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风月》以妄为常

15、县主

　　入夜之前，楚衡唤来一个婆子，道：“她姓周，你唤她周妈妈就好，有事就找她”。
　　周婆子领着池月往南边的院子去，也是三开间的屋子，一气打通，从左边进去，直接就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堆积着琳琅满目的毛笔和宣纸，桌子上正压着自己今天白天刚刚写好的字。
　　右手边立着一张山水玻璃屏风，绕过屏风就是一张撒花鎏金的蚊帐散落在一张黄梨木制大床上。
　　靠着窗边的是几张半身高的椅榻，开窗一看，夕阳正缓缓坠落，窗外却是一湖水光潋滟的池水，水里各色的锦鲤来回摇晃着鲜艳的尾巴，再远处就是各种比人高的山石，花木偎着一堵白墙，相映成趣。
　　周婆子笑着道：“姑娘别担心蚊虫多，我已经让人把屋子熏过一遍”。
　　找下人送了洗澡水，好好泡了个澡，池月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再三思量，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哎，自己还是好好抄书，争取早日还钱给师姐还有楚衡才好。
　　次日起来，换上新衣，正准备去找楚衡，周婆子却守在外面，眼见池月醒了，连忙将早膳放在桌上，就下去了。
　　池月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就一边吃着一边推窗赏景，自得其趣。
　　周婆子手脚勤快，池月说要找些书看，利利索索的屋子里的架子上就多了许多书卷，仔细翻看，到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就连话本也有。
　　夏日正热，池月埋头抄书，又到晌午，天气燥热的厉害，趁着自己一个人，索性脱了外衣，贪了个凉快。
　　笔墨挥毫之间，忽的眼前多了一个人影，池月抬头去看，就见到一个女子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墨绿色长裙，嘴角微笑，眼底冷漠，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眼见池月注意到自己，右手一动，却是从池月抄好的书卷里翻出一张，扫了一眼道：“人可是比字好看多了”。
　　池月一时之间到是不知道她说的是字丑还是人丑。
　　宋苏子浅笑这将手中的纸放回，却是细细的打量着池月，这已经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
　　池月瞧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十分熟悉，忽然想起来道：“我在师父的书房里见过您”。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池月一看，是周婆子，手里正拿着写切好的西瓜，红艳艳的瓜囊，瞧着就很解热，眼瞧着来人的背影，低声行礼道：“宋大人”。
　　宋苏子摆摆手，周婆子赶紧将水果放在桌上，一抬眼就见到池月只着了一身雪白色的里衣，脸色一变道：“池姑娘，你怎么脱了外衣”。
　　池月笑了笑解释道：“太热，又不方便，再说也没外人”。
　　宋苏子也不不介意，只道：“下去吧”，又接着对池月道：“你贪图凉快，这可不行，你既记得我，那也跟着你是师父叫我一声宋大夫吧”。
　　池月一脸黑线的点点头道：“宋大夫”。
　　宋苏子接着对池月道：“怎么到这来了”。
　　“我”
　　眼见池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宋苏子倒是想起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听陈叔说过了，同门的楚衡来了这，还带了一个女子，自己本想着先去见见楚衡，毕竟这些年，这还是第一个踏足都城的晚辈。
　　可是一听到这女子叫池月，自己干脆往这里来，心里明白说不得这丫头和自己的师侄是一对，想到这里，也笑了。
　　这简直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改天和冯新说说，让他去罗府退亲，顺带着把楚衡带上门，去定亲，这不正好，也省的冯新整日里黑着脸，想着逃婚。
　　宋苏子干脆坐下，随手拿了一块西瓜道：“吃，一看你就热的很，等吃完了，我带你去街上买几件罗纱穿，肯定凉快”。
　　池月眨了眨眼睛，心里却是觉得这人气势简直比罗鹏还要大，也低着头吃了几块西瓜。
　　待吃完了，池月这才去找了件外衣随便穿着，胡乱的扎了个马尾，急哄哄的出门了。
　　这座宋府，虽说是自己买下的，但实际上这里只不过是安置济心谷来京办事的一个落脚处，毕竟谷主并不想名声显赫，一个好大夫若是名头大了，怕是出不了这座都城。
　　两人直接出了府，坐上了马车。
　　周婆子等在外面，眼皮子一搭，等着人都走远了，这才慢悠悠的往楚衡那里去，也算是尽了下人的本分。
　　宋苏子正想和池月说说话，看她是不是能想起自己，但马车还没有走多远，就被人拦下，来的人是一个年轻的丫鬟，着急道：“宋大夫，可找着您了，我们县主正四处找你”。
　　宋苏子一听这话，立即让车夫跟着着丫鬟的马车走。
　　池月头晕目眩的感受着马车颠簸的速度，然后看着宋苏子眉头紧锁，好不容易到了，还未等车停稳，就跳下马车，进了县主府。
