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麒麟父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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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对父女住进了客栈。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一提的大事，就算那少年容貌秀美，周身气度不凡，衣饰精美华丽，在这延续五百年的雁国，又是这天子脚下的关弓，也没什么特别罕见的。
问题出在装束——黑色作底的曲裾深衣有着云形暗纹，镶边是浅金色，上有深金色浪花图案；束翡翠腰带，外罩一件靛青纱袍。虽然不算纯黑，也相去不远，直衬得肌肤似雪——这里的规矩是喜着黑丧着白，此外，能在平时穿黑衣的只有一国台甫，也就是麒麟。
而且他还和台甫一样，不梳发髻，任由及腰蓝发披散身后。
若只是如此，大约也是不会报上去的。和气生财嘛，闹大了于他们自己名声有损，再说人家只是接近黑色，也没真的逾越，云纹和浪纹也不是犯忌讳的花纹。
在听说了他们特意要求了素食之后，掌柜才皱着眉头上报了这么一回事。
——他们的主上素来喜欢微服私访，这几百年下来，凡是年代久远些的场所，多有上达天听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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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略带着愁容，坐在他发烧的“女儿”床边，不时也向窗外看几眼。
小女孩晕恶意很多天了，见状他实在不敢继续让她在已经有倾颓之势的柳待下去，一个遁术把两人弄到了雁。
过来的时候，选了柳国落脚，一是为了近，要渡海过去也好，有什么消息也好都能方便些；二是想着三百年治世的柳国不会衰败得那么快，再坚持几年把峯麟的身子调理好了也就没事了。
麒麟的额头碰不得，那便不能在额头上放置毛巾冰块之物，此外，药物中有时也会有些动物制品，也得小心翼翼地看过方子之后稍作改动。
麒麟真麻烦。
虽然自己是生命神，却也不可僭越，去管天帝对于麒麟畏惧血和恶意的设定。
他默默叹气，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样半是自曝身份的举动，只盼着雁国能有高速反应机制，能快快帮他们一把就谢天谢地了。
想着，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视线当即与一人对上。
蟹青色的长发高高地扎了个马尾，袖过指尖，下裳曳地，层层叠叠地穿了几层；腰间一根镂空金带，还佩有一枚玉环，另一侧挂着一把宝剑。
穿着这么一身对他来说或许算得上简洁，却总还不能算是便于行动的繁华服装，他依然大步而跨，神情悠闲明朗，颇有名士风流。
他仰着头与滢对视，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着好奇与探究，而深处则是埋藏着时间积淀而成的波澜不惊。
他身后跟着一个包着头巾的少年。
滢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目送他们被客栈老板恭敬地迎进门。
呼。
滢轻轻挣脱了峯麟迷迷糊糊中握住的手指，将手臂放进被子里掖好，站起来，到房门口迎接。
待将两位迎进门，尚隆理所当然地在一个像沙发的东西上坐下了，六太本来估计也想坐下，意识到有外人在，身形一顿，侍立于侧。
“延王陛下，请恕外臣礼数不周。”滢想了想，还是决定作揖，接着又对六太点头示意。
延王尚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看了自家麒麟一眼。
