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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渡渡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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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辜月紧张地攥着挂在脖子上的浅金色圆环项链,等在语文组办公室的门口。这条项链是叶妈妈在车上听说她快过生日了,从脖子上取下来亲自给她戴上的,并云淡风轻地说:“很久以前买的,今天才第一次戴,正好送你”。不知道项链价格的林辜月,很大方地接受了长辈的好意与祝福。
周一的大课间,举行完升旗仪式,其他同学都玩去了,她和时洇要去给朱老师教先前罚的周记。距离她们逃自习到交周记,时隔了很久,先前时洇没写,还在班上宣扬自己是“大难不死的女孩”,哪只正好被朱老师听见,要求她们交两篇,一篇反思逃课,一篇反省不诚实。
时洇从办公室走出来,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她对林辜月小声说道:“不凶,很温柔,没叫我再多写一篇。哎呀,朱老师嘛,就一开始吓唬吓唬人。”
“好,知道了。”
倒霉的是林辜月。托时洇的福,没有主动提交周记的她,也被罚写了第二篇。这时候,她深深且无力地体会到什么叫作并蒂花开。同荣共盛的代价是祸不单行。
她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走进办公室,虔诚地用双手将周记本奉上,朱老师翻了一下,几眼就看完了:“你的水平我还是可以相信的。”
接着,朱老师用食指点了点桌上的通知,示意她认真看。上面是桦北关于校园短篇小说大赛的参赛注意事项。
“比赛两轮,大纲和正式文稿。大纲就是一篇文章的主要脉络,也作为初赛的筛选,正式文稿基本要写三五千字,对你们来说太勉强了,基本还是高年级的同学在写。但初赛就不一定了。”朱老师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初赛我会在班上宣布自愿参加,但是我提前和你讲,是希望你一定要参加。作为老师,我给予学生们公平的机会的,但作为热爱文字的人,我对你的想象力和描述,是有偏爱的,所以经常把你喊到办公室来聊你的周记内容。我看得出来你是有功底和天赋的人。老师这么说你能懂吗?”
其实不用朱老师多说,林辜月也一定会去。在明白通知单大意的时候,就隐隐地热血沸腾了。
中午午休,林辜月没睡着,偷偷带了纸笔,想了三个不同故事的梗概,在床上记录下来,下午分享给时洇看。
“被人类俯身的蚂蚁在过期零食堆里冒险、一个被摔裂的茶杯为了成为采梦仙女而冒险、吃剩的巧克力穿越进被子世界展开冒险……林辜月,你真的很爱冒险。”
这确实是林辜月每次开脑洞的首选偏好。
“不是冒险的我都没那么喜欢,我还想了牙齿蛀虫被困在牙膏泡泡里结果被人类感化,和气垫梳里的灰尘一家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与洗洁剂泡沫作斗争……但都听起来没有冒险好。”林辜月掰着手指。
“其实我比较喜欢气垫梳里的灰尘。”时洇说道。
“那还是巧克力在被子世界里冒险吧!我把这个放在第一页,这样朱老师就能第一眼看到。”林辜月兴奋地讲道。
时洇无可奈何地说:“随你啦,你选哪个我就选哪个。”
林辜月看着她的表情,不免有一点落寞。
朱老师不在办公室,林辜月却看到了郑克。
两人点了点头,就当打了招呼了。
“你手上的是短篇小说比赛的通知吗?你要参加?”林辜月正打算转身离开时,郑克喊住了她。
她点点头,郑克提出看一看的想法,于是两个人一起到了郑克平日爱待的树下。
“都很有趣,但被子世界这个你在下面写了最多关键词,你应该最想写这个。”郑克说道。
“我已经想好了,第一章叫笨笨棉花糖。一个所有人因为吃了太多棉花糖,笨到连名字都会写反的世界。”林辜月快乐地说着自己的创思,但又突然难过地说,“但是我最喜欢的,别人不一定会喜欢啊。”
“你现在写文章就只需要看自己喜不喜欢。”
林辜月看着郑克,他有一只消瘦的鼻子,看起来即将承受不住眼镜的重量。
郑克推了一下眼镜:“很多人都说桦北是父母忙碌而属于被看管的孩子的收容所,但我爸爸说,这个地方,不存在定式思维,你可以很容易地寻找到五花八门的文字爱好者。只有离开校园的大人才必须考虑市场的喜好和兼容程度。所以你尽管展开想象就是了,不用担心。趁着还小,多想点儿,多离谱多出格都无所谓,唯一要说服的人只有你自己。”
林辜月沉思着,郑克又继续说道:“你在这方面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我别的不会,就这点上还挺强。毕竟辜月,你是温澜的妹妹。”
林辜月在每一张纸上都附上了名字和日期,郑克是从这里得知她的名字。但她没注意到的是,郑克的潜台词是“因为你是温澜的妹妹,所以我才愿意帮助你”,主角是温澜,而不是她。
等她长大觉察到其中的意味后,心中骤然涌起甜蜜的浪花,嘴角咧到压不下去——原来这俩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们是从这里开始的!
“没有啊,温澜姐姐说你很多地方都很厉害,大家都很喜欢你。”
傻乎乎的林辜月不假思索道。她同样也是后来才知道人们将她这种人称为“僚机”,将此行为赞颂为“助攻”。
郑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是吗?”
两个人在树下聊了很多,主要是郑克和她讲了很多写大纲的技巧。林辜月受益匪浅,也只恨自己的脑容量太浅,想把这些新知识全部牢牢焊在脑子里。
再次严谨地确认过郑克愿意教她写故事后,林辜月十分感激地说:“郑克哥哥,今天是我的生日,晚自习之前会在班里和同学们一起分蛋糕。到时候我拿上来也给你和温澜姐姐,好吗?”
