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巷》千野渡

2、春风渡

　　“干嘛总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

　　少年眉峰挑起，盯着女孩的眼神，就像野兽盯着可怜弱小的猎物。

　　他步步逼近，她也被威慑得步步退避，手里的木盒攥得死紧。

　　“你很怕我？”

　　沈离惶恐，“怕。”

　　“我怕了你才对吧。”他被气笑，同刚才气势判若两人，“差点让你送进太平间，好意思先怕我。”

　　沈离：“……”

　　许是不愿多费口舌，他径自绕过她，朝后边大开的窗子走过去。

　　那才是他的目的。

　　她茫然不懂他什么意思，直到看见他一只脚都踩上了窗沿。

　　懂了，他可能要跳楼。

　　“你不要命了？”

　　窗沿的人吓了一哆嗦，好歹稳住没整个人翻下去，“瞎叫什么，你陆哥命硬着。”

　　“那你还……跳楼？”

　　这真诚发问没给他噎死，“……哥们风光无限，跳什么楼。”

　　沈离不讲话了。

　　眼看他双脚踩上去，准备起跳的姿势。

　　“对了。”

　　起跳暂停。

　　侧脸转过来睨向她：“你可以让他们给你换个房间，我房间窗户锁死了，所以我一般都是爬这间房的窗子。”

　　这是很无理的，但沈离也不敢太硬气跟他讲理，“你不能……换个房间爬？”

　　“没办法，就这儿离后院儿门最近。”

　　匆匆丢下这句，一翻身就顺着管道爬下去了。

　　沈离明白了，他只是碍于柳雁的话想逃出去而已。

　　这对母子关系，还真够新奇。

　　没过稍许，沈离扒到窗前，那人已经完成了三楼的攀爬，正身残志坚地往后院走，随机拽了一个沿路打扫的佣人给他开后门锁。

　　“……”

　　所以其实……听闻里的，也并不是全然假传？

　　沈离把木盒子放在了床头柜中，深思过那位二公子的话。

　　找上柳姨提出换房要求，在她询问为何不住时哑然。

　　这位陆二公子，看上去不大好相处，可能还有点讨厌她，如果把他翻墙出逃说出去，她会不会遭难是另说。

　　索性也罢了，本来就寄人篱下，突然这个房间不住了要换个房间，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也未免麻烦人。

　　-

　　立德附中。
　　这是陆家重新给她安排的学校。

　　省内重高之一，培养人才无数，也是众多富家子弟聚集最多的学府。

　　美名其曰方便照顾，也因陆家在其校董会占据地位最高，历年来小到娱乐设施，大到教学楼重修，各种项目建设都少不了陆家这方主要的资助力。

　　来学校前沈离就从柳雁那里得知，她家二公子也走关系上了这所重高，但成绩流水，混了垫底的理科B16班。

　　报道当日，陆家派了人带她来学校，先是在校长办公室说了半天。

　　沈离坐在角落没插上话，隐约听到一些字眼，零零碎碎组建起来，大概是她休过学的缘故，所以没法直接安排最好的班级。

　　最终结果，是把她放在垫底班级“等候发落”

　　送走陆家人，校长就领着她去往班级。

　　上课点，沿路走过廊道，周围来往学生已经很少了，入目皆是的校服里，只有沈离一身浅色休闲搭。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总觉被注视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

　　“沈……离？叫这个名字吧？”
　　校长双手驼在背后，挺着啤酒肚悠闲自得迈起步子。

　　很有威严架子，说话的时候甚至没看沈离。

　　沈离：“嗯。”

　　“我知道你之前在理科有点成绩，但校有校规。”

　　沈离：“嗯。”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陆家那些人都跟我说明白了，你是高三上学期就休了学？落下的功课不少啊，就暂时先在十六班待着，等开学测试考之后，根据你的成绩再给你排班，这段时间，好好把功课捡回来。”

　　“嗯，我知道了，谢谢校长。”沈离跟在他身侧，说什么都礼貌性接话，但一直一个音调，显得无趣。

　　“你是不是不爱讲话呀？”
　　架子很大的人终于看了她一眼。

　　“我……不太会讲话。”沈离性格一直较为内敛，没有交际，跟长辈说话也只是这样趋于礼貌回答，她知道这样不讨人喜欢，可性格改了好几年也是这个样。

　　“女孩子还是要开朗点好。”

　　“嗯。”

　　“……”被无趣到了估计，校长也不跟她唠了。

　　理科B16班。
　　沈离在门口看见了这个曾在柳雁口中听到过的班牌号。

　　教室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学生，高三了还有转学生，大家都觉着稀奇，转学生长得还不错，注目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校长进去跟班主任交涉了几句就走了。

　　沈离脊背挺得直，站在门边上，刻意扫视过人群，并没有看见柳姨口中那个垫底儿子，只有最后排的角落里，单独空着的一个座位。
　　自从窗前一别，这人就真跟失踪似的，沈离没有再见过他，就看柳雁因此没少动肝火。

　　“新同学。”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慈眉善目，沈离想到这个词。

　　她向门口这边招手：“过来做个自我介绍。”

