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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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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没送到王恕手上。
陈青果跑那么快也没用,因为她在楼道里摔了一脚,重重跌坐在楼梯上,剧痛袭来的瞬间,她控制不住地惨叫。
“啊——”
陈青果脸煞白,手里的伞掉在一边,她抱住扭到的脚连连抽气。
隔壁班的夏未未听同桌说看见陈青果在走廊上快跑,她放不下心,举手撒谎说自己拉肚子,跑出来查看。
“青果!”夏未未惊呼一声,快步冲下楼,蹲在陈青果旁边,“你脚怎么了?”
“扭了。”陈青果急忙说,“先别管我,你帮我把伞……”
后半句闷在了嘴里。
算了,王恕肯定早就出校门了,他蹬三轮,蹬得那么快。
陈青果在夏未未的帮助下站起来,手扶着护栏金鸡独立,一蹦一蹦地上楼梯,汗涔涔地喘了几口气。
“你这不行,我陪你去医务室。”夏未未果断道。
陈青果说:“等雨停吧。”
夏未未面带担忧:“那你能撑住吗?”
“没事儿。”陈青果状态萎靡,脚只在扭到的那一秒最疼,疼得钻心,疼到浑身哆嗦大脑空白,犹如台风入境。
在那之后就是能忍受的疼了。
而王恕离开时的模样带给她的,是细细密密,绵绵不绝的酸涩。
陈青果看了看手上的黑伞,“嘭”地打开。
伞是坏的。
好几个伞骨都从伞珠里跑出来了,嚣张又滑稽地戳在外面。
“哇塞,哪来的乞丐伞。”夏未未惊叹。
“我同桌的啦。”陈青果把伞收拢,在心里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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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青果在妈妈的指导下,把伞骨缝在了伞骨上,固定好了。她把王恕的伞缝好了带去学校,没见到他的人影。
王恕下午也没回学校,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来。
各科老师发的卷子都被陈青果收起来,放在王恕的桌洞里,顺便把他挂在椅子后面的书包拉链拉好,仔仔细细地拍掉不知谁踢上来的脚印,并诅咒那个坏心眼的家伙走两步就摔个狗吃屎,门牙磕掉说话漏风。
这天是周一,一周最痛苦的一天,狗路过都要被大家的怨气吞没。
陈青果哈欠连天地捧着英语书鬼话连篇,教室后门进来个人,她以为是老师,两只被瞌睡虫拉扯的眼睛立即睁大,欲盖弥彰地大声朗读。
那脚步声是往她这边来的,她心里一动,无意识地往后看去。
一下怔住。
王恕拉开椅子坐下来,半垂着眼眸,目光好像落在陈青果散发着药酒味的脚上,停了几个瞬息。
陈青果有很多想问的,有更多想说的,都在看见王恕眉眼间的浓重疲惫后沉箱底。
王恕补作业期间,陈青果没打扰他。
来学校就好了。
天知道陈青果这几天最担心的是什么,她怕王恕上不了学了。
她自己吓自己,吃不香睡不踏实,梦里都是班主任讲王恕退学的事情。
早自习下课,陈青果一瘸一拐地去上厕所,没注意到身后侧来的视线,她在隔间拿着手机和夏未未发信息,听见几个女生在外面窃窃私语。
陈青果原本不感兴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名随着气流飘进她耳朵,她才留了心。
厕所是上不下去了,陈青果打开隔间的门:“你们在说什么?”
谈论声骤停。
几个女生见是她,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陈青果慢慢走出来,笑着说:“明明就有,怎么,不让我听啊?”
她太直白,不藏着掖着,反倒是几个女生尴尬起来:“不是,陈青果,我们没那意思。”
陈青果看起来很有耐心,也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你们说。”
女生们眼神交流了一会,其中一个作为代表回应陈青果。
“就是王恕啊。”
“他鞋上有异味。”
“鞋子洗的很干净,味道肯定是渗进去了,洗不掉了。”
陈青果一脸茫然:“什么味道?”
“尿骚味。”
陈青果愕然。
那女生见她是什么表情,惊讶道:“你是他同桌,你们离那么近,你没味道啊?”
