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44 ...
-
春天的时候,蝴蝶是会飞回来。
可王恕回不来了。
陈青果辞掉让人惋惜的好工作,孤身北上,她选了个城市落脚,没马上找新工作,而是带着一副相机走哪儿拍哪儿。
夏天过去,陈青果才进新公司任职,她的朋友越来越多,要好的,可以交心的依旧只有夏未未一个人。
陈青果始终没有告诉夏未未,徐子路对她动了心这件事。
因为夏未未小男友不是徐子路的类型,他们感情稳定,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陈青果不知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习惯了在睡前喝些酒,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相册,一张张地看照片。
有当年在小河村的时候,刘秀给她跟王恕拍下的合照,也有后来他们在一起的日常,旅行拍下来的。
每张照片背后都对应着一个片段,一个故事。
好像就是书里说的那样,时间能摧毁一切,磨平一切,她已经想不起他的体温,味道和亲吻她的触感了,好怕自己哪天连他的声音跟样子都会忘记。
他的存在,对她而言,似乎就像一颗坏掉的牙齿,拔掉就好了。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的。
坏牙就算拔掉了,也会留下一个坑洞,那是永久的痕迹,在她死那天,她弥留之际用舌头掠过那里,还是会引起一阵心悸。
他们的青春虽然早已结束,而他,于她梦中长存。
**
端午,陈青果下班去超市,一阵骚动传入她耳中,她推车靠近,透过围观人群发现有个人癫痫发作。
她有足够多的经验,却站在原地没有动,脚似有千斤重。
耳边尽是喧杂,眼前全是幻象。
躺在地上抽搐的陌生人徒然就变成少年,又变成青年,都是王恕。
陈青果回到现实中的时候,那陌生人已经缓了过来,正靠在好心人身上,被小口小口地喂水。
她满身冷汗,身形跌跌撞撞地跑去洗手间,捧着水龙头下流出的水往脸上扑,一连扑了几次才停。
水不断从她脸上滚落,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在看她。
不知是同情,还是哀伤。
如果有平行时空,她希望那个时空的陈青果没有经历生离死别,正在和那个时空的王恕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陈青果返回去找推车,出乎意料地看见推车旁站了个人,是宋远。
宋远推着她的车过来,跟她说好久不见,并解释他早就注意到她了,见她去洗手间,就给她看着车。
陈青果态度疏离:“谢了。”
宋远看她的眼神透着关心:“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
“不需要。”陈青果说。
相比宋远一副他们仿佛不曾断联,不曾有过不愉快的亲和,陈青果要冷淡得多。
宋远按几下眉心:“那次同学聚会上,我想和你打声招呼都没来得及。”
陈青果看手表。
这是不耐烦的表现。
到底是成功人士,喜怒不浮于表面,宋远的神色不见半分尴尬。
当陈青果和他擦肩的瞬间,女人身上淡淡的清香钻进他鼻息,他忽然就说起高中时期的丢笔事件,他坦言,他当时不出声,是希望钢笔就是王恕偷的。
宋远看着因他停住脚步的女人:“那样,你就会看清王恕的人品,对他远离。”
陈青果问宋远为什么要说出来。
宋远注视着她,风度翩翩地笑:“没有什么原因,想说就说了,这件事在我心里放很久了。”
陈青果点点头,没再问什么,推着车走了。
宋远一直看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
没多久,宋远的公司跟陈青果的公司合作一个项目,他们接触的次数多起来,只限于公务。
一次饭局上,陈青果喝多了,同事送她回去,宋远开车送她们。
那女同事对宋远有意思,在车里打听他的感情生活。
宋远并未置若罔闻,他说起往事,高中那时候试着接触一个女生,发现那不是他想要的便断了,之后过去多年,一直没谈女友。
“宋总心里有人?”女同事会意道。
宋远笑笑。
女同事说:“您该不会是暗恋吧?”
宋远还是笑,余光扫过后视镜里醉了的女人,深吸萦绕在鼻端的酒香。
“那您不感到遗憾吗?如果是我,我会说出来,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起码不留遗憾,万一得偿所愿了呢。”
宋远唇边弧度敛了敛,眸色深下去。
**
夏未未没料到宋远会找上她,当时她刚和小男友会完友,在回家的路上,电话里是宋远温润的声音。
男人讲着他所见,所闻,所想和所感,全是关于陈青果的。
夏未未没打断。
宋远道:“夏小姐,我想你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应该希望她走出王恕给她画的地牢。”
夏未未单手撑在车窗边,吹着风笑:“我们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所在的位置就是地牢?”