六太神情凝重，略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滢忍不住笑了笑，“吾名为滢，实非常世麒麟。”
他当然不是麒麟，灵气却还是灵气。特意强调了一下“常世”来误导他们，一边微微摇着头，“吾奉命将失落的麒麟送回，却不曾想殿下柔弱”，他引着二人绕过屏风走进里间，“借此地调养，还请陛下对她施以援手。”
豪华的大床中间躺着一个小女孩，雪白的头发披散在鲜艳的锦被上，惨白的小脸上仍有着痛苦之色。
“铃儿。”滢低声呼唤。
因为是峯麟而被轻率地取名为“风铃”的女童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
这颜色对麒麟来说实在是有些古怪的。一边的王与麒麟或挑眉或吸气地表现了惊讶。
风铃有些受伤地看向滢。
她本就幼小娇弱，此时又带着病容，更显得我见犹怜，大大的眼睛一眨，泛着微微的涟漪，让人顿生罪恶感。
“爹地……”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虚弱，和满满的无助，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滢温柔地将她伸手时弄乱的被子整理好，微笑着示意她看六太。
“这位，是真正和你一样的麒麟呀。”
他轻轻说着，风铃可怜兮兮的眼神立刻被孺慕之情代替，闪闪亮亮地看着六太。
“灵气虽弱，但比这个家伙更像麒麟。”六太有些尴尬地避开风铃的视线，转头对尚隆道。
尚隆嘿嘿一笑，像是在嘲笑六太。但是听到这句话后神色轻松许多，看来是信了，“照年龄上看，是峯麟吧。”他走近床边，细细打量这病弱的女童，抬头问滢道，“白麒麟？”又看了看滢的发色，“蓝麒麟？”
他露出刻意的震惊，“加上前几年戴国的黑麒麟，这些年真是品种齐全啊！”
风铃满是纯真的艳羡，“金麒麟很漂亮……”她斜着眼睛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发，“大家都不喜欢我的颜色呢。都说我是白化病——还有这红眼睛。”
小家伙有点黯然，不过又撒娇地抓住滢的袖子，“不过爹地喜欢就可以了～”
说这话的时候，却又希冀地看着六太。
很久不曾被比自己（看上去）年龄还小的同族这么看过的六太缴械投降。
滢笑起来，将袖子从风铃指间抽回，腾出位置给六太，又对延王使了个眼色，示意出去到客厅说话。
“如果我不来呢？出这种事，何不直接奏上来？”尚隆复又严肃起来，语气隐隐不认同滢的做法。
滢为这明确的愿意帮忙的表态，微微勾了唇角。
“……说到此事，还请陛下勿要知会蓬山与芳国。”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皱着眉，一脸苦恼，“那位的意思是，要芳国为此急上一急才好，不得将此消息透露……我暗中向陛下求援，只怕已是违背祂的意思。”
尚隆抬了抬眉，“得罪天帝可不是个好主意。”
滢心底一哂。
在这样的世界，哪怕是尚隆，其实也就只能这样了……
为某人的意志而不得不束缚自己……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却是轻微得谁都没能发现。
“常世唯一的至高神是天帝，可现世是诸神分治，”滢轻道，语气依然谦和恭敬，“而那位恰是极好说话的，且与天帝私交甚笃，无需担心。”
这倒不全是真话，天帝是哪位他不知道，Ｄ也没提。但是Ｄ伯爵手眼通天，且光看他从天帝的独裁下夺来妖魔的统治权，却还能被天帝托孤，大致也能猜到他们关系密切，看在Ｄ面子上也得对他们特别宽容才是。
尚隆盯着他看了片刻。
“你要我帮什么忙呢？麒麟的畏血症，并不是派几个御医就能治好的吧。”
滢怅然道：
“风铃还小又没有女怪，长大些便会好些的……当务之急只是远离病原罢了。柳国衰败得超乎想象，不得已只得匆匆逃往延王陛下这里。”
他做出一幅忧心忡忡状，“我知雁国今亦有难处，三个邻国都不安宁……外臣只厚颜求一安稳容身之处。”
“……只是这样？”
尚隆心里盘算一阵，只是还没有认祖归宗的峯麟和一个异世界的麒麟，那么就是住进王宫来也没事的，倒不是什么困难的要求。
