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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山中岁月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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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翀提出这个问题之前,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但他万万没想到,游茗说出的真相如此简单。
“二十年前,以琳琅阁和八方阁作保,西北与中原江湖各路高手齐聚丰州泾源县,推选武林盟主,”游茗嘴角轻轻一牵,眉目略舒展了一些,似乎回想起了好玩的事情,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我二人也想去看个热闹。那次武林大会实则是商议如何处置五毒教,中途与五毒教混战,秋雁行不慎中招,便成了这样。”
“八方阁?”凤翀问,“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势力?”
“我也没听过,”楚琴往凤翀身边凑了凑,抱住凤翀一条胳膊,“小七再给我点内力。”
“你也不怕真气倒灌……”凤翀无奈地抓住他手腕,给他送去一些。
游茗皱眉想了许久才回答:“八方阁原是中原武林情报汇聚之所,总阁在江南。武林大会后很快就家族没落,听说迁去西北,逐渐销声匿迹了。你们不知道才正常。”
“那五毒教呢?”凤翀又问,“我去江南游历的时候也很少见到五毒教中人。偶尔听人说起,五毒教盘踞在西南十万大山,轻易不出山。”
“那次武林盟主推选,非但没有将西北和中原武林统一,反而折损了不少高手,五毒教伤亡尤其惨重。再加上我当年对五毒教赶尽杀绝,估计这些年都在休养生息,”游茗看向凤翀,“我的事说完了,就是这些。”
“我能救活秋前辈吗?”
最后,凤翀看向秋雁行,脱口而出。
“他已经用过一次凤家人的血了,”游茗目光温和地掠过凤翀眉眼,落向秋雁行,“凤家人的血一生只能用一次。”
“那我去五毒教,把人给师父带过来,”凤翀站了起来,“听闻五毒教新选的圣女十分桀骜不驯,与教中矛盾很深,我这就去找。”
“你不练心法了?”游茗道,“至少练至第七重再出千剑山,免得你搭进去了,还要我去救。”
凤翀顿觉一盆凉水当头罩下,不满地翻出一个大白眼:“第六重怎么了第六重很差劲吗?”
“过了第七重你就可以随意催动焰灵剑了,”楚琴插话,“焰灵剑催动后的效果你也试过,当然比现在这样强许多。”
他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转向游茗:“师父,老二老三与我传信,明年三月可回。小七在千剑山再修行一年,明年三月我同他一起去五毒教。”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当然希望你们能为我去一趟五毒教,”游茗苦笑一声,“但作为千剑派的掌门,我更希望你们为自己而活。”
“所以师父你就不要选择了,”凤翀一挥手,笑嘻嘻地拍板,“弟子们替你选,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楚琴,跟我一块修炼去吧?”
“真怀念你还叫我大师兄的时候……”
“谁让你总捉弄我……”
两个弟子勾肩搭背又吵吵闹闹地沿着密道出去,游茗目送他们离开,神色复杂。
凤翀的心法进度堪忧。
楚琴每晚都过来看着他修炼,但也没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翻来覆去只是玄而又玄的一句话:“心气不平。”
“这都九月了你和师父还是这句话,”凤翀咬牙切齿,几乎想要将楚琴直接掐死,“不能换句别的吗?”
“小七,你太急了,”楚琴无奈地停下手中琴音,自背后抽出自己的清澜剑,注入内力,“你看,哪怕我到了第九重,也不曾有师父用焰灵剑那样的威力,进展是需要时间的。”
月下的清澜剑澄澈如一脉清泉,碧蓝色的纹路在泉水中晕染开去,仿佛一幅如梦似幻的丹青画。
凤翀眼前流光一晃,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楚琴便将剑又收了回去。
“我不明白什么叫心气,”凤翀一屁股坐在楚琴旁边,泄气道,“你和师父也不告诉我。”
“少年意气风发是为心气;不平则鸣,也称为心气,”楚琴按住琴弦,似乎准备再来一曲,“你心有不平,又急于求成,当然难有寸进。”
凤翀张了张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楚琴瞟了他一眼,指尖连动,琴音流泻而出:“你听一曲。”
凤翀起身跪坐,将长剑收回剑鞘按于膝上。
其实楚琴原本不叫楚琴,不过在千剑派一派贫穷潦草之中,只他有这么一份高雅爱好,所以大家总拿琴与他开玩笑。忘了是哪一日,“楚琴”这个别号出口,从此楚琴就只剩楚琴这一个名字,连叫大师兄都少了许多。
