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哥除了运气一无所有》浩然天风

33、三十三、故事（上）

　　四四方方的小院儿里，越雪生坐在临时搬来的石桌旁喝茶，看自家师弟被庄晴揉搓脸蛋，满脸淡定。

　　“哎哟，刚才没细瞧，你这小师弟长得可真讨人喜欢，小脸圆乎乎的，可爱！”

　　庄晴对秦福的脸揉揉捏捏爱不释手，硬是把一双杏核似的圆眼笑成了一条缝。

　　秦福被迫鼓着嘴，无奈地笑笑，心里叹息一声这就是上了年纪的长辈的通病，忍忍就好。

　　在家的时候，巫也喜欢这样捏他的脸，说他身子不长肉，脸却生得圆圆的，有福气。

　　云丹青笑吟吟看着，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在庄蘅手边。庄蘅端起啜饮一口，掩去唇角笑意，然后把装有点心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方才秦福观礼全神贯注，现下准夫妻二人看起他的热闹，也是目不转睛。

　　好不容易庄晴过足了手瘾，秦福捧住脸颊，指腹下的肌肤滚烫发红，好像多用力一点都能摩擦出火星。

　　他瘪瘪嘴，哭笑不得。

　　“好了母亲，说正事吧。”庄蘅淡淡地按住庄晴手背，清清冷冷的模样不染世俗，仿佛刚才看戏看得嘴角不住上扬的不是她。

　　庄晴本想再摸摸秦福的脑袋，听女儿发话，这才作罢。

　　“唉，你以前也是这般可爱。”她白庄蘅一眼，“如今长大了就会板着脸，底下的弟子们也跟着你有样学样，没劲。”

　　庄蘅别开眼，眉毛也不动一下，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庄晴冲她皱皱鼻子，倒像她才是那个严厉的母亲，自己则是调皮的女儿。

　　拌嘴结束，庄晴正色道：“这儿很安全，绝没有人偷看偷听。雪生，有什么话直说吧。”

　　越雪生点点头，严谨地遵循秦玥先前的提醒，把二十年前秦福之死可能有隐情的事和盘托出，用词非常直白，一点儿都不防着当事人。

　　于是秦福猝不及防地被真相糊了一脸。

　　什么秦羽歌打算让他以普通人身份活个几十年再死遁修行，什么秦羽歌为他安排了两名护道者就怕他出事，什么他死后秦玥秦羽歌一起发疯做了件大事……

　　除去秦玥的元神在越雪生身上这点，秦福几乎知晓了所有内情。

　　他捧着通红的小圆脸风中凌乱。

　　原来他前世今生对于那无缘的父兄的怨恨……全是一场误会？根源在于那俩家伙长了嘴不会用导致的天大的误会？

　　加上前生死前的那段时间，他真心实意痛苦了二十多年，梦里都在扎秦羽歌小人啐秦玥唾沫，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来个人把这对父子的嘴缝上吧，反正他们也不用。

　　真相来得太突然，他想静静。

　　秦福头顶翘起的几根碎发都蔫了，垂头坐在阴影里，像一只把脑袋埋进肚皮逃避现实的兔子。

　　越雪生瞥他一眼，明白他的心情却只能装作不懂，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

　　庄晴大大咧咧，倒是没觉察秦福的异常，拄着下巴说：“原来如此，秦前辈认为我宗的大长老是那个推手？”

　　“只是想问问，并未盖棺定论。”越雪生纠正道，“宗主方便安排我与贵宗大长老见一面吗？”

　　庄晴不假思索地道：“可以自然是可以，不过，大长老现下坐镇封印，无法离开，只能劳你前往见他。”

　　越雪生不介意多走几步路，但他奇怪于庄晴所说的原因：“封印？”

　　“是……”

　　“是白野荒原妖域深处，那座石室里的封印吗？”

　　庄晴还未说完，秦福略带一丝迟缓的声音便慢慢响起，他还没消化好情绪，气场阴沉沉的，掀起卷翘的睫毛，黝黑的眸子透亮却冷淡。

　　庄晴怔了一怔，因为他说的不是白野荒原妖域的封印，而精确到了里面的石室。照理说，那座石室的存在是个秘密，即使在百月宗里，也只有两个人知道。

　　庄蘅搁下茶杯，杯底磕在石桌面上，轻轻一响：“你进去过了，是吗？”

　　她仿佛早已了然此事，从容不迫。

　　秦福点点头，慢吞吞地拎起茶壶倒茶，把今天这前半日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

　　妖域外部本身就有封印，那应是百月宗前任宗主豁命所设，封锁了整个妖域。石室中禁锢骨魔的锁链则明显是另外一人的手笔。

　　秦福简单阐明事情的经过，见庄晴面露愕然，捧着茶杯又问：“贵宗大长老坐镇的封印便是那处，对不对？”

　　庄晴低下头，眉目沉寂，难以启齿。

　　庄蘅轻叹一声：“是的。不仅如此，那头骨魔亦是间接因他而生。”

　　越雪生早已从秦玥那儿得知此事，脸上适当地露出一点惊讶，又马上收起：“宗主，这是为何？”

　　庄晴苦笑：“这事儿源于大长老的一点痴念，因骨魔无法作乱，所以我们没有公布出去。”

　　“一点痴念，就能造就一头入道境的骨魔吗？”庄蘅叹了口气，听上去恨铁不成钢，却不知对谁，“母亲，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

　　庄晴搓了搓太阳穴，头疼。

　　庄蘅见状，索性替她决定：“大长老不在妖域，他的封印核心位于榕树底部，那里有一片草药园，二位有话可亲自去问他。百月宗与天玑门世代交好，秦前辈小儿子的死无论与大长老是否有关，百月宗都绝不可能参与，这一点还请你们相信。”

