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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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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上柳梢,正是锦城最热闹的时辰。
街市亮如白昼,灯如游龙。各色花灯挂在阁楼架子上,彩幔垂垂,似春日花枝摇晃。冷风一吹,将林小莲的帏帽吹开,蛾眉皓齿,仿若月神。
路过的人忍不住瞧呆了,这是哪儿来的美人。
还未瞧清楚,身后的小丫头抱着一件玉红色的兔毛斗篷,待到了跟前,狠狠瞪了眼这些人。
随后将林小莲帏帽上的青纱拂下,抖开斗篷,替她披上后,这才埋怨说道:“姑娘,你怎能不等我。元宵灯会,人多眼杂,要是走失了这可怎么办。还有你咳疾才好……”
林小莲乖巧地任她摆弄,细嫩的脖颈被兔毛围好,轻声细语地打断了她,“好了好了,我省得了。盈若姐姐,你瞧,这锦城可真热闹。”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叫人生不起气。
盈若本还想说两句,但想起姑娘的遭遇,忍不住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姑娘喜欢热闹?”
喧闹的声在林小莲的耳朵里打转,比起连日的安静,她确实更喜欢这种热闹。
想到这,林小莲不由得叹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这副壳子换了人,原先的林家娘子因惊吓过度,香消玉殒。取而代之的是她,一个异世魂魄。
她昏睡了三年才醒,大概率是灵魂相融不是很顺利,便得了一种怪病——渴睡症。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昏睡过去。
林家怕她出事,便拘着不让出门。今儿是求了好久,这才得了通融,许她出来逛逛。
她沉默不语,叫盈若更为疼惜。
理了理斗篷,盈若强打起精神,呼出一口寒气,安抚说道:“那我们这会儿去哪?想来这会儿大公子也还在酒楼,姑娘可想去瞧瞧?”
林家子嗣单薄,只有原身一个女儿。
可三年前,原身昏睡,林家怕没了支撑,便从大房那儿过继了个儿子。也就是如今的林家大公子,林虞。
林虞性子温和,总挂着笑,叫人莫名会生出亲近。他待林小莲极好,从外边回来,都会带些小玩意儿回来给她解闷。
这会儿元宵,最是客多的时候。
她抿唇笑笑,“就不去打扰兄长了,我们自个儿去逛逛吧。”
盈若也跟着笑笑,安排了几个仆从在后头远远跟着,免得坏了姑娘兴致。
她抬头,望着黑蒙蒙的天。
那轮月莹亮如盘,皎洁的纱笼盖四野。
“望月神保佑。”
她低低念了一声,虔诚地在胸前做了复杂的手势,很快拾起笑容跟林小莲身后。
“兔儿灯,兔儿灯,娘子可要一盏?”
“瞧瞧我们这儿的芙蓉灯……”
“热腾腾的梅花糕,客人可要来一份?”
逛了一圈,从街头到街尾,林小莲买了不少。身后的仆从两只手都兜不过来。盈若捏了捏手里的荷包,见姑娘还要买,脸色发难。
不止是仆从,就是她手上也有不少东西。
若这会儿出了事,姑娘的安全她可怎么顾。
她叹了口气,微敛眉,“姑娘,不如我们回去吧。”
闹市皆是人,双双眼都投向这对主仆。林小莲轻嗯了一声,她也有些累了。
两边的摊子正在叫卖,不远处的瓦子正传出一阵阵喝彩的声,听那情形,当是在唱戏。出入的有厮波、闲汉,他们双手或捧着木托,或提着食盒,出入瓦子送食。
还有一整排的花灯,有好些都是林小莲不曾见过的。
那前头围着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
“那是在做什么?”林小莲虽是在问盈若,实则心里已知道那儿正是灯会猜谜的地方。锦城的元宵必备项目,便是猜灯谜。
谁猜的灯谜多,便能拿到头奖。
她目光往上瞧,在所有花灯中有盏最好看的双鲤戏荷灯。下头绑着珍珠流苏穗子,风一吹,好似鲤鱼活了过来。
林小莲只是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听盈若说,那是云鹤楼承办的,就没了兴趣。
那算是仇人。
或许别人不知,可林小莲却知道,原身根本不是自己走丢的。
那会儿及笄刚过,本该崔家上门提亲。原身见崔家人迟迟没动作,心中就着了急,她不顾家中反对,偷偷出了门想要去寻崔廷。谁知走到半道,竟看见崔廷挽着一个女子的臂弯,两人亲密无间。
原身一时气恼,上去责问。崔廷直接推开了人,痛斥自己的事和她没有关系,什么婚约,两小无猜,不过是外头人乱说的,他根本没有认过。
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林小莲。
