:“你小子,你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么,就认人家做兄弟,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后来喻程雪跟他父亲说了什么,谢枰没有听见。
他只觉得喻程雪的手心好烫。
可能还被打肿了,所以才会这样烫。
谢枰怔怔地低下头来,看着喻程雪拉着他的手。
后来梁王提出要将谢枰接到王府来,让谢枰和喻程雪一起读书一起长大,谢枰的父母自然愿意得不得了,毕竟在王府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于是谢枰在梁王府上一住就是五年。
眼看着那个会被将军用戒尺打手心的小孩,渐渐长得比谢枰高了,渐渐生出了少年的轮廓,那总是含笑的一双眼眸里也多了不一样的情意。
谢枰很清楚,喻程雪是喜欢着他的。
因为被爱过,所以更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这个喻程雪,并不是当初谢枰所熟悉的那个喻程雪。
“……”
耳边鼓声号角声震耳欲聋,谢枰回过神来。
他身上的箭伤未愈,知道这是喻程雪发起的对金尧城的最后一次进攻,也是在这一次,他拿下了大齐王朝固守的最后一座城池。
金尧城已经是在苟延残喘了。
四下里都是冲锋的号角声,谢枰没有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他有伤在身,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还要别人来照顾他。
事实上,也确实不需要谢枰的存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谢枰就听到了城破的鼓声。
也许是想起了上辈子,谢枰突然还是忍不住,回到帐中,快速将以上穿好,出了帐子,忍着肩背上的伤痛,骑上马,向着金尧城的方向策马而去。
穿过火海与遍地尸骸,谢枰勒马停在了金尧城的城门外。
里面的厮杀已经快要结束了。
谢枰看见了在城中身骑白马的那个少年。
喻程雪穿着银色的铠甲,头盔上有红缨。头盔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在火光中像是头狼的眼眸一样,明亮而炯炯有神,还透着些许嗜血的冰凉。
他手持长枪,轻而易举将一名誓死守城的将军挑落马下。
鲜血溅在喻程雪银白的铠甲上。
谢枰看得怔神,忍不住想,这似乎又是他认识的那个喻程雪。
可如果眼前这个真的是他原来认识的喻程雪,那喻程雪对他的态度又为何如此不一样?
在谢枰走神之际,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弓弦崩断的声音。
谢枰猛然回身,意识到身后有人向他射箭。
可他未戴铠甲,也未有剑在身。
那箭仿佛携了光破空而来,在谢枰骤然放大的瞳孔中,身后亦是一声破空裂响,长枪擦着谢枰的脸颊而过,将那箭直接劈裂在了地上。
长枪越过了谢枰,扎进那名放冷箭的士兵心口。
士兵应声倒地。
谢枰的心跳得极快,震得他难受。
他回过头来,看见喻程雪缓缓策马而来。
喻程雪的眼眸漆黑冰冷,目光透过将他整张脸包裹起来的头盔,直直投向谢枰。他看了谢枰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策马至那名士兵身侧,将长枪一把抽出,甩掉上面的鲜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长枪的枪尖挑起了谢枰的下颔。
谢枰的目光微微有些颤抖。
这动作说不上多文雅,但也绝对不尊重。
连旁边赶来想报告事情的将军都震惊住了。
喻程雪以前怎么会用这样的动作对谢枰。
安静了一会儿,喻程雪忽然闷声一笑,淡淡道:“阿枰散发的样子真美。”顿了顿,“但不如本王今日见到的那位公子更美。”
说完,他道:“带上来。”
谢枰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就看见两人架着一个穿着布衣、满身血污的少年跌跌撞撞上前而来。
那少年也没有扎头发,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些污渍,似乎是被人从火海里救出来的。他跪在了喻程雪的马前,抬起眼来,望着喻程雪。
这位少年眉眼清秀,因为害怕得瑟瑟发抖,所以显得楚楚可怜。
喻程雪也同样用长枪的枪尖挑起了那少年的下颔,端详一阵,俯身一捞,将那少年拽起来,捞进自己怀中,然后看向谢枰,眼底依旧是一片漆黑冰凉,哪怕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这人本王看上了。”
说完,喻程雪抱着那少年策马离去。
在旁边的将军完全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喻程雪的背影,又望向谢枰。
谢枰骑在马上,火光之中,风猎猎吹起他的长发。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喻程雪的背影。
许久,谢枰眼眶红了一瞬,又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