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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罪(7) ...

  •   “怎……怎么了?”柳絮下意识后退半步,迟疑着小声询问。

      听她一问,前面那人仿佛猛然回过神来,侧头瞧了瞧柳絮,随即在嘴角勾起冷淡的弧度:“没事。”说着,便又重新大步迈进院子。

      柳絮并非粗心的人,虽仅是一刹之间,也并不曾错过那人沉凝如寒霜的眼神,不由得心中诧异,但转而却强压下几乎再度脱口而出的询问。

      虽不过一两日的交往,但她又不是睁眼的瞎子,如何看不出这名为义庄的地方暗藏着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如今虽不得已寄身于此,可她毕竟不愿再更深涉足那些奇诡之事。

      思量到此,便硬是咬了咬嘴唇,吞下满腹疑惑,如素日一般端庄规矩的微垂了头,静静随着那义庄守夜人回了里面院子。

      手方触到房门裂纹的木板子上,忽然听到那人停了脚步,柳絮自幼便察言观色,此时也知那人是有话要说,便也转回身来,依旧低垂视线等着。

      可怪就怪在,那人犹豫了片刻,却最终没说出什么要紧事来,只若有似无的冷笑了声,又换了惯用的慵懒声调:“晚饭你自己打理,别来吵我。”

      柳絮一愣,低低“嗯”了声,刚要回房,却又听那人顺口吩咐:“夜里我去找你。”

      这话说得含糊,柳絮一时猜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由怔在原地。

      若是寻常,像他那般年纪的男人若对她这般年纪的女子说了此话,后面的情形当是不言而喻的了。柳絮虽是姑娘家,可在许家的时候,却也曾听到过一同当值的婆子或年纪大些又不大检点的丫头们私底下嚼舌根子说起这些荤话,因此也并非一无所知的。

      想到此,又发觉自己当下的境地,竟是孤身一人与那样一个怪异的年轻男人同居一间狭小院落,手心里不免微微出了点冷汗。可转念再一想,那人这两天来并不曾有过任何轻薄举动,方才说那话时也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又不像……

      两种心思纠缠不止,再加上对前夜那些怪异事情的顾虑,柳絮几乎被搅得神思恍惚。

      终于轻轻叹了声,抬起头来向窗外望过去时才发觉,不知不觉已到了入夜时分。泛黄的窗纸并不厚,隐约能透出外面淡淡的星月之光。可除此外,便再不见什么灯火光亮了。

      柳絮皱了皱眉,抬了两根手指抚上茶杯略微粗糙的外壁。触手处一片冰凉,倒让她愣了下,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站起身来。

      可走到门口,却又迟疑了片刻。

      许是午间多吃了些东西,又或许是连日疲惫,此时倒也不觉得腹内饿得厉害。而这院子里另一个人又分明吩咐了不要去吵他,想来也并不必再费什么力气生火做饭。

      柳絮敛眸想了一会,便又静静回了卧房。

      房里再没有旁人,可她却仿佛怕让人听到似的刻意放轻了脚步,直到停在了那把样式笨重的旧榆木椅子前面,心里却忽然起了一丝莫名的烦躁,不由得冲着椅子一边发泄似的踢了过去。

      略显沉闷的喀拉一声在空气中划过,便又沉寂下来,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椅子做的粗糙笨重,只是微微的斜着打了个晃就稳住了。

      “唉……”

      柳絮怔了怔,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脸上现出难以察觉的苦笑。

      她本是温顺端庄的性子,可此时心里杂七杂八的思绪纠结着乱成一团,便觉得想冲什么泄些火气才好。然而,真要问起为何这般烦躁,她自己却又说不清楚,于是便更觉一股火压着,在心里翻腾得难受。

      静了许久,终于再次睁开眼,在一片昏暗中摸了桌上的冷茶灌了几杯进去,这才重重的呼了口气,重新端正了神色。也不燃灯,却抬头向窗外看了看天色。

      虽然深秋天色暗的早,可像现在这样,大约也已过了戌时了。一丝丝的凉意从窗缝若有似无的透进来。

      拉开门,隐约的寒意便忽然明晰起来,秋季清爽却彻骨的夜风卷着枯叶落在柳絮脚边。她却并不在意,只略紧了紧衣裳,便向院中正屋的方向走过去。

      何必思前想后在意那许多,反而束了手脚,现在已然落到这步田地,只能是水来土掩,也未见得就会遇到什么更难熬的处境了。柳絮心中暗暗思量,当初老爷也曾说过,世事皆是历练,人在世上,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既如此,何不做当做之事便好了。

