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日》贫僧信道

2、第 2 章

　　…

　　【滴滴——滴滴——滴滴——】/喀——喀啦——喀啦——……

　　一片黑暗的飞船内部，警报和暴风击打出的冰裂声交替不断出现……核心舱室里，休眠舱中的年轻军|官眼皮弹动，眉头微微皱起。

　　【滴滴——滴滴——能量已低于二级常值。警告，飞船能量已低于二级常值，请操作员及时检修……启动睡眠唤醒程序……已开始同步温差——】

　　于人体最佳睡眠的温度骤降，舱内迅速蒙上一层冷汽。接着仿佛雕塑化活一般……同样骤然接触到冷空气的脸部肌肉跳动，原先就开始弹动的眼皮迅速一抖，睁开——

　　【——检测到操作员虹膜信息，基础照明模式开启……警告，飞船当前能量低于二级常值，请操作员及时检修。警告……】

　　幽蓝的光点亮了飞船的核心舱，刚好使人不至于觉得刺眼，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在逐渐加大的警报声中，已完全清醒过来的人按下睡眠舱边的按钮——睡眠舱的隔离罩收了起来，原先对冲进入舱内的冷汽与此时飞船内部的温度一样，因此并不需要她再打一次冷颤维持体温。

　　她缓慢地撑着两边舱壁坐起身：这回休眠时间似乎有点久。即便在睡眠期间，有休眠舱自带的仪器辅助进行过无意识锻炼，但各关节和脊椎的部分依旧变得比正常时候僵硬了许多，这迫使她不得不慢下了动作。

　　“呼……”呼出的气在空中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白雾，在低温和飞船能源警告下，没时间想更多，她只是稍微活动了下身体，便翻出睡眠舱，穿起了旁边的宇航服——通过自己所受到的超常重力，她已判断出这里已经不是太空。

　　更多的还不清楚……她将头伸进头盔，戴住合金手套的手指尝试着屈伸了两下，服装内置的生命系统立即自动开始运作起来：氧气含量稳定，湿度稳定，体表温差也回落下来——基础生化系统平衡了。

　　做好了最基础的准备工作，她才一边迈步开始从休息区往工作区走，一边打开了飞船内部的指令系统：“祝余，开始自检。”

　　【——收到。自检系统激活中……系统启动。核心舱无异常，确认安全……检测到动力舱能源系统异常，具体故障排除中……已检测到第一核心能源不足。自检完毕，请操作员及时检修。】

　　“第一核心？”

　　走到工作区里，正从一个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钳子的她停下动作，看向舷窗：多层装甲玻璃外，厚厚的冰霜几乎覆盖住了整个视野。只有少量的光线经过了重重的折射穿到了窗外，让人可以依稀窥见那满满一格的银白风暴——并不是她以为的飞船内部精细结构出现了问题，而是单纯的用来收集太阳能的集光板被挡住，能源收集不足。

　　“……”她没什么话说，放下钳子，只能先用安全带把自己紧系在工作台的座椅上，“收起太阳翼，启动备用能源板，注意清洁。”

　　【收到。命令执行中——】

　　船顶用以搜集太阳能的主板和多侧的支撑帆板都开始同船体锁紧，飞船发生震荡的同时，厚重的冰层也禁不住被挤压着“嘎吱嘎吱”地重重掉落下去。即使是在飞船内部的她都能听到那些冰砸在雪地里的声音。

　　太阳翼收完后，动力舱备用的核动力能源也差不多启动完毕了。船内的温度回升，船壁上的红色警报灯也渐渐熄灭，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解开安全带，离开工作区的椅子，却没有放弃工具箱，而是换了另一个更大的箱子——趁着现在第二套能源启动，她得去把整个太阳能动力系统和飞船的一些内部刚性结构检修一遍，好在假使之后还会出太阳的情况下，让飞船能够保证基本的正常运转。

　　就像她在出事前一贯做过的那样。

　　……

　　两个地球时后。

　　“……综合来说，本次战斗的战后检查结果为，第一套能源系统的循环回路，和能够保证操作员基本生存的氧气制造仪、水循环装置、生态恒温箱等大型电器装置大体上都并未受到明显损坏，飞船本身也无人员伤亡。其他更具体的情况和相关原因会在暴风雪减小之后进行调查，请组织谅解。

　　以上，长征系列③深空探测星际分部二队队长第1.6×10∧9次战斗报告完毕，收到请指示。”

　　录入语音后的内网接收端信号灰暗，不出意料的毫无回应。手边摆着一袋水，和一袋粥的年轻军|人坐在核心舱内的记录仪前，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隔了两秒，才又调到了另一个频道：“下面是个人日志。”

　　“……你们好，我是深空探测星际分部二队的队长宋伊依。”尽管并不是第一次录这种类似遗言的日志，但由于这一回的情况实在复杂。她在说完这句话后，又下意识斟酌了好一会儿措辞，直到无意识地把两个袋子都拧开了，方才开了口：“嗯……对、没错，如你们所见……我没死，我又活了。”