这一刺激,叫原身彻底失了支撑。
她觉得自己便是笑话,慌不择路,便走去了山中。风雨交加,再加上豺狼围攻,被林家人寻到时,几乎是奄奄一息。
就是如此,崔家人也不曾来看望过一次。
反而是崔廷,上门退婚后不久,立刻娶了黄家的庶女。
林小莲倒也不气,这种男人早些看清了也好,只是可惜了原身。一厢爱意,付诸东流。
她折了折自己的袖口,淡淡说道:“回吧。”
盈若小心瞧了眼自家姑娘,看她神色未变,想来是真的忘记崔家郎君的事。她扑腾着胸口,心说真是老天开眼。
当年崔廷得了天花,性命垂危,就连他家中人都害怕不敢接近,是她家姑娘不顾名声和命,亲自照料直至他好。
可到姑娘这儿,竟嫌弃她没了名声,执意退婚。
她偷摸瞧了眼姑娘,帏帽已被取下,云鬓之上缀了几朵掐丝南珠梅花簪,一条青色的丝带绕在其中,增了几分飘逸。耳垂上是鲛珠坠子,浅紫色如雾氤氲。
姑娘生的国色天香,仙姿玉貌,崔廷真是瞎了狗眼,会喜欢别人。
盈若在心中暗骂,面上笑呵呵地点头,叫车夫将马车牵过来。在外头久了,夫人和老爷也会担心。
“快跑,快跑,走水了,走水了!”也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街尾便开始骚动起来。
林小莲扭头,瞧着那边火光冲天。
盈若紧紧拉着姑娘的手,将人护在身后,其余的仆从也赶忙围在前面,免得行人涌来,挤散了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会着火。”紫玉街有鼓楼,上头的兵丁瞧见,应当会派潜火军来。林小莲并不担忧,她这会儿有些犯困,脑袋糊涂一片,眼皮黏着,似乎要粘在一起。
不能睡。
至少要等马车来了。
她是这样想,攥拳,尖锐的指甲掐进手心,刺疼让她保持了一刻的清醒。
不对劲,她拉了拉盈若的衣袖,冷静说道:“盈若姐姐,那些人不是怕火。”
潜火军就在街内,更何况,每条街都会放置水缸,稍有火势,立刻就会被扑灭。而那街尾的火,却越来越来,烧的厉害,几乎将半片天都映上了霞色。
紫玉街多为砖瓦,又临清水河道。
这火怕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再瞧瞧这些人的神色,惊恐无助,拼命奔逃,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此时脑内昏沉发涨,竟什么也想不出。
她抓着盈若的手,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盈若心中慌乱,此时也不管马车有没有来,赶快叫大家护着姑娘往林家酒楼的方向去。
年前,北边大雪,压坏了好几个村庄。那些难民没了粮,纷纷南下,抢掠了好几座城,也不见消停。
小年刚过,锦城外头也来了这么一批。
城中人心惶惶,怕这些难民也同其他地方一般,成了流寇,开始烧杀抢掠。但好在有禁军守着,倒也没发生太乱的事。林家偶尔还会去布施,盈若去过几次,觉得那些人也怪可怜的。
日子久了,那些人没有别的动静,大伙也放下心来。
“是流寇?”盈若扶着林小莲,唇色煞白,说完这句话,还慌张的往后看。不用林小莲回答,她就看见了那些惊恐的人们背后紧追着的人,那些人手里拿着大刀,在人群中像砍豆腐一般随意杀人。
血和惨叫齐齐飙起。
盈若从未见过这副情形,险些就要吐出来。
她赶忙用左手捂住口鼻,今夜没有宵禁,城门大开,恐怕这也是流寇能进来的原因。
安稳日子过惯了,谁也没想到在这巨大的热闹下还隐藏着危险。
林小莲脸色沉重,手心怎么掐,也觉察不出疼来。
她咬着唇,快速说道:“把东西都丢了。”
仆从都有些犹豫,盈若厉声喝道:“还不快听姑娘的话,快把东西丢了。那些都是死物,比不得姑娘的命,你们最要紧的护好姑娘。”
林家酒楼就在街头,他们在街中,四处都是人,他们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林小莲被护在中间,依旧感到窒息。
睡意涌来,她手脚也跟着发软。
周围的声都如同苍蝇在振翅,林小莲努力睁开眼,却只能瞧见盈若拉着她的手被人挤开。
“盈若姐姐——”
“姑娘,抓紧我。”
盈若赶忙叫道,可还是没能抓住林小莲的手。
她逆流而上,却被撞得不知方向,眨眼间,姑娘就没了踪影。
眼看林小莲消失在人群中,盈若咬了咬唇,拉住了那些想追赶过去的林家仆从,“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现在赶紧去酒楼找大公子。”
“可姑娘?”有人提出质疑。
盈若却瞪了他一眼,她压下眉头,冷着声说道:“东子,你与我去寻姑娘。其他人回酒楼,告诉大公子,让他派人来。”
东子生的高,不爱笑,只点点头,就冲入人群里。
而盈若面色沉重,绞了绞手,也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