郑克愕然地看向林辜月,他从来都是甘心付出的,没有想过得到别人善意的反馈。
他偏回头,眼镜反了一下光,看不清神态。
接着他缓缓地说道:“好。”
一直以来,林辜月很羞于引人注目。但长久的孤寂中,却也有想被人看到的渴望。
生日的最大意义,除了公平地给予所有站在生活边缘的人一次成为主角的机会,还有在于上帝派天使化作人类,来悄悄提醒寿星,这个世界其实有在爱他。
林辜月以前最喜欢在肯德基过生日。因为会有广播在全店通报:“祝林辜月小朋友生日快乐”,然后伴随生日歌,爸爸妈妈和爷爷拍着手,满含笑意地围在她身边,企划书与合约不存在,酒与麻将不存在,世界的中心就是她。温暖幸福。
这时,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和关心对象的满足感大于羞耻心。
桦北的许多学生都喜欢在学校过生日。家长会把蛋糕和饮料送到班上,学生老师们会趁着洗完澡和晚自习中间的空档,为寿星简单地庆祝,每次要是有人在澡堂旁喊“我们先洗”,那么定是这个班今天有诸如此类的活动。时间若是剩的多,班上也常会有几个活宝给大家表演节目,没人会嫌娱乐时间多。
时洇在知道与最好的朋友是同一天生日时,拉着林辜月的手抓了好几个圈,然后眼睛冒星般:“辜月!我们一起在学校里过吧!”
林辜月当然是很高兴,不是谁都有机会和朋友过同一天生日的,而且在时洇的陪伴和招呼下,她在班里有了很多相处不错的人,老师们也待她很好。这个蛋糕值得和这群人分享。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在生日这一天,父母被学校额外特批,能短暂地进班级为孩子庆祝。
林辜月酝酿许久,和爸爸妈妈说出了这个想法,他们欣然答应下来让她在学校过生日,并说那天会一起过来陪她。
总而言之,林辜月和时洇一同成为了一年级二班第一个在班上过生日的人。
傍晚,她们风卷残云地吸入餐盘上的食物,机灵的时洇向杨奶奶找了个“我外婆年纪大了记不住班级在哪”,然后拉着林辜月跑去校门口等待。
时外婆很快就出现在了校门口。
“外婆,这里。”
时洇抬起手招了招,音调却没有往日的活泼。
时外婆把蛋糕递给时洇,眉头不知是因苍老还是因不满而有了很深的褶皱:“以后懂事点,不要再麻烦家里人了。”
“知道了,外婆。”
今日的天是有点冷,时洇一向发粉的苹果肌也被凉风吹得苍白,一滴雨滴在她漂亮的卷毛上。林辜月直觉连来自大自然的无根之水都和时洇更显得亲密一点。
时洇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低声快速地问道:“爸爸妈妈和弟弟呢?”
“我都来了,还用得着他们吗。小孩子过个生日而已,兴师动众的。”
时洇张了张嘴,不再说话了。
顷刻间,雨点重重地摔落,地面转眼从斑点狗变成深深浅浅的湿地,一个个有积水的凹坑,仿佛一只只无辜又质问的眼睛,纷纷睁着凝视天空。
还好,时外婆带了把雨伞,几人没有被淋湿,顺利地到了班上。
“你爸爸妈妈怎么办?要不然我陪你回校门口等。”时洇反而比林辜月还着急。
林辜月笑了一下:“我爸妈车里应该有伞,而且,我给他们画了班级位置,他们应该认路。”
“那就好,那就好。”时洇点点头。
生日会快开始了,同学都坐在位置上,等朱老师来了就可以吹蜡烛。
但是。
“辜月,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没看懂你画的地图,你不是说他们只来过一次吗?”时洇坐在林辜月身边,说这话时,顺带扭头又看了一眼眉头依旧不松快的时外婆。
她们坐在楼梯口,林辜月发呆般地望着台阶。这节楼梯一共有十个台阶,她数了很多遍。贴在上面的“靠右行”标识已经失去了黏性,她用力的把翘起的部分往下压了好几次,却还是不听话,和地板粘不到一块儿去。
“朱老师要来了,你们不进来吗?”是李凯的声音。他虽然平时调皮捣蛋,成绩也普通,却很得人心,有号召力,关键时刻也靠得住。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老师同学共同默认的班长。
时洇握紧林辜月的手,偏头说道:“再等一会儿吧,还差一个蛋糕。”
林辜月“唰”地站起身,头上的粉色发卡在那瞬间掉下来,“啪嗒”地落在“靠右行”标识翘起的那一尖,然后滑到了下一个台阶上。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已经过过一次生日了。”林辜月捡起发卡重新戴上,想牵时洇回班。
“李凯,我和林辜月就再等一下。五分钟,就五分钟。”时洇不肯站起来。
“走啦。”林辜月俯下身子在时洇耳朵旁边,轻轻地说,“再等下去我就要哭了。”
其实她的眼眶里一滴眼泪都没有,反而发干发涩,可能是因为爸爸妈妈总是如此吧,日理万机,不见影子,只会偶尔抽空地摸一摸她的脑袋表示关心,然后再拉着行李箱一下消失。这是常事。
时洇怔了一下,跟着她站起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她用尽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没关系,他们答应得那么认真,是不会忘记的,肯定还是会来的。只要最后能来就好了,晚一点点也没关系,错过一些片段也没关系。
她也没发现,原来自己在替父母找借口这方面已经做得这么熟练了,甚至感受不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