　　说罢，她不卑不亢地向秦福和越雪生施礼。

　　两人连忙回礼，看她如此郑重其事，心中对百月宗的一点点疑窦也烟消云散。

　　秦福的心情舒缓一些了，扯着越雪生衣角跟他一起去找百月宗的大长老。庄晴自告奋勇地带路，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俩说大长老的好话。

　　三人絮絮交谈着离去。

　　院门合上，翠竹清影照着门板，如同合拢的锁。

　　庄蘅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身想要回房，但刚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人轻轻捉住。

　　她转身时，抓着她的手松开了，云丹青若无其事地拾起一片枯黄的竹叶，捏着叶梗一转：“你的院子好空，房间也是，不打算添置点什么吗？”

　　“不用……”庄蘅断然拒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非从前孤身一人的状态，尾音低沉下去。

　　云丹青歪了歪头，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我不需要添置什么。”庄蘅侧身避开他的注视，“这里也是你的住处，你若有想法，自己置办就是，不必问我。”

　　云丹青走近几步，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前停下：“你不喜欢寻常女子的装饰，那我只添些书柜琴台，你看如何？”

　　“随你。”

　　“院子里栽些花草，种点瓜果？”

　　“随你。”

　　“再养只狸奴，要橘色的？”

　　“……”

　　庄蘅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他嘴里，堵住他剩下的一连串添置计划清单。

　　“随你。”

　　云丹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没来由的愉悦在心头直冒泡泡，停不下来。

　　“既然随我，那就再添一架拔步床。”他低声自语，眼底笑意明亮，“嗯，再来一套鸳鸯被褥……不，鸳鸯寓意不好，大雁又太岑寂，那便换白鹤吧。”

　　云丹青吃掉点心，掸去手上的碎屑，背着手慢悠悠走向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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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秦福和越雪生跟随庄晴下到榕树底部，在几根如山峦起伏的根脉之间找到了庄蘅所说的草药园。

　　空气中浮着药草清苦的香味，秦福放眼望去，面前是数十个整整齐齐的色块，大小一致，颜色不同，由浅到深排列，边沿都是棱角分明的弧度，有序得令人舒适。

　　而在草药园中央，被一株垂丝海棠的花荫笼罩着的区域，是一间小小的竹屋，屋子的窗户敞开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在给窗台上的碗莲换水，双目格外清亮，却毫无神采。

　　男人生得秀美清俊，眉眼温柔，笼着薄烟般的愁绪。他好像听见秦福三人的脚步，转头朝这边“看”来，露出一个不含多少笑意的笑容。

　　“月长老。”

　　庄晴身形一闪，人已经进了屋子，伸手搭在轮椅背上：“今日感觉如何？”

　　说话间，她腰身微弯，语气平缓柔和，哄孩子似的。

　　月水迎无奈，精准地找到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很好。我这草药园难得有客，推我出去吧。”

　　“你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吧？”庄晴推着他出门，小声问道。

　　“知道。”月水迎仰脸，将涣散的眸子迎向夕阳，“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庄晴抿了抿嘴唇，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

　　彼时，秦福和越雪生已在海棠树下站定。

　　海棠无香，这一株却很别致，枝头花开足有碗大，娇艳富贵不输牡丹，更有一股熏人欲醉的甜香。

　　风里送来一片花瓣，秦福接在掌心，没端详片刻又被风吹走。他作势要抓住，那花瓣却飘进了月水迎的发间，簪在一团黑亮的发髻中。

　　秦福缩回手，和越雪生一起行了必要的礼节。

　　月水迎的衣摆下方空荡荡地灌着风，双腿早已随着视力被埋葬在二十年前。

　　他转动盲了的眼珠，从秦福身上逡巡过去，在越雪生心口略做停顿，随即抬抬手，还未开口，庄晴就心领神会地点头。

　　“行，我走，你们聊。”庄晴把手揣进袖子，肩背微缩，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农一样朝前迈步，“左右宗门里的事都交托给阿蘅处理了，我去找沈酒喝酒，有事再让人来叫我。”

　　月水迎颔首道谢，然后信手一挥，秦福和越雪生身前各自多了一把椅子：“请坐。”

　　两人依言落座。

　　“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会拣能说的说。现在，你们要先听哪一件？”月水迎抚着袖口，清水一样的眸子落到了秦福脸上。

　　秦福忽然感受到一种空茫又紧密的重量，空气中的海棠花香也随之浓郁起来，像一块浸湿了的布盖着他的脸，让他窒息。

　　那些被强压下去的负面情绪瞬间卷土重来，如山崩海啸，似天倾地颓。

　　秦福却面无表情，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不受影响。

　　他说：“想听骨魔诞生的缘由，是否与二十年前的内情有关。”

　　月水迎呼吸一窒，没有光彩的瞳眸凌厉一瞬。

　　“这不难猜。”秦福淡淡地说，“二十年前那场变故不止死了一个人，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包括一位境界至少在入道境二品之上的人族强者。他的名字，我猜你知道。”

　　“……”

　　月水迎沉默良久，呼出一口气：“是的，我知道。他叫封岑，是秦先生派去保护他小儿子的……另一名护道者。”

　　秦福冷笑一下：“他的尸骨此时正嵌在那头骨魔的头颅眉心处，是不是？”

　　越雪生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月水迎茫然无措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在疑惑他如何知晓，但最终只是惨淡一笑。

　　“是。我妄图让他复生，却创造出了骨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