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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母牛难产 ...


  •   呼色赫公社第7生产大队的上万牲畜拆分成几个畜群,分别派给几户牧民放牧和照看。
      一家好几口人的大户分的畜群大,能有几千牛马羊骆驼驴子。
      小户的牧民分到的畜群小,一般也有大几百的牲畜。

      眼前这个牧民的畜棚占地面积极大,用活动栅栏和粗毡子围成挡风墙,最里面是挤在一起取暖的几百只羊,除此之外还有10头母牛12匹母马2峰骆驼和5只小毛驴。
      其中一头母牛被栓在另一边结实的木棚里,外面围着十几个人凑头看热闹。
      外面寒风裹着雪片子,这里却被人喷出的热气蒸得尽是一团一团的白雾。

      林雪君从人群侧面挤进去,便见熬过一冬的母牛瘦得骨头将皮支成小帐篷,四条瘦腿颤巍巍地不安踢跺,仿佛随时会支撑不住那沉甸甸的大肚子。

      “哞——哞——”母牛躁动不安地痛叫,时不时甩头,牛角撞在绑缚它的木柱上,撞得木柱支撑着的棚顶扑簌簌往下落雪。

      “这可怎么办?风雪封路,这大晚上的去场部请兽医,别说根本请不来,去的人都要冻死在路上。”一位牧民急得跟着母牛一起跺脚,时而看看牛时而看看牛棚外的雪,仿佛企盼雪能忽然就停了。
      场部是呼色赫公社所在地,大草原上地广人稀,场部距离这里要近百公里呢。

      “就算现在雪停了,路上都是积雪,骑最快的马也赶不及的!”一个穿着棕色蒙古袍的蒙古女人用蒙语不断地念叨: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

      “巴拉老头没了以后,咱们这啥牲畜生病了,都得去场部请,哪来得及啊!什么好牲口都白瞎了。”一位戴着顶三角形的羊皮尤登帽的本地汉族牧民,东北话混着带点口音的蒙语,一边抱怨一边抹脑门上的汗。

      牲畜就算拆分到各个牧民手里照顾,但都是属于大队的,是属于大家的财产,谁养着的死了,都是集体一起受损。
      今年冬天连饿带冻,再加上被狼掏走的,死伤近四分之一。这种8月初早早配上的母牛,不等春天到来,返寒正严重的3月末就要生犊子,小的本来就难保全,要是母牛也难产死了……牧民们养了母牛一年以上的,辛辛苦苦就等着它下犊子产奶呢。
      更何况大牛养久了都有感情,死了真是心疼啊。

      “可惜巴拉阿爸也没培养个后辈接他土兽医的手艺。”戴着雷-锋帽的牧民忍不住叹气。
      巴拉老汉虽然不是公社里戴眼镜的那种兽医,却是经验丰富的老牧民,对于牲畜们常得的病都有一定应对手段,是这片草场上牧民们常打交道的土兽医,可惜没熬过今年冬天。
      “现在这关头,还说这个干啥?”

      站在母牛头侧的黑瘦牧民苦着脸,任边上众人东一嘴西一句的着急,并不答话。只是在母牛喘粗气时,一下一下抚摸母牛头脸中央微卷的白毛。

      长手长脚的生产队大队长也急得直跳脚,他一边抚摸母牛的肚子,一边向外探头探脑,催促问:
      “卫生员呢?还没来吗?就算背也背来了!怎么还不到?!”

      “来了!来了——”站在最外围的牧民看到一路颠簸过来的手电筒光照,忙欢喜地大喊,仿佛看到了救星。

      林雪君在呼伦贝尔长大,虽不会书写蒙族文字,也看不懂蒙字,但听和说却没问题。
      她围在边上将大队长和其他牧民们的话都听了个明白,比探头探脑满眼迷茫的知青们更了解来龙去脉。
      也顺着众人目光往牛棚外看,林雪君发现来的是熊一样壮的蒙古族妇女主任。知青们抵达大队时,抱着自己去见卫生员的就是这位强壮的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簇拥着的是卫生员王英——就是给林雪君看病打针的人医小姑娘。

      大队长病急乱投医,竟然将人医给请来了。

      虽然人和牛都是哺乳类动物,但人和牛的构造、疾病及治疗办法等等大多都有天壤之别,大队长这是真的急得没办法了啊。

      林雪君看着卫生员王英穿过牧民们让出来的路,走到母牛跟前,皱着眉跟大队长讲自己的难处:
      “大队长,人和牛那能一样吗?你让我治,我……我也不会治啊。”
      她挎着自己的药箱,摘了手套,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给人接产的那一页,为难地抖给大队长看。

      林雪君不自觉点了点头,无声地认同了王英的话。
      她又看一眼母牛的状况,羊水已经破了,混着地上母牛拉的牛粪,泥泞一片。母牛撅着尾巴,时而用力,肌肉抖颤,但就是不见小牛犊子露头。
      这一会儿已经有血滴悄无生息地落在泥泞上了。

      林雪君脚往前挪了一点,又踟蹰。
      在牧民们眼中她只怕就是个愣头青黄毛丫头,大家能相信她,让她出手吗?

