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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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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恕是在夏天走的。
九月份,很奇妙,那是陈青果初见他的月份。
在这之前的小半年,陈青果已经不再奢求王恕的治疗能达到什么效果,只想着怎么让他在最后的一点时光里减轻痛苦,她想带他去想去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他说没有要去的地方,只想待在她身边。
陈青果依了他。
王恕走的前一天,破天荒地说要回余塘,陈青果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很快地给他换掉睡衣,穿上他没病时常穿的白衬衫和黑西裤,然后认真地为他扣上一颗颗扣子,开车带他回余塘。
他们是夜里到的,陈青果没通知爸妈,只按照王恕说的,陪他在河边等日出。
“渴不渴?”陈青果让王恕靠着自己,给他打开保温杯,把杯口送到他唇边,“喝点儿水。”
王恕喝了,唇上湿湿的。
陈青果也喝了几口,和他亲亲嘴。
这时的风不燥不闷,透着点儿舒适的凉意,视野朦朦胧胧。
陈青果轻哼起歌来。
王恕闭着眼听,棒球帽的帽檐压得低,白如纸的脸上病态横生。
有扰人的蚊子围上来,他们都没在意。
陈青果哼完一首,抓抓蚊子包,突有一道声响从水边传来,她故作神秘:“王恕,你听没听过水猴子?”
王恕摇头。
“没听过?不可能的吧。”陈青果和他说,“水猴子就是水鬼,会从这个水塘跑到那个水塘,从这个河跑到那个河,专门抓人脚踝往水底拖……”
风吹过树梢的悉悉索索响声成了配乐。
陈青果见王恕听得认真,突然伸出两只手举到脸颊两边,吓唬他:“啊!”
这是他生病以来,她第一次做出幼稚的行为,王恕低笑。
陈青果红了脸:“笑什么嘛,不准笑。”
王恕胸膛轻轻震动:“嗯,不笑。”
唇边依然是翘着的。
陈青果的后脑勺发丝被他揉了揉,她的眼睛有点儿湿润,覆着一层亮亮的水光。
在他看过来时,立刻扭过头,把侧脸对着他,望着河面说:“我们可不能睡,不然水猴子就要趁我们睡着跑上来了。”
“好,不睡。”王恕的脑袋埋在她颈侧,挺直的鼻梁爱恋地蹭动,薄唇贴着她一下下鼓动的脉络,感受到她的生命气息。
陈青果捉着他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玩,找到他食指上一条浅浅的疤痕回忆往事。
“这是你第二次到我家收废品弄伤的。”
王恕发出轻而淡的鼻音,思绪好像也回到当年,回到高中。
“你那时候啊……”陈青果撇嘴,亲了亲他那条旧疤,“倔死了。”
“我拽着你进门,给你冲洗伤口,消毒,让你贴创口贴你还不肯贴,非要我凶你……”
王恕安静地凝视她生动的样子。
陈青果一说就刹不住车,她细数他们的少年时光,有那么多的青涩,小抱怨和赌气瞬间。
王恕一直没声音,陈青果的脖子被他的额发弄得有些痒,她笑着说着,说着笑着,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这个问题被她压在心里多年,初次问出来。
王恕没有回答。
陈青果说:“是不是我给你写第一封信那时候?”
“不是。”王恕道。
陈青果点点头:“要早一些,还是往后?”
王恕的眼眸半阖下去:“要早。”
“那是什么时候啊?”陈青果猜了几次,都没猜对,她来了一句,“你总不至于是对我一见钟情吧?”
王恕笑了笑:“为什么不可以,学校门口的那些新生里,你最好看。”
“哎哟,原来王先生这么肤浅。”陈青果夸张地啧了一声,“所以你等我饮料瓶,实际是为了和我有个接触的机会。”
王恕脖子里带着她求来的玉佛,听着她的分析,没有否认,只是宠溺地笑。
“这答案你继续藏着吧,等你老了再告诉我。”陈青果语气大方。
王恕忽然说:“青果,有萤火虫。”
“哪儿呢!”陈青果作出兴奋的样子,东张西望道,“在哪在哪?”
王恕指向一处:“在那里。”
陈青果眯眼瞧了瞧,确实有一点荧光在闪烁,若隐若现,不太容易注意到。
“我去捉。”她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没动,“算了算了,不捉了,它玩得好好的,我干嘛捉它。”
不一会儿,周围的荧光越来越多。
树丛里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在翩翩起舞,好不惬意。
陈青果的耳垂被王恕吻了下,饱含了浓烈的深情和不舍,她的身子猛然一震,呼吸和心跳都随之骤停。
就在她要转头时,王恕搭在她肩头的脑袋轻轻地往下一磕,她下意识地拥紧了他,直视前方的黑暗,眼睛睁得大大的。
王恕生命的终点是陈青果温暖的怀抱。
陈青果没看他,一眼都没有,她和他十指相扣,指尖到指根都是凉的。
当天边泛出鱼肚白,陈青果仰起脸:“王恕,快看,天亮了。”
鱼肚白渐渐染上一层粉色。
日出东方。
“你出来的慢了些,我男朋友等不及,先走了。”
陈青果看着天际,嘴里喃喃。
霞光洒下来,把河边的一对年轻男女拢住。
女人还是没看男人,她自说自话:“他没有走向终点,只是走到别的路口,去了别的地方,是这样吧,是吧。”
无人回答。
她终是看向他:“树上的麻雀以为你睡着了呢。”
“你是睡着了。”
“睡吧。“
陈青果拿掉王恕头上的棒球帽,颤抖的嘴唇抵着他眉心,一路往下,亲过他鼻梁,鼻尖,再到抿在一起的唇。
“等你醒来就能见到家人了。”
“我在这边一切都会好,也祝你在那边一切都会好。”
陈青果闭上双眼,轻轻地说:“我向神明许愿,愿我的王恕来生有个幸福的家庭,健康的身体,快乐的时光,考上理想的大学,拥有喜欢的工作,遇见一个叫陈青果的姑娘,无灾无痛无忧无虑,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晨风吹动她的长发,大概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发尾眷念地缠着她爱人的手臂。
她一寸寸地抚着他的轮廓,微微一笑。
“王恕,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