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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胭脂遇 ...

  •   若云遥的提前归来,若家人没有声张。用熙国公若珷的话来说,就是:“天下到处都是眼睛,你还未做,圣上就知道了。”只要圣上知道,其余人也就无所谓了。

      及笄礼有礼部的人操心。那上巳节前的这几日,若云遥的头号任务就是和若芊云一起布置熙国公府。

      第二日寅时末,若珷便换了官服上早朝,若玖也出了城拉货。府里只剩下姊妹二人和为数不多的奴婢。

      上巳节不同于冬天过年需要的红红火火。

      “趁着大地回暖,上巳节曲水流觞自是不能缺。”若芊云踮起脚,嗅了嗅枝头的花苞,笑着说。

      若云遥穿着昨日的衣裳,蹲在一旁清理杂草,用手背擦了擦汗:“也就只有像阿姊这样的才喜欢在上巳节曲水流觞。像我这样的边兵,就只记得到生辰和春节,其余再大的日子也波及不到我们。”

      这点,若芊云听父亲提过,有些边城的百姓贫苦,过节只能挑着挑着过。

      “可凫城也算是边疆大城,许多货商都要从那里经过,怎么川白军过得如此寒酸?”

      一提起这个,若云遥就叹气,坐在草地上欲哭无泪:“这朝廷隔三差五就派人过来,前些日子还险些把百姓们好不容易凑钱捡起来的春榭阁拆了,说有伤大雅,还说我们有建楼的钱,怎么不拿去充当军费?我感觉那些人都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一来二去,兄弟们就不爱拿钱买过节用的东西了。”

      若芊云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也有些无奈:“如今的朝堂就是这样,父亲也为此想了很多办法,可就是无法实施。”

      “那就用实力让他们心服口服,如今圣上身边的奸臣太多了!”若云遥拍了拍衣裳,接过若芊云为曲水流觞准备的茶盏,弯身往溪水里放。

      “那阿姊就作你的深闺后盾怎么样呀?好了,这里再备些茶点,今天就完工了!”若芊云满意地点点头,“跟我一起吗?顺便买点你想吃的。”
      ~~
      糕点铺子里,甜腻的清香穿过车帘渗进来。

      转角处的阴影里,冬沧收起舆图,坐在车前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犹豫着转身。

      “嘘!别动!”

      若云遥示意他安静,自己偷偷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瞧。

      就见一个珠光宝气,戴着红色面纱的女子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糕点店。

      “唉。过了这阵就好了,如今蔽着慕家人,也是怕生出事端。慕大小姐见着我们家的人就不高兴,放在以前还好,但近日父亲和右相又起了些争执,我们只能这样才不给父亲添麻烦。”若芊云眼神有些黯淡,“这附近糕点铺子不多,这家是街上最好的,只能忍忍,早知道让丫鬟来了。”

      若云遥,眯了眯眼:“不管躲不躲,慕大小姐都是那个样,小时候养成的傲骨,长大就目中无人,这种人不经历点大起大落,难改本性。右相连女儿都教育不好,让他为百姓着想,不就更难了?就算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也不至于无德的成一个街霸王吧!”

      若芊云捏了捏若云遥的手,把她拉回来重新坐好。

      “遥儿,朝堂之上的事你比我清楚,所以我没资格说。但作为你大姐,我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虽然父亲一直想把你培养成女将,但并不是想让你用武力解决问题,能不战则不战,保护好百姓才是正事。”

      “阿姊,我知道了,别担心。”若云遥眨眨眼,“我一定不会忘的。”

      若芊云望着她漆黑清澈的眼眸,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你呀……”

      “主子,慕大小姐出来了!”冬沧小声说道。

      若云遥拨开帘。果然,慕大小姐已经走了出来,踩着仆人的背坐上了楠木马车。

      若芊云给若云遥戴上面纱,下了车。
      ~~
      白云揉碎在湛蓝的天,暖阳倾洒。

      若云遥靠在店铺旁的一颗树下,手里提着一篮子糕点。内红外黑的武袍随着风轻轻荡,发带半束起的发垂在肩上。

      “主子,您怎么没进去?大姑娘说还要买点其他东西,让您等会儿。”

      冬沧不知从哪冒出来。

      若云遥转眸:“我被拦着了,这家太多客人,说同行的只能进去一人。”

      冬沧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说道:“主子,那我跟您说件高兴的事,我终于把槐安舆图背下来了!我跟您说我背的时候……”

      冬沧在一旁手舞足蹈,若云遥也配合着笑。

      其实槐安城的地形不难记,都是有一定的规律,只需要注意一些坊间的小路和暗道,以及重要的府邸即可。但对于冬沧自己或是边城百姓而言,能把都城的路都记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只要让他保持热情,以后复杂的地下城或是山路就不会太困难,是个可造的苗子。

      若云遥一句一句地应着,眼睛朝糕点铺子的方向望去,若芊云还没出来,但她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冬沧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主子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个着青白衫,头戴帷帽,遮住面容的男子从胭脂铺里走了出来。

      胭脂铺?