      这样一想,柳絮倒觉得胸口仿佛不那么窒闷了,叩门时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温柔清朗:“我正要去煮些夜宵,公子可要……”

      话到一半,却忽然硬生生停住。

      这义庄是十年前修葺过的,连年风吹雨淋,早已再次破败。

      屋内异样的声响透过腐朽的门窗隐隐传出来,像是喘息,粗重而沉闷,一次连着一次,间杂着喉咙深处发出的撕裂般的低哑声音,仿佛在全力压抑着什么。

      手指沿着门板慢慢滑下去,柳絮定定站了半天,忽然背后寒风掠过,不由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

      除了阴暗的穿堂,再看不见其他什么。

      而再回过头时,屋里那诡异的喘息声竟也已消失。

      霎时间,柳絮觉得唯一真实的只有自己心脏咚咚搏动的声音,一下下撞击着胸口,像是窒息般的闷痛。

      吱嘎一声。

      柳絮几乎惊叫,可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你有事?”

      柳絮有些茫然的转动视线,直到在半开的窗扇背后见到熟悉的面孔,这才慢慢松开掐进了掌心的指甲,无声的舒了口气。

      “我……我只是……”她压了压声音,试图用微笑缓解僵硬的表情,可话到一半却被冷淡打断。
      “别来吵我。”

      柳絮一怔,待要再说什么,却又听那人冷冷吩咐:“回房去。”

      “可是……”柳絮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明白。心里在搜索着圆场的说辞,目光却仍试探着向那人的方向递过去。

      他靠在窗边,依旧是那身白衣,在星月冷光之下,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像是血色褪尽了的样子,几乎与前夜里许谦的模样有些相像。他抿着唇,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显不出来,难以判断喜怒,目光冷淡。

      “你……究竟怎么了?”

      柳絮忽然醒悟过来。她曾不止一次的与这人对视过,他的双瞳幽深,像是隐藏在雾霭之下的深潭,可目光却向来锐利,隐含讥讽。然而此时,却只是淡漠,带着些微的涣散。而那些简短的话语,也更像是为了掩饰声音中的颤抖。

      联想到方才听到的压抑的喘息,柳絮不禁皱起眉头:“你病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可那人却毫无反应。直到她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时,终于听见极轻微的一声嗤笑:“病了?”

      他波澜不兴的眼中慢慢泛起讥诮神色,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归于沉滞,然而嘴唇却似乎微微动了动,像是又低声说了句什么。

      柳絮离得远,并不曾听得清楚,再问时,却已得不出回答。

      夜愈深,风也愈冷,柳絮出门时穿得薄,秋夜的寒意早已慢慢渗透了衣裳皮肤,爬进骨子里。她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窗口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那人,心中开始盘算是否要寻个由头离开才好。

      可就在此时,却听那人忽然开口:“你进来。”

      “哎?”

      “进来。”

      这一句要比方才更低哑些,虽只有两个字,可声音中的颤抖却更难掩饰。

      柳絮心中咯噔一下,虽不知原委,但料想他该是病的不轻,也不及细问,忙扭身推门进屋。

      屋子里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普通。一桌一椅一床一几而已,借着月光可见白烛已尽,几上烛泪斑驳,而一旁床榻上痕迹宛然,比起辗转,倒更像是经历过一场挣扎。

      柳絮不由又皱紧了眉望向窗边椅上那人。

      他仍是安静坐着,连脸色也像是汉白玉的石雕。

      “你……”柳絮思量着开口,却不知究竟该问什么。而不经意间,脚下却踢到了什么,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这是?”她蹲下身,摸索着拾起那东西,又紧走了几步,趁着窗口月光仔细瞧了瞧,这才发觉,那竟是只寸许长的墨绿色小瓷瓶,口开着,塞子也好,连同里面的东西也好,都已不知道落在何处了。

      那人的目光瞥过来一瞬,却又仿佛无力一般沉下去,半天才哑声说:“穿堂西壁中间,暗格里,也有这样一个瓶子,你去……”

      往后的声音柳絮已听不清晰,却也知道是让她将瓶子取来给他。

      回忆起早上在穿堂的经历,柳絮不由心中打鼓,可再想到里面怕是治病救人的药物,便只好咬了咬牙,壮了胆子去取来。

      那穿堂即便是在白日里也是霉湿晦暗,夜里更是添了几分森森寒意,加上两边出入口都有风打着旋呼啸着,便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柳絮在西边墙壁上摸索了半晌,方想起来走得急,竟忘记了带蜡烛过来,心中不由更加懊悔,可又不愿在往返中再多费时间,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寻找。

