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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关山难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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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渐近了,王若芙卸下一身的担子,斜倚美人榻,手里捧一卷前人游记。刚读到攀山越岭入西南,见那陡峭险峻的山路与石阶,正有兴味时,兰苕哒哒跑进来:
“团扇绣好了!”
王若芙半抬眸扫了一眼,又低头看书,“绣好了就放那儿吧。”
兰苕把那描红绣金的团扇举起来遮住自己的脸,兴奋道:“李娘子的手艺果真是好,鸾凤绣得跟活了似的!”
王若芙逗她,“兰苕,转一圈。”
兰苕不明所以,但还是转了,青蓝色的细褶裙翻飞成一朵莲叶。
王若芙颔首:“嗯,你要是成婚,我也找李娘子帮你绣,衬你。”
兰苕把团扇一扔,“又消遣我!你自己拿着遮面吧,扇柄那都是真金,重死你!”
碧山进来将那扇子收进匣子里,勾着兰苕肩膀画了个弧线,“好了,咱回去睡个午觉,过几日林府进来迎亲,可有的忙了!”
两道青蓝的影子搭着肩出去了,丢给王若芙一片清清静静。
她看书看得眼睛酸,那卷游记捧在手里,春天的太阳舒舒服服照在身上,纱帘徐徐曳动,日影变幻中,就这么无知无觉地睡了个绵长的觉。
王若芙不知睡了多久,最后是被兰苕摇醒的,“好姑娘!您快些去看看吧!楼府夫人派了人来,说是楼姑娘那儿出事了!”
她原本昏沉的脑袋一听得“楼”字,倏地就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兰苕:“可有说是什么事?”
兰苕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看那婢子都急成什么样了,想来若不是应付不过来,楼家夫人也不会找上咱们帮忙。”
王若芙立刻翻身下榻,“让小门备上车,把楼府来的人带到车上等着,我们现在就去。”
她刚走出两步,想了想又回头,去床底下取出远山紫握在掌心。
楼府来的是个年轻姑娘,一见她便扑过来死死攥紧她衣袖,还带着哭腔:“芙姑娘!您快去府上看看吧!”
王若芙安抚地拍拍她手背,“没事,莫急,先同我说说怎么了?”
那女孩子眼泪汪汪地,“主君……主君要把我们姑娘嫁了!嫁给……嫁给刘侍郎家的四子!”
王若芙瞥了兰苕一眼,兰苕先是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立刻道:“刘侍郎家四子烂名在外,流连花巷不说,还是赌场常客,这……这洛阳城里爱打听闲事儿的人谁不知道?”
女孩哭得更狠,“主君说姑娘是背着人命的,没赔命流放都算好的,哪儿还敢有什么好日子过?趁着年纪还轻,刘侍郎家门第不错,就要把我们姑娘配过去!说是礼数都免了,往后就当是……就当是俩人配一块凑合过……这怎么能凑合呢!”
王若芙怕她哭得急,忙用绣帕给她擦眼泪,安慰道:“莫哭了,我有法子能联系延庆公主,我们先过去拖延一会儿,待公主知道了这事儿,她一定会拦着的。”
楼府正堂里一片乱糟糟的,王若芙过去时,楼凌还笔直地跪在地上,她父兄站了一排,个个一脸痛心疾首。
“你捅出这样大的事来,我这半年为你的以后前后奔走啊!你知道我光请人吃席花了多少银子吗!我在大理寺疏通关系,把你那案卷销了,又去给人装孙子,求遍了神都的官宦人家,嘴皮磨破了才给你求到门当户对的亲事!你倒好,连带着你娘一道跟我梗着脖子犟!”
楼凌扬脸,当即驳道:“父亲倒说得好听,门当户对,你怎么不说说那人有赌瘾?怎么不说他逛花楼男女通吃?怎么不说他身上有脏病?”
王若芙脚步一顿,扶着门框的手愈发扣紧了。
楼父指着楼凌鼻子,浑身气得发抖:“你……你你个不孝女!”
“父不慈女有什么必要孝顺?”一边的女人站起来,看上去是楼凌的母亲,同楼凌一样英气,身姿笔挺,“别人要杀我女儿,我女儿提剑自保,怎么了?难道傻站在那儿让人杀死?我告诉你们,也就是当日延庆公主不在帐中,否则我女儿今日就是护卫公主的大功臣!还轮得到你们在这儿审判她?还想卖她?”
楼父大怒:“姜松霜!你还包庇她!要不是你将她养成这不知死活的模样,我楼家何至于被人指着脊梁骨!我今日……今日就请出家法!圣上与皇后殿下不罚她,我来罚!”
说罢一巴掌就要呼到楼凌脸上。楼凌骨头硬,不躲不避,硬生生要接下这一巴掌。
姜夫人惊呼一声:“你敢!”
那一掌用足十分力气,破风之势一般直袭楼凌脸颊——
千钧一发之际,横来一柄未出鞘的细剑,狠狠敲在楼父手腕上。那暴怒的中年男人来不及收力,“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万众哗然。所有人顺着那柄剑回头看——
层叠的人群里,持剑的是个与楼凌一般大的女孩。
楼凌惊讶唤道:“若芙!”
姜夫人也松了口气,急急拨开人群迎上来,“王家女郎!有劳你跑一趟了!”
王若芙收回远山紫,垂首看着楼父被楼凌那几个兄弟扶起来,颤巍巍指着她:“王……王家女郎?一个外人?姜松霜,你请个外人来看咱们家的家丑?”
