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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合卺嘉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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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面对着墙侧睡,腰上搭了林世镜的一条手臂,她轻轻推开来,转过身。
林世镜许是听见动静醒了,徐徐睁开眼,支起身子往外看了看天色,然后又躺回去揽过王若芙,“还早呢。”
香炉静静流转缕缕白烟,王若芙被熏得也有了些困意,倒在他肩上,“要去见你爹娘吗?”
林世镜揉揉她头发,慢条斯理道:“醒了再说。”
王若芙经过一夜,骨头也是懒散了,在半梦半醒间嘟哝,“我们俩也真是没规矩……”
林世镜一边笑,一边安抚地拍她后背,“你都逃避世界了,还管什么规矩?”
大概这氛围实在太好,林世镜总让人安心,王若芙不必想“迟了”的后果,也不必担忧裴夫人会像崔皇后一样罚她。
烟气袅袅,林世镜衣衫上有很清淡的木芙蓉香——是了,原来淡的、清冽的、几乎闻不到的气息,是因他房中常年放着的簇簇木芙蓉。
王若芙再醒来时,林世镜已经穿戴整齐,照旧是她熟悉的天水碧圆领袍,腰间玉带下束了一块白玉佩,鸾鸟形状的,垂下蔻梢绿的流苏。
她忽地想起昨夜——照道理说是他们俩的新婚夜,她被一瓢酒熏得有些昏沉,就这样逼他跟她交换了玉佩。
好像是有些不讲道理。
一捧水扑在脸上,王若芙想着,可那块麒麟玉着实不吉利。
她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打量立在她身后的林世镜。身段颀长气度从容,姿态是万年不变的松弛舒展,仿佛天塌下来他还有暇闲情雅致。
王若芙偶尔出入千秋殿,也见过些文臣,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来也是,肩膀上担着一国的荣辱与万万人的性命,定是没办法轻松的。
林世镜却不一样,他并没有那股忧国为民的“文气”。
反倒……反倒是他策马猎雁的模样更容易想象。
王若芙瞎琢磨到这儿又是心头一跳,想起林世镜上辈子那凄凄惨惨的遭遇——还是算了,祝愿他活得长些吧。
“我在潇水巷置了间宅子。”林世镜忽道,“平日里就我一个人住。”
王若芙笑他,“怎么了?嫌一个人住冷清啊?”
林世镜“嘶”了声,“你不说还不觉得。”
她不搭话,转进屏风里换下寝衣。摆在案上的是一套水红长裙,比她昨日那身颜色淡了些,却仍是繁复华丽的。
王若芙低头看着重叠铺开的裙裾,忽而又升起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愕然望向那扇屏风,是薄的,绣的是吴地水软山温,风光天然旖旎,不会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也没有那只腐在屏风上,扬颈悲鸣的凤。
这里是林府,未来同她一起的人是林世镜。
他不会逼她,不会害她。
她要逃避世界,他就说那什么都不要管。
林世镜在屏风外等她,王若芙慢慢走过去,几乎踩到他鞋尖,她扬着脸问:“你那宅院留了我的地方吗?”
他就势轻轻揽过她的腰,有些无奈,“有。你想要哪个院子就抢呗。”
朱红衣袖层层叠叠,林世镜从隔着衣袖拉她手腕,变成下滑几寸,勾着她手背,末了才轻轻攥住她的手,裹在掌心里。
“等三朝回门过后,我们就搬过去住。”他轻声道,“那里安静。”
林世镜牵她穿过石桥,王若芙低头看那几条胖乎乎的锦鲤,打趣道:“你还说绿波巷湖里的鱼胖,你家里的分明也好不到哪儿去。”
“人家生在我家,本来就是享福来了。”林世镜毫不在意道,“撑不死就行,多吃点好。”
王若芙算是知道了,他一张嘴就是瞎话,偏还说得头头是道,配上那副从容模样,倒真能唬人的。
她忍不住道,溺爱,简直是溺爱。
林世镜看她,爽快地承认:“是啊,溺爱。”
说罢又云淡风轻补了一句,“在家里的都溺爱。”
王若芙起初只是笑,但笑着笑着,却品出一丝别样的意味来,她偏头看林世镜,那人神色自若,仿佛刚才那句话不过顺口一说。
但当王若芙心道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时,他又忽然轻飘飘道:“所以你也是,多吃点好。”
王若芙一颗心好悬落到地上,又因他一句话高高地飘了起来,她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林世镜停下来,回身,稍稍弯下膝盖平视她,“你是历经千难万险到我家里来的,我盼你以后不要再苦了,旁人让你苦也好,你自苦也罢,都不要有了。”
她眼睫轻颤了下。苦吗?从章华殿回来后,她似乎就不愿意想这些了。
王若芙凑近了一点,脸颊几乎埋进他肩窝,她说话时身子有些抖,“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林世镜安抚一般捏了下她脸颊,“嗯,不会就好。”
王若芙立刻抓住他手腕,紧紧攥着,直勾勾看向他。
她想说很多,想说谢谢你,想说以后好好过下去,但最想说的,却偏偏不知如何开口。
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意识到,她不想林世镜死。
不想他做那个名垂千秋,却在二十四岁客死他乡的江夏侯。
王若芙斟酌着,诚恳道:“日后倘若有什么事——我是说哪怕朝堂上的事,你能不能也说给我听,我们什么都商量着来,好不好?”