“那不是地牢是什么,人死了,还在影响她的生活。”宋远有备而来,“她内里快枯了,需要一段新感情给她带来生机。”
夏未未说:“新感情是指宋总?”
宋远滴水不漏地纠正道:“是优秀的单身男性。”
“如果我哪天碰到你说的那类人,我会介绍给青果认识。”夏未未说,“不包括你。”
宋远徐徐道:“原因?”
“你和她要是有可能,哪还有王恕的事。”夏未未说完就挂了。
宋远没有轻易罢休,他又联系了陈青果的表弟。
徐子路心思敏锐,不等宋远开口绕弯子,直接就说:“宋远,你不适合我姐,你们是两路人。”
宋远饶有兴致:“怎么说?”
徐子路仅仅给出两个字:“直觉。”
宋远在手机那头默了一阵:“她未嫁,我未娶,我可以追求她。”
徐子路说:“你不敢追,你要是敢,高中就追了。”
宋远无奈地轻笑:“我不是不敢。”
“那我换个说法,你是知道自己不可能追得到。”徐子路用词直白,“王恕活着的时候,你都比不过他,他死了,你就更比不过了。”
活人怎么比得了死人。
宋远没想比,他也不那么认为,只有人活着,才有一切可能不是吗。
王恕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再有分量,也是个死的,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算是。
**
有天,陈父看到女儿不是一个人回来,身边还有个气质外形都很出众的男性,他以为女儿终于要走出来,尝试着开始新的人生,当下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妻子。
陈母听完以后没说别的,只叫他不要抱什么期望。
陈父骤紧眉头,片刻后,他的眉心舒展开来,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命。
宋远一年又一年地守着陈青果,她对他的态度有一定的软化,准许他进自己的圈子外围,偶尔也会叫上彼此共同的朋友,大家一起吃个饭,聊上工作以外的话题。
时间不停地走,到了他们的三十而立之年。
三十岁的陈青果成熟,知性,自信,举手投足大方得体,走哪儿都发着光,身边多得是对她献殷勤表爱意的异性,然而她的感情依旧是零。
九月初的夜里,宋远跟在陈青果后面去小河村,看她走到王恕家门口。
陈青果早就察觉到了宋远的存在,只是没去理会,她借着月光,视线长久地落在破败的门上。
她在门前站了多久,宋远就陪她站了多久。
原路返回途中,宋远和陈青果并肩行走,俊男美女十分惹眼且般配。
宋远低声:“青果,你的人生还长,不能守着一座坟过日子。”
陈青果不置可否:“我没有守着一座坟,我只是……”
宋远偏头看她:“只是什么?”
陈青果红唇张合:“只是没有遇到别的喜欢的人。”
宋远突然就像是成了一只泄气的气球,嗓音里难掩艰涩:“这样啊。”
陈青果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门就要进驾驶座,她顿了顿,没头没尾地说出一句:“宋远,你别等我了。”
宋远僵了半晌,微笑着昂首:“好,那我不等了。”
**
又是几个季节过去,衣柜里的蛇皮袋发霉了。
陈青果拿刷子刷了很久才刷掉那些霉点,她去找王恕邀功,他身边长着的小草轻轻地晃了晃,蹭在她裤腿上。
像是在说,辛苦啦。
陈青果三十五岁这年,王恕的忌日当天大雨瓢泼,她撑伞站在墓前,黑色长裙摆被雨水浸湿,贴着冰凉白皙的小腿。
雨里掺杂着陈青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她说公司有人追她,是她喜欢的相貌,人品也很好,她不想再守着他了。
三十六岁,陈青果又去看王恕,说明年真的不守着他了。
……
陈青果四十岁,坐在王恕的墓前听风看云。
身体靠着墓碑。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站在三中校门口,报道日,周围乌泱泱的人,一道视线盯在她手里的杨枝甘露瓶子上。
她顺着视线看去。
少年站在墙边,手里拎着蛇皮袋。
她轻唤了声:“王恕。”
少年仿佛听见她的声音,垂落的眼皮向上抬了抬,和她四目相视。
人生宛如一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