　　底下轰然一阵拍响，拍得沈离头皮发麻。

　　步履维艰站上讲台，脑袋低垂，没敢直视芸芸目光，“我叫……沈离。”

　　……

　　一阵默然。

　　没……没了？

　　开口一句话，班主任就摸清了她的性格，没多为难，“我们、掌声欢迎？”

　　底下又延续上那阵拍响，比沈离想象中热烈。

　　“现在教室没有多余的空位，你可以先坐后排角落那边。”班主任讲话语气也很细腻，抬手指向沈离早先看到的那个空位。
　　沈离想到某个人，迟疑问：“那里本来有人吗？”
　　“有。”班主任顿了顿，“但跟没有差不多，你可以先坐那边，到时候我找个力气大的男同学再搬一套过来就行。”

　　沈离点头，走过去落坐。

　　“哎，沈同学，你是转校来的吧？为什么高三了还转学呀？”
　　说话的是前桌，染了头黄毛，模样有种又痞又二的感觉。

　　“家里的原因……”沈离不愿过多谈及，带过来的空背包塞进抽屉，塞了下发现不能完全塞进去。

　　拿出来低头往里看，一堆圆珠笔和废纸团堆着，大概是座位主人上个学期遗留下来的。

　　她把东西拨弄到一边，纸团全拿了出来，好奇翻开几张，基本上都是乱涂乱画，还有一张……纸条对话？

　　看得出来双方的字都很丑。
　　丑的开头写：放学有活动，好几个漂亮的，去玩不？
　　更丑的回：地址下课发我，我回去开车过来
　　丑的又回：你是去秀车的还是看漂亮妹子？

　　话题至此为止。

　　如果座位本就有人的话，沈离能猜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还真是渊源颇深。

　　“沈同学。”

　　“沈同学？”

　　沈离才从那几个丑不拉几的字里回神，见是前桌还在叫她，“怎么了？”

　　“你看什么那么入神？我刚问你的你怎么不回答呀？”

　　沈离恍然：“啊？你刚刚……问了我什么？”

　　黄毛重述说：“你家里是不是跟学校有点关系啊？我听人说，刚是几个黑西装男把你带去校长室的？”

　　沈离哽住，莫名的反感这个问题，回避道：“上课了，还是不要说话了吧。”

　　“哎。”

　　打发一个，又来一个。

　　前桌的同桌，模样清秀的小女孩。

　　沈离以为她也想问这种问题，说辞都在脑子里过了遍，就听她开口：“建议你尽快再搬一套桌椅来，坐这个位置的不是个好说话的，我怕你惹祸上身。”

　　说完就把头转回去。

　　“……”
　　不好说话。

　　一面之缘里，沈离只是有点怕那个人。

　　不过在计划中，她不需要在十六班待多久，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则避。

　　课间十分钟太短，直到中午，她才特意把吃饭的时间牺牲掉，找过路同学问了下储物室，去搬新的桌椅。

　　椅子盖在桌子上面一起搬，有点小重，但是搬一会儿停一下也能勉强搬回去。

　　刚下楼梯就废了不少功夫。

　　“沈离？”

　　声音熟悉，沈离放下了桌椅看过去，是那个提醒她的女孩子。

　　“你怎么在这儿搬桌子？没去食堂吃饭吗？”女孩走上来，关切的眼神。
　　沈离随便想了个理由应付：“啊……我不是特别饿。”

　　女孩便果断拿过她身前的椅子，非常热情：“我跟你一块儿搬吧。”
　　“谢、谢谢。”沈离反应过来是有些讶异的，自从变故之后，她所接收到的善意就少之又少。

　　“我叫刘茵茵，可以交个朋友。”刘茵茵抱着椅背跟在她旁边，一点儿冷场机会都没给，“话说你为什么课间不来搬？”

　　沈离干笑说，“我一个人搬得慢，怕来不及。”

　　“啊……你看上去真的好内向。”刘茵茵连连感叹，“没关系，你以后有事可以叫我。”

　　距离教室不远，隐约能听到里面异样的嘈杂吵闹声。

　　两人站定门口，往后一看，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起哄声此起彼伏。

　　匆匆目光扫过去，一眼定住，沈离看见学生围聚的中心，在她上午坐的那个位置，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男生姿势嚣张坐于课桌之上，手里高举着一本浅粉色的日记本，正在翻阅。

　　而那样东西只有沈离认得。

　　视线在一瞬接上，他看见沈离抛下课桌慌忙着跑来，表情耐人寻味，玩兴大发，照着本子上逐字有模有样读了起来：“上天给我的命运似乎有些尴尬，不幸运的话，我出身富贵，幸运的话，我家破人……”

　　尾音在念到这里时渐弱，最后一个字噎了回去。

　　沈离急得额头直冒汗，她不管不顾推开人群，气愤地一把抢下他手里的日记本。

　　那是她的，她那样悲观写出来的私话，就这样被宣之于众。
　　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在凌辱她的自尊，羞愧，悲愤，混淆一起，某种极端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达到顶点。

　　沈离气得想一巴掌甩过去，但极大的理智和教养又告诉她不可以那样。
　　急得眼眶发红，莹莹泪光闪烁，连发音都在颤：“你玩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