　　池月本不想下车，却没有想到杜府的婆子见着她没有下车，火急火燎的开口道：“你是和宋大夫一起来的，怎么还不快下车”。
　　“啊我不是大夫”池月连连摆手。
　　“那你是丫鬟”婆子脸色一冷道：“你还不赶紧下车，你家大人都走了，你还在这坐着，真是个享清福的”。
　　池月被唬的一跳，被人攥下马车，推着往府里走，等走到内院就见婆子和丫鬟指了指池月，丫鬟又赶紧领着池月往后院的正厅里去。
　　宋苏子紧赶慢赶的赶到清泉县主的闺房，听得下人往里通报了一半，就被里面的丫鬟打断，赶紧让自己进去，待见着县主正坐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致，心下不由一松。
　　“县主”宋苏子恭谨的行礼。
　　县主笑着道：“宋姐姐，你来了，都是翠柳，见我忽然烦闷，咳嗽个不停，这不听说姐姐你正好今日休沐，一定要劳烦你来看看”，一边挥挥手，下人立即端来一张圆凳。
　　宋苏子只略微坐着一半凳子，整个身子仍是紧绷，继续道：“县主，瞧着如今神色，却是好的多了”。
　　“多谢宋姐姐，只是我这身子出了娘胎就是如此，还劳烦姐姐为我担心”县主浅笑道。
　　“我见着宫中的太医已经许久没有为县主看诊，想着县主的身子应该已经好上许多才对”
　　县主笑着摇摇头道：“我是烦了，药都吃了，人却是没好，便懒散了，就等着哪一日到哪一日”。
　　“县主，如此说来，却是我们太医院无用啊”宋苏子忽然截断她的话道。
　　“你们是忌讳”县主听得宋苏子的话，摇摇头笑了，宋苏子却还是道：“让下官给殿下把把脉”。
　　宋苏子静心诊脉，松开了她的手腕，正准备开口，县主却是轻轻摇头道：“宋姐姐，别说了，我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不过熬着罢了”。
　　宋苏子今天一连听得清泉县主提及两次死意，又想着她的脉，心下也明白，她的身体不过勉强支撑着吧。
　　县主见着宋苏子沉默，也不开口劝她，反而望着窗外悠悠的道：“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贤圣莫能度”。
　　宋苏子望着眼前被病痛折磨的少女，轻轻道：“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县主一听，立即乐了，吩咐道：“还不快去取美酒”。
　　守在一旁的丫鬟，立即对着外面挥挥手，眼见伺候的人鱼贯而出，宋苏子料到县主必然是有话要说，自己却是低头不语，县主望着宋苏子忽然道：“姐姐可想过，若有一日，我去了，阿娘会怎样”。
　　宋苏子一听，心里却是烦躁，她向来不喜欢掺和进这些皇族之事里面，如今却是这些事确是接二连三的来，面色却是不变道：“殿下，何必说这些，我听着，心里也不舒服”。
　　县主也是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倒不是我，想要麻烦姐姐，只是想着姐姐帮了做了一件事”。
　　宋苏子眉心一动，不言语了。
　　“如今事若是成与不成，我都是替他谢谢姐姐”县主淡淡的开口。
　　忽的，门外，传来一声粗哑的叫声，又夹杂了几道呵斥声，宋苏子凝神细听，就知道是池月，当即道：“是下官带来的人，惊扰殿下了”。
　　县主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宋苏子点点头，走出去几步，拉着池月进来。
　　原来池月被丫鬟领到门口，正好赶上县主把人指使开，就没有人看着池月，池月自己也不愿意进去，省的还要下跪，索性坐在外面的木廊上，瞧着四处吃草的麋鹿，再看看树上不知名的鸟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的一只长相奇怪，手掌大小的鸟儿，冲的自己面颊而来，池月心口一跳，吓得往后一退，低声呵斥它。
　　等池月进到屋内，虽是夏日，房内却是凉意沁人，原是厅中放了两座冰山，就见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梳着双髻，半靠在靠枕上，躺在榻上，眉目苍白，嘴角噙笑，她注意到池月的目光，当即微笑看过来
　　池月看了看宋苏子，宋苏子的眼角却看到随着池月一起进来的侍女，她手里抓着的那只鸟，眉心狠狠一跳。
　　池月干巴巴的笑了，犹豫着怎么行礼，县主却是摆摆手，出去的侍女通报道：“酒取来了”。
　　池月也得了一杯，鼻尖一动，全是甜腻的果香，侍女端着酒壶酒杯，放在小几上，县主拿过继续说道：“我这一生一事无成，不过活着罢了，如今怕是见不到今夏都熬不过了，今日便借着这杯酒，权当你们送送我吧”。
　　一旁的侍女一听这话，个个吓得跪倒在地，口里却是不敢言语。
　　宋苏子眼见她只轻轻抿了一口，泪眼怔怔道：“殿下”。
　　池月心思通透，早已经明白了些许，听到宋苏子这话，眼里也泛起了雾气，一杯饮尽。
　　县主朝着她笑了笑，就闭上眼，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县主不受酒力，乏了。
　　池月却是一步三回头，待出了房，就跟着宋苏子离开杜府，上了马车。
　　宋苏子眼瞧着清泉怕是要油尽灯枯，回光返照之态，忽见到马车里多了一个匣子，问了车夫，说是公主府赏的。
　　殊不知，她刚刚离开的殿里忽然多了一人，却是徐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