　　自己居然活了，活下来了。直到真正说出这句话，她才终于有了重回人间的实感……惯性的冷静褪去，她双手撑住脸，感受到了自己逐渐回升的体温……又过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面向闪着红点的记录摄像头——

　　“我想，嗯，镜头前的你、或者你们未必认得我是谁，也未必对我有多熟悉，甚至未必和我是一个时空的人……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这个记录并不一定会被用来作为严肃的科研参照，所以，你们大可以只把这东西和它所有的后续都当做一个故事来听。就当，这个镜头里的人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唔，就是那种有可能只会维持几天就没有了的自言自语。反正，不用太较真。”

　　“故事的开头，就是我不久前——呃，也可能是有一点久之前——遭遇了一场黑洞喷发事故。

　　是的，你没听错，黑洞喷发。就是那种，你们在电子教科书、电影、甚或者日常任务中会见到的那种平常沉寂在宇宙里不声不响，但爆发起来能够直接毁掉好几个星系的黑洞的间歇性喷发。由于我是一个星际探测队的队长——呃，对你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可能就是你们经常在电视电影纪录片里见到的那种，跟在无人飞船后面捡漏或者划水的人工炮灰……咳，开玩笑的，我很喜欢我的职业，也希望你们不要被那些无聊的电视节目误导。虽然我也承认，在我们的日常工作中，高精度的无人飞船通常已经为我们排除了大部分的危险和障碍，但是作为太空飞行基地的先锋，我们这些星际探测员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

　　一些具体的工作比如，由于为了要在每个承载了数以万计的居民的太空基地正式前行之前，先一步排除预计轨道上的任何太空碎片和星云风暴等危险，因此，必须在无人飞船进行初步清除后，人工再次排查遗漏引力源和各种非引力项干扰、又或者在无人飞船受到磁场或引力影响，工作出现失误这种……我也就不作更多的具体赘述了。总之，就像我这一次遇到的情况一样，星际探测员偶尔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轻松——好吧，有时候也的确会摸点鱼，但你总不能要求我们这些搞星际探测的，无时无刻都必须得对着星际空间里，这种连空气都没有的地方斗智斗勇吧？

　　反正，我的工作就是这个方向。然后，作为队长，我有义务保护我的队员，因此在一般情况下，我都是排在探测队伍的最前列的。所以，我觉得可能在你们看来，我算是有那么一点倒霉吧；但我个人又认为，我还是挺幸运的。

　　如果时空没有错乱的话，我想，你们大概都听说过‘Z黑洞’这个名字吧？对，就是近些年来，被各种媒体和科学家反复分析来分析去的那一颗，也是我们人类在开启星际航行以来，遇到的第6颗黑洞。因为相对其它黑洞来说，它的质量并不是特别大；又因为相对而言，我们的宇宙航行历史过度年轻化，对黑洞喷发前的种种迹象了解不够充足。所以当年在进入Z黑洞的喷发范围之前，无人飞船没有发出预警——这也是我们星际探测员里，出现第一批烈士的起因。比起他们在毫无准备就直面了死亡的情况，身为一个已经对Z黑洞做了十多年的前线观测和研究，才终于真正遇上事故喷发的探测员，我是真的要比那些前辈运气好了太多了。

　　你们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尤其是我在遇见了这次喷发后，竟然好像还活下来了——先别问我为什么能从一场黑洞喷发中活下来，我也还不知道。在我个人的记忆里，我现在还只记得喷发到来的时候，自己躺进了休眠舱，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我的飞船直到目前还能量不足，查看航行记录和黑匣子③都是需要电力的，得先歇歇；再加上我降落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够冷的……所以，先别急着问我，假设我有进展的话，之后应该会说。

　　总而言之，如果不是做梦、或者医学上所说的那种，‘濒死意识’的话，我可能是真的幸存下来了——作为世界上第一个从黑洞里逃生的人类那种。

　　虽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我不知道除了我已经检修过的地方，飞船的其他部分还是不是完整的；也不知道自己降落的这个星球，还在不在星际搜航的范围内；更不知道，我自己会不会被列入搜航名单……我估计这个根本不会，毕竟在其他人眼里，我已经死了。因此，之后的一切，大约都只能靠我自己和我的飞船。就连我的队友，我都跟他们隔得太远了。因为出外勤，我跟距离我最近的副队都隔了差不多100千米。我们大概率是不会迫降到同一个地点的……大概。

　　但对我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此时此刻，我活下来了。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聊这些东西，说这些话。

　　我不知道你们是来自未来，还是来自过去，或者是，根本听不懂我的语言的外星人和平行时空的来客。但总归，我坐在了这里，从一个过去来说，根本无解的黑洞里，来到了这里。

　　我很庆幸。”

　　小小的舱室里，她握着两个温暖的袋子，坐在从昏暗逐渐变得明亮的灯光中，低低自语：

　　“我很庆幸。”

　　——[日志日期（估算）：2843年11月21日]
　　——[日期标记：流亡日（Exiling Day）.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