这么些年来，天帝啊天纲啊的底线，他可以说是清清楚楚。
“别的考量也还是有的——风铃与我毕竟不是同族，亦非同辈，对常世，我了解有限，要教导一只常世麒麟是万万不能的，只那位却不许送回蓬山。”
如果只是单纯地送回来，如何需要考虑这么多。
“延麒在常世麒麟中外貌最小，风铃可能会更容易接受他；而延麒毕竟也是５００年长寿者，由他教导，想来会稳妥些。”
尚隆的脸色扭曲了一下，估计是对自家麒麟和“稳妥”联系起来表示了震惊，只是没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吐槽而已。
“……也好。”
尚隆又沉默许久，才憋出这么两个字来，究竟心里是不是觉得好，倒是不得而知。
滢微微低头示意感谢，随后安静地听着内间的细碎声音。
一个幼女甜软娇糯天真烂漫的声音，还有一个少年略有些羞涩而断断续续的回答，让滢露出了一种极为微妙的表情。
尚隆“嘿嘿”一笑，拍了拍滢的肩，“怎么一脸嫁女儿的表情？”
“……芳国……”
“？”
“风铃作为白麒麟，天生就会柔弱些，再有芳国那种人在，我接着还有得操心吧。”滢秀眉微蹙，在说到“那种人”时，不禁露出些许的厌恶之色，“要把我可爱的‘女儿’交到别人手上，还早得很呢。”
尚隆听他真的承认了“女儿”一说，倒是想笑，却也想到弑王杀麟，目前在芳国却名声显赫，俨然无冕之王的月溪，对滢的担忧也理解几分。
“月溪啊……”
尚隆沉吟一声。
芳国的事情透着古怪，活了几百年的人精延王哪里真能看不出来？供王老是写给月溪让他进宫理事的信也不定是不是讽刺呢。
——杀麒麟这事是挺罕见，而且这理由未免古怪了一点——哦，怕她这个选了两任昏庸王的麒麟选的第三任王也昏庸。
麒麟代表天意，不知道的人或许有，但不可能是素有贤名的月溪会犯的错误。
那么很有可能是一时愤怒，口不择言？
先杀了王，而当年峯麟也没有病重到起不来床，加上月溪还特意先说了罪名才杀……留出这么些时间，是不是想着让麒麟当场认主？
弑王杀麟之后，他竟然还满堂赞誉，名正言顺地在百官，百姓，甚至他国君主的劝谏下，扭扭捏捏地进了皇宫，做了月阴之主。
……真是熟悉的故事啊，在现世的史书里随处可见。
虽然这种猜测比较小人，但是作为一个君主，难免会往黑暗一点的地方想。
看滢那副不放心的脸，就知道一个女儿的父亲恐怕也是往最坏里想的吧。
滢面对延王探究的神情，眼中神光一闪，淡淡笑道，“我以后会先探探他的想法，若是……便先替峯麟除了他。”
尚隆这下倒是真的被惊到，这是一只麒麟该说的话吗？
滢微微侧脸，像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内室，许久才喟然道，“很奇怪吗？……其实也只有这里的麒麟才会如此柔弱了吧……居然还要怕血，很多事都不方便做……
“不管是当年德国那只，还是前不久美国那只，哪个不是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D辖下少有心慈手软的，没弑主就算好的了——那边的麒麟，其实算是凶兽呢。”
滢头疼地对比着Ｄ卖出去的现世麒麟和这边的常世麒麟，稍稍蹙眉。
不算希特勒身边那只麒吧，就算是美国那只麟，不也头一次见面就随随便便拿了一车的人来试探王的气量？还间接杀掉了王的候补一人。
尚隆愕然地看着面前自称为凶兽的，异世麒麟的代表——
他纤细得近乎单薄的身材，黑衣衬托下苍白得病态的半透明肌肤，还隐隐带着愁容，光从外表上看，和他的女儿竟是不相上下的羸弱。
“D很愤怒，才会选我带峯麟，”他略有些无奈地微笑一下，“它们虽弑主，却也大多会跟着殉主，只有我……”
滢露出很古怪的表情，不是羞愧也不是骄傲，但也不如之前的平静，而是一种百味交杂又略带迷茫的神色。
“……已经侍奉了第十个主上了。”
虽然并不是真正的麒麟，但是这句话，却是真的。
滢心底微苦，一时竟真生出了与面前人倾诉的心思，终还是被他的理智压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麒麟父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