姜夫人回身,轻蔑道:“你们自家卖女儿都不嫌丢人,我请我女儿的朋友来看看你们这副嘴脸,怎么了?”
王若芙向姜夫人执礼道:“晚辈王氏,叨扰姜夫人了。”
说罢,她又上前一步,对楼父道:“晚辈代父王崇、母林景姿,问楼大人安好。”
楼父哼了一声,挥袖背在身后,“王大人与林夫人门楣高,我老头子未必当得起女郎一声‘安好’!”
他一副死相,不影响王若芙不卑不亢,“今日无所谓门楣高低。晚辈只是受姜夫人所托,来劝楼大人三思。”
楼父跳脚,“我三思?你一个外人,哪知道楼凌杀了人之后我们家的苦!我今天把她放出去,刘侍郎的门第也不算亏待了她,从今往后我放过她她也放过我!”
姜松霜当即啐他:“你个利欲熏心的死老头子!楼樊你问问你自己,刘老头子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还在这儿装上了,当我没看见书房里那一箱金子是吧?”
“那是聘礼!人家正经给了聘礼的!”楼父气恼,“外人还在这儿,你想说我什么?我没受贿!”
楼凌听到这儿也懒得跪了,站得直直的,在王若芙身边,她抱臂道:“行啊,你让我嫁呗。”
楼父一怔。
姜松霜倒是不惊讶,一勾嘴角,静等着楼凌接下来的话。
“我下午进门,晚上就把他杀了。这下是货真价实无可抵赖的杀人大罪,我去坐大牢,您这官途基本也就完蛋了,咱们楼家要死一起死。”
楼父一听,两眼翻白,直挺挺晕了过去。
不知哪个兄长站出来,对着王若芙道:“王家女郎见谅,小妹糊涂了,说出这些疯话来……”
王若芙打断她,“倒未必是疯话。想来楼姑娘也是被逼急,才想出这等法子来。”
楼凌那兄长被她堵得没话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这也实属无奈之策……”
“你同我,或同楼凌解释那么多都没什么用。楼凌杀人只为自保,这事儿是在延庆公主与太子殿下面前说清楚了的。”王若芙一字一字道,“太子殿下我不保证,但若延庆公主知道楼家要把女儿卖给刘侍郎四子,恐怕公主也不会和楼家善罢甘休。”
楼凌倚着门框点点头,“嗯,延庆那女的脾气比我还炸,你等着的,传到她耳朵里,你这身皮都得被扒了。”
王若芙虽觉得这种“以权压人”的行为颇有种狗仗人势感,但对楼家这帮不要脸的男人,道理说不听、情义讲不通,似乎也只能搬出尊压人的“大神”,方能让他们消停。
她抬起远山紫,给楼凌那兄长看,“这是当日楼姑娘斩杀刺客时用的剑,名‘远山紫’,曾经是庄国夫人姜穗的佩剑。”
话音才落,王若芙挥袖将剑扔给楼凌,楼凌立刻稳稳接住,拇指一拨长剑出鞘——
一息之间,剑尖已经直指楼凌兄长的咽喉。
她那兄长惊呼一声“啊!”急速抱头蹲下,而楼凌反手剑尖下压,在距他天灵盖一寸之遥停住。
那人已两股战战,佝偻着背伏在墙角,结巴道:“阿……阿凌……”
王若芙叹气,“当日刺客的刀,比这更快三分。且刺客不会像我一样,先告知您我手上有刀剑。”
楼凌收了剑,嗤笑一声。
王若芙把她想说的话说完:“所以,您现在觉得楼凌当时能怎么办呢?千钧一发之间,她要怎么思考如何保全自己而不伤他人?若换作了您,您能保证有两全之法吗?何况她当时身后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
已是满室寂静。
姜松霜与楼凌亲自送王若芙出门。
王若芙淡笑着,“其实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帮联络延庆,她若是出面,想来楼大人也不敢再闹成这样。”
“哎,总之麻烦你了。”
姜松霜低头,盯着她手上的远山紫,“我倒没见过,只是听说这柄剑在姑祖母手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王若芙思索片刻,“这剑也是旁人送的,若是我自己的,我今日定还给姜夫人。只是……”
姜松霜忙摇手,“哎呀!不是这意思!‘远山紫’只属于我姑祖母,又不属于我们姜家。既流传到了你手里,你就好好拿着!”
王若芙看向楼凌,她神色倒是自若,只是被关了几月,眉目间灼然的英气带上些憔悴。
她无声地叹,道:“阿凌……一直没对你说声谢谢。若没有你,我命都没了。”
楼凌毫不在意的样子,“还跟我道谢,你瞅你客气的。哎,你回去让令佩别太冲动,我家里的事儿我也有办法应付,不能总劳累你们俩。何况你婚期在即。”
姜松霜拍拍王若芙手背,眉眼盈一缕慈爱,“好姑娘,是和去岁那姓林的小状元吧?我先贺你一声,若寻得机会,一定带阿凌来吃酒。”
王若芙盈盈一福身,“若芙恭候。”
从楼府回去后,王若芙第一时间去问碧山:
“怎么样?去给延庆送信了吗?公主可有回信?”
碧山支支吾吾:“宫里边……倒是有人来咱们府上回了信,但……但不是延庆公主……”
王若芙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沉下眉目问:“不是延庆,是谁?”
碧山抬眸看着她,半是犹豫半是疑惑道:“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