没闻到,陈青果动了动嘴唇。
被几双眼睛看着,陈青果面不改色地去洗手:“估计是他家猫狗尿上去的。”
“也有可能是他捡废品的时候,一脚踩到尿里了。”
这个可能得到了他人的认同:“估计是这么回事,没及时洗,腌入味了。”
陈青果笑着歪了歪头:“是吧。”
几个女生和她打了招呼,先行离开厕所,隐隐约约有说笑声传进来,她们还在聊她的同桌。
“王恕会发达的吧。”
“妥妥的高考状元,想不发达都难。”
“这不好说,也有状元最后混得不好的。”
“反正他以后肯定比现在要好。”
“也是。”
“高三的学姐给他钱,让他当陪玩,这事儿没成。”
“这怎么可能成,人穷志不穷。”
“我看好他。”
说笑声渐渐模糊直至消失,陈青果出神地看着不断从指缝里流走的水。
过了好久,厕所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呢喃。
“我也看好他……”
**
回到班里,陈青果偷瞄了两眼王恕脚上的鞋子,他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想的,他一向如此。
然而下午王恕就换了一双鞋。
陈青果想跟王恕谈谈,看有没有什么是能帮上忙的,哪知她还没想好怎么谈,他就又消失了几天,再次回到学校,坐在她身旁时,左手多了块烫伤,起了一片水泡。
看着都疼。
陈青果的眼眶不受控地红了起来,她下课就去医务室买了烫伤膏放在王恕的桌上,小声说:“药膏你记得抹。”
王恕正在写题,手中的笔顿了下。
他没给她钱,而是在第二天,给她带了一管跌打药。
陈青果想,这算是他们关系拉近的证据吧。
“那天你家人来学校找你,我追出去给你送伞,下楼的时候踩空把脚给扭了。”陈青果装作随意地提起她脚受伤的原因。
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出沙沙声,王恕写下规整又不失利落的解题过程,“嗯”了一声。
这是表示他已经知道了的意思。
陈青果愣了愣,王恕在学校没朋友,不会是别人跟他说的,那就剩下一个走向,他自己发现的。
陈青果陷入王恕关注自己的惊喜中。
虽然他们是同桌,坐这么近,只要他嗅觉正常,就能闻到她脚上的药酒味,她走路也没刻意掩藏腿上的不适。
但王恕完全可以认为是她在其他情况下受的伤。
他能把她的脚伤,联想到自己身上,这说明什么…………
陈青果几乎要笑出声音。
“你笑什么?”王恕偏过脑袋,眉头皱在一起,脸上是比遇到难题还费解的表情。
陈青果不说,她当着王恕的面屈起腿,鞋踩着椅面,把裤腿往上一捞,露出扭伤的脚踝。
然后把跌打药递给他:“帮我开一下。”
王恕没动静。
陈青果催促:“我让你帮我。”
王恕说:“自己开。”
陈青果突然就固执上了,就要他开,她红了眼睛,少年没表情。
就在她觉得没劲的前一秒,王恕拿走跌打药,欲要拧开盖子。
“诶诶,还是给我吧,你别牵扯到手上的水泡了!”陈青果顾不上为他的妥协而雀跃,紧张地阻止他的动作。
王恕任由她夺回跌打药。
陈青果给自己涂药,刺鼻的药味让她呼吸不是很顺畅:“我和你说了我的脚是怎么扭伤的,你呢,你的手是怎么烫伤的?”
王恕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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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果开始打听王恕的家庭情况,他把他世界的门关得紧紧的,不让她进去,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可王恕的家庭情况,比陈青果预想的还要难了解。
值日那天,陈青果悄悄跟在王恕后面,眼睛追着少年单薄而强大的背影,眼里布满坚定的光芒。
要是让王恕发现了她的跟踪,她怎么解释?
就说是同路。
反正这个说法他用过。
但是……同路同到家门口了?
陈青果烦躁地抿了抿嘴,干脆直说,她是一时兴起处于好奇,跟过来看看他家在哪,是什么样子。
王恕那么喜欢问为什么,会不会问她,为什么好奇他的家庭。
先是叫他去她家收废品,再是帮他缝伞骨,替他整理老师发的东西……好多好多事都摆在眼前,正常的想法是,她的同情心太泛滥。
其实是喜欢。
除了喜欢,还有什么情感能让她做到这些,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陈青果卖力地骑着自行车,吹向她脸颊的碎发痒痒的,王恕给的跌打酒很管用,她的脚已经好了,他的烫伤却还没好,水泡破了,一层皱巴巴的皮黏在肉上。
在王恕拐过一个路口后,陈青果为了稳妥起见,过了一小会才拐过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王恕长得像妈妈,还是长得像爸爸,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兄弟姐妹……
还有,她希望王恕家里有只猫,很顽皮,会在鞋子里乱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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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恕刚到家,门口的婶婶就放下腿上快捻完的一篮子韭菜,起身喊:“小恕,你今儿提早回来了啊,那你快去看看你妈,她尿裤子了不给碰,中午尿的,这一下午过去,味儿太冲了……”
正说着,李桂芳就从院里跑出来,吐字不清地说着什么,她说话时伸着舌头,口水流出来滴到衣服上。
王恕将她往院子里拉,她抓住他烫伤的手背,指甲抠了进去,傻傻地笑,不知道儿子的疼。
没粉刷的墙壁,破败的大门,锈迹斑斑的门锁,智力低下的母亲,堆在门外的杂物,从门里往外飘出的难闻的粪便味……
王恕日复一日地被这些东西包围侵蚀,身上找不出分毫这个年纪的青春气息,他扫向拐角处完全呆愣住了的女孩。
唇角小幅度地牵动了一下。
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无论是哪种表情,都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