林世镜本想一如既往,就这么轻松地应下来——反正他本来也有这个打算。
可王若芙的眼睛太亮了,她皱着眉,整张脸都写满了恳切,仿佛他要是不应下来,她立时就要崩溃似的。
他心里软了,于是正色,郑重回答她:“会的,都同你说。”
王若芙这才放下心来,攥着他的手仍不肯放,生怕她今日放了,明日他一匹马奔赴大江南北,再回来又是只剩一块玉佩。
她便这般,一路挽着林世镜到了正院门口。
林景远与裴夫人待人都是和和气气的,院内也没坐几个长辈。王若芙认了一圈就将人都记住了。
林世镜还有个亲兄长,十年前的进士二甲,如今外放在淮阴为官。只有年节里才会回洛阳一趟。
裴夫人两手握着她手腕,温温柔柔为她整理鬓发,“我总是盼着你来,今日算是盼到了。”
王若芙想像从前那样叫声“舅母”,但如今似乎又不该这么叫。她一时耳尖有些红,一声“阿娘”许久叫不出口,回头求救似的看林世镜。
林世镜自然过来替她解围,“才第一天,阿娘就抓着若芙不放了?”
裴夫人忙道:“是,是,以后都是一家人。若芙,栖池有哪里薄待了你,来同舅母说,舅母替你撑腰呢。”
“别听你舅母乱说,什么以后才是一家人。”林景远笑呵呵道,“从前也是一家人。景姿把你当亲女儿,你就是我亲外甥女,那可比当我儿媳还早得多呢!”
王若芙与林世镜对看一眼,林世镜朝她点点头,她便放下心来,小声唤了:“舅父、舅母。”
林景远和裴夫人笑着应下。裴夫人递给她一对琉璃耳坠,温声道:“栖池的意思是过几日带你去他那儿住,那里清静些,我想也好,你也喜欢安静,是吧?”
王若芙亦放柔了声音,“他考虑得周到。”
裴夫人又爱怜地摸摸她头发,“就安心地把这里、把栖池那里都当自己的家。”
不用听规矩,也不用三跪九叩地唤圣上与殿下,更不用行过漫长狭窄的宫道。王若芙的新婚第二日,过得如世外桃源一般。
她有些受宠若惊,人一旦对未来多了期待,难免就兴奋起来。
她脚步愈发轻快,甚至把林世镜甩在身后,到了院子里也不急着进去,在那几丛淡紫绣球前驻足。
今日晴光正好,浅浅的金色照在王若芙不施脂粉的脸颊,天然的白净秀美。她垂下眼眸时,便掩不住长年累月修炼出来的,如水般的温和。
林世镜却知道,她并非是这样波澜不惊的。她也有脾气,会计较,甚至有时嘴巴刻薄,分毫不让。
可是刻薄才好,计较才好。
她一定是温和得太过了,才总让人欺负,在恒府里有人欺负她,在宫墙里更有。
林世镜走过去,陪她蹲下来。
他盯着她拨弄花蕊的修长手指,轻声道:“潇水巷的宅子里有一方小池,可以种花,也可以养鱼。”
王若芙摘下一朵小小的绣球,忽而起了坏心,将那朵花放在掌心,轻轻一吹。
花瓣四散,飘到林世镜脸上,又簌簌落下来,几瓣落进泥地,几瓣钻进林世镜衣领。
他一点不生气,只捻起落在领口的一瓣,按在指腹贴上了她眉心。
万里挑一的秀丽,如玉生光的一张脸,淡紫色花钿在眉心,全然沦为多情眉眼的陪衬。
他目光渐深了,耳尖似也慢慢烫起来。
王若芙抬眼看着他,是一种全然信任的目光,她带着笑意,“种花?你是不是想说种芙蓉?可我不想看芙蓉花了。”
能开在水里的花朵千娇百媚,各有姿态,她已经不想执着那方莲华小池。
林世镜颔首,都应了她。
王若芙蹲久了腿麻,靠着林世镜搀扶才勉强站起来,她半依偎在人身上,突发奇想,道:“我若要给楼凌去一封信,你有办法吗?”
林世镜沉吟片刻,方道:“她人在秦州神光军军营,虽管制严苛,但秦州刺史是我父亲同年,若从他那里入手,想来至少能探听一点楼家女郎的近况。”
王若芙眼睛一亮,“这样就很好了。我给她写信,只是想告知她姜夫人现在还好,让她不必担心。若能有楼凌的消息,讲给姜夫人听听,也许她会好得更快。”
她倾身贴上去,凑巧看见林世镜红透的耳尖。
王若芙莫名意识到什么,但她高兴得过了头,回过神来时,唇角已然贴上林世镜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