      “大队长,我都摸不到小牛的动静。”卫生员王英无奈地摸了摸牛肚子,又拿听诊器胡乱听了听。

      不等大队长讲话,人群里已经有牧民好大一声叹气,然后嚷嚷道:
      “以前咱们不就出过这样的事儿嘛,牛犊子早就死在母牛肚子里了。牛犊子硬了,卡主了,母牛再怎么用劲儿也生不出来,最后一尸两命啊。”

      “是这样吗?”大队长青着脸,转头问卫生员。
      “我……我也不道哇。”王英一着急,在场部学的好听的普通话都忘了,出口变回大碴子味儿的乡音。

      林雪君的脚又朝前迈了一步。
      绷着面孔,她目光忽然瞧见了边上的其他知青们。
      当下环境里什么都缺,缺药材,缺医疗设备……她初来乍到最应该遵循的法则就是低调,少说多看。
      就算牧民们真的让她试,失败了怎么办?

      现在知青下乡政-策才开始推行,他们8个人是第7生产大队迎来的第一批知青,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想打个好样儿,给老乡们留下个好印象。

      但这几天她躺在炕上养病,听知青们的话音可不是这么回事——
      大队长和牧民们都将城里来的孩子当奇珍异兽一样审视,觉得他们肩不能担水不能提的,草原上的生活方式一概不懂:湿热的手敢往铁锹上摸,一摸掉一层皮,血淋淋的,疼得龇牙咧嘴的再就啥重活都干不成了……牧民们瞧见他们这娇气样,都不爱在他们身上浪费口舌了,干活都不教,十分敷衍。

      知青们老觉得他们被孤立了,心里特不是滋味。
      大队长虽然老安慰他们做工作不要急,要有耐心。但大队长交代给他们的喂牛铲草、清理牛棚之类的工作,他们累死累活干一天,也还是常只换来牧民们的摇头叹气,嫌弃他们干得不好。
      想要融入这里被牧民们接受,千难万难。
      揣着热血的知青们都被牧民们失望和不认同的眼神压得不甘又气恼,还有委屈地悄悄抹泪的。

      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要是强出头又没成功,给知青团体丢了人,会让知青们的境遇变得更糟糕吧?

      想到这里,林雪君迈出去的脚,又默默缩了回来。

      这时站在牧民外围的屠宰员见时机成熟,挤出人群,中气十足道:
      “大队长,牛犊子要是硬在肚子里了,母牛硬使劲儿,肚肠子都要被戳烂的,灌得哪里都是血,可不好处理了。要不咱们也别让母牛多遭这个罪了,我把它牵到屠宰场,给它个痛快得了。”

      拽着母牛一边安抚一边鼓劲儿的畜主老汉忽然抬起头,攥着麻绳的手用力,朝大队长着急地嚷嚷:
      “再生生,让它再努努劲儿吧,再试一试啊。”

      说罢,又走到母牛身侧,直拍母牛的屁股。
      母牛似乎察觉到危险在即,转过脑袋,大眼睛一直追着畜主老汉,一边喷气,一边哞哞低叫。
      它不安地跺跺脚,双腿有些站不直了,似乎随时会瘫倒。但母牛跟畜主眼神一对上,便仿佛看懂了老汉的关切焦急,又用力喷一团气,哞一声吼,把腿给绷直了。
      下一瞬,它尾巴下的水门里流出更多血水。

      畜主老汉心疼又着急,零下十几度的牛棚里,他额头上一茬一茬地冒汗,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净。

      牛棚里七嘴八舌的牧民们都噤了声,只剩叹气,气氛格外沉凝。

      一直围着看热闹的穆俊卿拉了既会说蒙语也会说汉语的妇女主任,悄声问了来龙去脉:
      “……这样下去,唉,早晚的事儿了。”

      站在边上认真倾听的其他知青都跟着露出悲伤表情,多愁善感的衣秀玉果然抹起眼泪了,口中说的却是:
      “母牛太可怜了,老乡也太可怜了。我要是知道怎么医那个牛就好了。”
      竟跟其他牧民一样,生出了关切之情和无力感。

      林雪君将下唇咬得发白,耳边听着衣秀玉的声音,目光盯着急得团团转的畜主老汉…
      终于长叹一声,迈步挤出人群。

      她裹着毯子,两步跨到卫生员王英和母牛中间,朗声朝大队长道:
      “大队长,从母牛的出血情况和整体反应来看,牛犊活着的可能性挺大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尤登帽:布里亚特蒙古人的三角帽子。布里亚特:住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的一个蒙古族部落。】
    【水门:牛-生-zhi-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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