      忽然手心传来些微异样的触感,像是一片霉斑亦或是苔痕,蔓延了足有两个巴掌大的一块,在这面墙上比起别处更加湿冷。柳絮几乎有些作呕,正要跳过那处,心中却猛地一惊。

      那片霉斑边缘,仿佛有一圈细细的裂痕。

      “暗格?”柳絮暗暗自问,手中却不停,仍在那片痕迹四周摸索。

      指尖最终停在一小块松动砖块上,轻轻一按,随之便是咔嗒的机括声响,方才那片霉斑覆盖之处整个弹开来,竟是个半尺见方的抽屉。

      月光虽明亮,却照不进此处,只能隐约看到抽屉中似有两三只瓶子。柳絮不及辨别,便全数抓在手里,一路小跑地离了那间穿堂。

      站在院子当中,觉着四周也并没有什么异常,柳絮这才喘了口气低头细瞧那三只瓶子。

      果然都是与屋中那只一式一样的墨绿瓷瓶,样式简单得很,略微晃一晃便觉得当中应是不少药丸。

      “果然是宿疾?”柳絮目光犹疑。

      单说症状倒是像生病不假,况且又有备好的药物。

      可是……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刚刚萌生的念头驱出脑海,又抬头望向正屋那边。

      窗子仍开着,借着月光能看见那人依旧坐在窗口,连姿势都似不曾变过。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脸色,更看不出丝毫动作,一瞥之间,几乎让人错觉是一具尸体。

      柳絮苦笑着暗唾了自己一口。然而,未曾想到,这种错觉却一直延续到她重新进了屋子,走到那人身边的时候。

      “你……这是……”

      她本想问这是怎么了,却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那人依旧安静坐在原处,顺着椅背的弧度微微仰着头,月光打在侧脸上泛出冷淡的光,而眼中却是一片晦暗沉滞。

      死了?

      这是窜进柳絮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然而她却很快挥去这些想法,咬着嘴唇又走近了些。

      近在咫尺时,可以看出那人的胸口随着呼吸极轻微的起伏着,可除此之外却几乎再无丝毫迹象证明他是个活人。

      柳絮咽了口唾沫,打开手中的一只瓷瓶。

      一股像是燃尽了的香灰,又像是被雨水打湿了的泥土的味道从瓶子里钻出来,她不由愣了下,却立刻缓了缓神,靠近了些,和声问:“可是这个药?究竟是怎么个服法?”

      那人没有回答,更无动作,可眼神却显出丝异样。像是痛苦,又像是忍耐着什么诱惑。

      柳絮心底疑惑更深,却不敢再拖延,只得从瓶中倒了两粒药丸出来,用指尖拈着压在他唇上,助他吞服下去。

      触手处是彻骨的冰冷。

      服过药,柳絮便挑了个靠近门的地方垂手站着。

      她也不清楚当前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却隐隐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迫近,让她想要逃开。

      可是,若是危险从前面来了,她能最快的逃出门去;若那不好的东西从门口进来了,她又该怎么办……

      柳絮觉得心里极乱,傍晚时下定的随遇而安的决心早已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对未知的焦虑。

      正在烦闷之际,屋中终于传来些微声响。

      她一惊,忙敛了心神看过去。

      那人已站了起来,虽仍单手扶着椅背支撑身体,可较之方才那副活死人般的样子已好了太多。

      “你……”发觉自己已盯着个年轻男人看了太久,柳絮忙垂下目光,强笑道,“你的身体好些了?”

      “嗯。已经无碍了。”

      那人的声音平稳,带着些微沙哑的质感,像是漫过沙滩的潮水。

      “那,我就先回房了。”柳絮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说清的感觉。

      正要转身,却被叫住:“已快到亥时三刻,你去准备一下,过了子时,咱们便出发。”

      “出发?”

      柳絮莫名其妙。

      “去京中。”

      “可是……”柳絮下意识地转向外院的方向。那里仍停着许谦的灵柩,她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去。

      然而对方却显然对此不以为意,声音仍是淡淡的:“我答应你放过他……”他眼帘半垂,毫无血色的唇角勾起怪异的笑容:“若现在不赶去京中,恐怕我就不得不食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罪(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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