      冬沧眼底更亮了几分,凑到若云遥耳边轻声问了句:“主子,这人怎么还进胭脂铺,”

      “你记得你芝竹师姐吧,我在她那见过这个人,他知道芝竹不是普通的舞女。”

      “他知道!”冬沧惊讶,“芝竹师姐隐藏的很好啊!他有问题!”

      若云遥目光依旧紧紧锁着那个人,侧了侧脑袋:“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了?”

      冬沧神秘一笑:“我冬大侠的直觉!”

      “那么冬大侠,这单子你是接还是不接?”

      “当然,主子你这衣裳太显眼了,我一定把他追到,您就等着吧!”

      冬沧抱拳,闪身混进了赶完早市,准备回家吃饭的百姓中,朝那个人跟去。他还在长个子,很容易混进人群,但也很容易被遮住视线。

      “不是……”

      若云遥翘着首,捏了捏她那身武袍,嘟囔了句:“我居然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大白天穿身黑袍子干什么?”

      她抱着臂,也退后一步,消失了。

      “那我只好去调查那家铺子喽。”
      ~~
      另一边的冬沧目不转睛地紧跟着青衫人,他发现这人有些奇怪。

      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要转弯进小路,转来转去又回到大路。步子走的很悠闲,但总能被一些东西挡住。

      “我被发现了?”他有些怀疑。

      川白军的新兵大都是老兵们看着长大的,有些跟着大部队,有些被安排当了暗桩或暗卫。他是跟着一群川白军暗桩长大,追踪人的本事不差,按理说不会被发现。再仔细看看那个人,从步伐上应该是不会武功,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罢了,难不成他后面长了眼睛?

      后面的冬沧有些怀疑人生,但前面的景知归确是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万民坊。

      万民坊是槐安城百姓的娱乐坊,有着许多牌楼,虽茶点和小吃都比不上外面的大路,但环境好,打牌吃饭两不误,因此人们赶完集,就喜欢聚集在这里。

      景知归踏进坊门,青衫扫过门槛。徐徐微风拂过,带起了帷帽的一角,隐隐露出下面瓷白的脖颈,又匆匆落了下去,景知归轻轻咳了一声,透过帷帽的白纱在转角处瞥了一眼被拦在坊门外的冬沧。

      “十五岁的小川白军?”

      万民坊只有进了槐安平民录的人才能进,而冬沧初到槐安,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被护安卫硬生生拦在了下来,冬沧还没彻底张开,在拥挤的人群中赶上景知归属实有些麻烦,停下来时有些气喘。他不好在跟护安卫解释,毕竟槐安有槐安的规矩,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远。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人走到转角处的时候似乎朝他望了一眼,略微掀起的白纱下似带了若有若无的苍白。

      方才被人群遮挡了视线,现在才注意到这人的青衫下,是一双破旧的麻布鞋,上面还有不太明显的血痕。一部分像是别人的,另一部分像是从上面流下来后凝固。

      他脑子轰了一声。这人只是走得慢,给人营造了一种悠闲的错觉,他真正的目的是隐藏自己受伤的事实。

      眼瞧着墙边只剩下他青青的衣摆,他慌忙转身,寻找可以攀爬的高物。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冬沧在护安卫看不到的地方,爬上了一棵树,才勉勉强强地看到了整个万民坊的全景。