凤翀十二岁刚入派时,他几乎日夜不息地练琴,指尖生茧、流血、溃烂,但还是要弹,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当时游茗也是个暴脾气,拿根钢鞭将楚琴抽得半年没爬起来。等爬起来之后,楚琴就不那么疯魔了;又过半年,楚琴的琴声彻底消失了。直到楚琴的心法练过第五重,琴声才又慢慢响起。
月色下,凤翀怔怔地看着楚琴的手——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手指修长,线条流畅利落,在琴弦之上或勾或抹,或挑或踢,灵动如蝶翼翻飞。
他的琴音同样美好。
秋夜的千剑山凄神寒骨,此曲中却有春水涟漪鸟鸣啁啾。凤翀去过祁州,那里桃花是漫山遍野、深深浅浅的红,还有云州水天一色、光影浮潜的蓝,抚州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橙黄……弦动间,天下风景尽收此曲。
凤翀几乎就要沉醉进去,琴音却陡然一转。
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刀光剑影铮鸣如骤雨倾盆,浇得凤翀满心冰凉。雨夜的茅草屋,电光与雷鸣,跃动的烛光。烛光下,一张瞪大眼睛、满是怨毒的脸。傍晚,白色经幡飘拂之下,万民哀恸之声。
鲜血啪嗒一声滴落。
琴声结束了,万籁俱寂。
凤翀霍地站起身,神色仓皇。
“小七,”楚琴双手按于弦上,语气温和,“我若再不停,你的剑就要刺向自己了。”
凤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焰灵剑已经出鞘,右手好像不听使唤,抖得厉害。
“我与流音派有些渊源,”楚琴收琴,站起身,“此曲出自《流音谱》,名为《孤城万仞》。先定宫调,中正平和;而后多转角、羽,如登险峰,如临深渊;最后俯瞰千山。可惜你听不到最后。”
“我……”凤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艰涩,“乐曲竟能操纵我……”
“是你信任我罢了,”楚琴笑着捏他肩膀,“我有心算无心,你又不用内力抵御,当然会中招。但这不也正说明你心有旁骛吗?”
凤翀沉默,不愿回答。
“流音派始终只是二流门派,”楚琴轻叹,“原因就在此处。江湖高手大多心境圆融、内力深厚,流音派以乐动心之技神乎其神,但只能对付心境不平之人。况且,全无遗憾之人是弹不出这样的曲子的,流音派终归伤人伤己。”
凤翀将焰灵剑收回剑鞘,忽觉不对,皱起眉看向楚琴:“那你不也心有不平?为什么你能练到第九重?”
楚琴不答,伸手揉他头。
凤翀咬牙:“你忽悠我?”
“那倒没有,”楚琴弯腰将琴抱起来,道,“我心有不平,但这份不平并不会让我辗转反侧,它只是偶尔的一个念头,一种遗憾。你呢?看你今日这样,想必要比我痛苦千万倍,日夜煎熬难以解脱。”
说完抱着琴往自己的小木屋走。凤翀跟在他身后沉默一路,到小屋门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和流音派什么渊源?”
他总算明白了何谓“不平”,但也明白自己很难消解这份不平——他可以杀一个赵武风,但总不能杀光所有被他蒙蔽的无辜之人。所以眼下,他反倒更好奇楚琴为何心有不平——天底下如楚琴这样好脾气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说来话长,我懒得说,”楚琴将琴端放在架子上,盖上防尘的绸布,“行了,睡去吧。”
凤翀撇嘴,向他行礼,转身离开了。
山中岁月长,倏忽又是阳春三月,凤翀的心法仍旧没有长进,但已向游茗辞行,准备和楚琴一同南下,去五毒教盘踞之地——云州。
“我当年用焰灵剑将五毒教杀破胆,你一年前又在西北用了焰灵剑,”游茗送他们到山门,轻声嘱咐,“消息估计已经传开,到了云州千万别露马脚。另外楚琴,凤家人体质特殊,五毒教垂涎已久,绝不能暴露凤翀的身份,你看着他,别玩过头。”
两人连连应下,但游茗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凤翀牵着自己的大黑,没心没肺地笑:“师父不用担心,我再给你挣个八千两回来岂不妙哉。”
游茗瞥他腰间:“五百两的东西就那么挂着?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
凤翀忍不住去摸那只碧玉貔貅:“我知道,财不露白嘛,会收好的。师父别再送了,我和楚琴都出去多少回了……不就是群虫子,我抓回来给你炸着吃!”
游茗、楚琴:“……”
“楚琴。”游茗突然开口,神色凝重。
楚琴抱拳行礼:“师父还有何叮嘱?”
“拘着点这小兔崽子,”游茗道,“到了云州找不到人就回来,别跟五毒教起冲突——”
“哎呀,走了走了!”凤翀不耐烦地摆摆手,翻身上马,“师父,保重!”
楚琴和游茗看着他纵马疯跑的背影。
“他二十四了吧?”游茗无奈地偏头,“还跟小孩儿一样。你更是不小,这次出去游历,有心仪的女子就试一试。”
楚琴躬身应下,也上马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