      一座座亭宇砖瓦间,行人络绎不绝,巳时的春阳踮着脚,立在屋檐上,俏皮地欣赏着各色衣裳。

      树上的少年却心急如焚。他在坊里看见了巡视的护卫,虽然他们进了一家饭馆,但这并不代表有足够时间留给冬沧找人。一旦有人发现自己爬树,他就必须离开。

      可是景知归偏偏就不出现。

      他今天心情格外不好。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才靠着墙根缓了一小会儿。

      今日城门那边把他赶了出来,身上挂了彩,本想着买完胭脂把做生意的钱收回来,没想到被人跟踪,路过了好几个地点都没能甩掉。

      景知归盘算着,胸口又有些发闷,咳出了声。

      他放慢了脚步,走进饭馆时,还特意在门口顿了顿。趴在树干上的少年也终于看到他。

      景知归没有让店小二带他坐进空座,而是往前台走来。一个大胡子的伙计正埋着头呼呼大睡。

      “喂。”景知归戳了戳大胡子。

      “嗯?”大胡子眼睛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哟,归爷,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大胡子是百晓生的一位包打听,经常和景知归一起帮圣上打探消息。本来想着好不容易没事可以补补觉,就被搭档抓了个现行。

      “受伤了。”景知归声音有些哑,“我去找唐影把药喝了,帮我把外面树上的鸟儿赶走。”

      景知归虽然也是庄国当今圣上庆安帝的养子,但终究逃不过质子的身份,身上有病是和他一起干活的人都知道的。而且最近被庆安帝扔到城门外搬砖,引来了不少嘲讽,身心疲惫是不免的。

      大胡子是槐安城里少数能理解他的人。他刚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万民坊这种人声鼎沸的地方,怎么还会有鸟儿?往窗外一瞧,瞅见树上的人影,心里明了。为景知归开了后门,朝一桌护安卫走去:

      “各位官爷,小的又一事相求,我家娘子瞧着坊外树上有人影,求各位官爷……”

      景知归也没多留,他眼前的景物已经有些模糊,扶着后门外窄巷潮湿的墙一步一步贴着走。

      坊外的大树上,冬沧巴巴的等着人出来,哪知等来了护安卫。

      “那什么人!”

      冬沧见情况不好,松了手,翻身下了树,一时间不知往哪,抽出了舆图,在纸上比划了比划,抬脚再次钻进人流。

      他再有理,爬树也是要被训得。
      ~~
      万民坊后的深巷里,景知归熟练地在斑驳的壁画上按下了暗格,再确定四周无人后,开了暗门。

      在漆黑的尽头,透出光,浓涩的药味也扑面而来。
      “军师,怎么去这么久?”

      唐影站在光亮处,剑眉微挑。

      “被人跟了。”景知归把帷帽丢在一旁,无力地坐在一把吱呀作响的木椅上。

      唐影捕捉到了他眉眼间的痛色,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景知归隔三差五的就添些新伤,但药盒里的药却是肉眼可见的变少,加上他前段时间去凫城找人开了药,又刚刚买了胭脂,荷包里只剩下可怜的一点碎银子。

      这位质子身上穿的,也是他唯一看得下去的衣裳,如今是又废了。

      唐影也没再多问,扯下一块勉强干净的纱布递给他,同他说起生意:“圣上可能会让你混进川白军一段时间,信上让你帮他盯着些。”

      景知归脑海浮现出树下那位女子的模样,咬了咬后槽牙。接过纱布,熟练地绑在腿上。

      “你现在是质子,庄国圣上虽然把你养大,但心里也防着。若是拒绝,恐怕不好。”

      “遵命。”

      唐影不再说什么。他是庆安帝派过来的暗卫,尽管和景知归再怎么主仆情深,也奈何不了皇权。

      “能撑着你身子的药没了。”

      那是一种偏方,景知归被庆安帝安排事做时,就靠它续命。这些天在城门口耗费的体力太大,唯一的一点药眨眼间就没了。

      木椅上的少年自嘲的一笑,细长的眼下有一片浅浅的青黑,乌黑的发丝更衬出他因为生病而变得苍白的皮肤,极淡的唇需要靠女子的胭脂才能有些血色。一个商人称帝的国家中的皇子,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质子,一个精明的商人,一个四处探听的百晓生,他过得有些累了。他也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年啊。

      也曾满怀热情的盼望回到故乡,如今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遥遥无望。

      景知归啊景知归,如何才能知道归乡的时节呢?

      他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麻木,官场是真的会吞噬人啊。
      “我想想办法让自己的身体快些好起来吧。”

      如果川白军能帮他脱离的话,谁愿意大动干戈呢?

      “独清。”唐影瞧见他的模样,凑上前唤了一声景知归的字。

      多可笑,庄国的皇帝给他取字。

      举世皆浊我独清。

      可谁都知道,如此的词句,是他高攀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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