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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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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此事是我不对,要怎么罚儿子没意见,但与蕊娘无关,她名声受损,儿子想把她收入房中,还请母亲允许。”谢安走上前去,恭敬地朝老太太道。
“你不要脸!”外头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谢夫人骤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守在外面的郑嬷嬷听的一清二楚。
谢安有些厌烦的视线看了她一眼,而后再度看向老太太,“母亲若是要罚,儿子甘愿受着。”
蕊娘仍旧跪伏在地上,闻得此言,眸中闪过些不为人察的得意,但她还是微微扬起头,凄美的面容荡漾着担忧,“大人……”
谢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二人亲昵的小动作落在吴氏眼中,更让她一口气堵在胸前,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当年谢安宠爱郑姨娘,二人也未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
吴氏幽怨的目光落在的蕊娘身上,心里冷哼一声,她先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位蕊娘比之郑氏一点也不遑多让,那狐媚的样子就像照着谢安的喜好长的。
吴氏心里有苦说不出,但这么多年她其实也习惯了,只是这骤然发生的意外,仍旧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正欲张口反驳,却忽然听到了谢老太太声音响起,“你是有错!”
谢老太太已经许久不曾操心内院的事情了,但她的威严在谢安面前却一点没少,老太太岿然不动的坐在上方,手指里捻着佛珠一颗又一颗滚动。
“母亲……”谢安眸子里闪过丝痛色,他酒意已经散去了不少,吴氏的咄咄逼人更加让他觉得蕊娘的温柔小意,他闭了闭眼睛,淡声道:“任凭母亲处置。”
谢老太太的手指定在一颗珠子上,她的眸底带上了深深的失望,她将视线落在蕊娘身上,眸中含着一抹审视。
蕊娘似乎也感受到头上那道视线,她身子抖了抖,尽管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但真正面对老夫人时,她还是有些紧张。
“姑母……”
“老身当不起!”谢老太太沉声道。
而后,她道:“来人,请家法!”随着她话音落下,屋内的三人神情皆是一怔。郑嬷嬷在屋外亦是没料到,不禁确认了一遍,“太太?”
然而谢老夫人的目光不容置喙。
雨虽然停了,但别样的动静和声音依然没有停歇,落霞院内的消息再次传来弄玉堂时,祈岁也有些意外。
“奴婢听说,老夫人命人将二爷的后背打的血肉模糊,差点要把蕊夫人发卖出去,还是夫人最后不追究了才罢。”春桃小声嘀咕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一向不问世事的老夫人这次居然丝毫不心慈手软。
虽然她做的确实对,但春桃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祈岁抿唇思考了片刻,她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她抬起眼眸,问道:“你说的是差点?那么也就是说,蕊夫人如今还在府中?”
春桃也觉得疑惑,按理来说闹出了这样的丑事,且不说吴氏容不下蕊夫人,那么依照老太太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又为何会继续留下蕊夫人,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受伤。
谢安纵然有错,可蕊夫人也不安分。
是的,她是这样认为的,祈岁觉得,老太太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实在是有失偏颇。
她蹙眉,忽然想起来蕊夫人和谢安是表兄妹的关系,而谢老太太,也是蕊夫人的姑母。
落霞院内。
郑嬷嬷替老夫人捏着肩,压低了声音道:“方才二夫人走的时候,奴婢瞧见她可是还带着怨恨的。”
谢老太太褪去了往日的慈爱,眸子上染上了一抹冷淡,轻轻哼了一声,“一个个的儿女都快成家立业了,还这么不省心!”
郑嬷嬷想起方才的场面,也觉得有些大胆了些,她揣摩着谢老太太的意思,“太太这样做已经极好了。”
谢老太太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眸中已经带上了几缕混浊的色彩,“你去库房挑一些东西,给二夫人送去,当初也是明媒正娶抬进府中的,这件事是我老婆子对不住她。”
郑嬷嬷心里涌上一缕心酸,应道:“奴婢晓得。”
谢老太太轻声叹了口气,视线忽然有些混沌,她映照在烛火下的面容忽明忽暗,布满皱纹的脸颊此刻透出几分苍老。
蕊娘是犯了极大的错误,但她却是谢老太太亲弟弟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况且,这些年陈氏的母族日渐盛大,谢府之前若不是有一个谢声,如今又靠着谢竹昭,不然和陈氏这桩姻缘,怎样看都是他们高攀了。
谢安心里有气她是知道的,可她没料到他居然敢堂而皇之的给陈氏气受。
谢老太太扶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这桩事情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压下了,吴氏虽然闹了一番,最终却还是不得不认,祈岁听说她喝蕊姨娘的敬茶时整个过程都是沉着脸的,但到底没有为难她。
其实真正让吴氏不再纠缠的并不是谢老太太动了家法,而是一个蕊姨娘凭空而出,显然对吴氏的威胁并不是最大的。
一个生养过孩子的寡妇,再怎么兴风作浪都盖不过她这个主母的风头,到是多一个人来分郑姨娘的宠爱,她在这府中的地位才能稳固不倒。
思及此,吴氏那口郁结的气才微微舒展开来,她同谢安的夫妻情分早就耗尽了,早就不在乎他能对自己有几分好脸色了,如今能稳固她在府中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底下那些蚂蚱随便乱跳,也不会蹦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谢夫人也渐渐想开了。
然而,留香院那边,却不容乐观。
海棠花被风吹落,一阵阵浅淡的香气不断送入屋中,敞开的窗户边倚着一个容颜娇美,周身带着三分愁态的美丽妇人。
她随意拿一根玉簪子挽着头发,一袭月牙白色的纱裙,衬得她清尘出洁,不染俗事。
可这样一副美人图却被她眸中的一抹愁态给破坏了。
这妇人正是令吴氏气得牙痒痒的郑姨娘。
不多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鬟,郑姨娘方才还懒懒倚靠的身影此刻却端坐了起来,她急切道:“怎么样,二爷今晚过来吗?”
小丫鬟面露几分为难,有些支支吾吾道:“二爷说,让您早些休息,不必等他了。”
郑姨娘眼眸中流露出几分不解,再度问道:“二爷可是在忙什么事?”
小丫鬟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姨娘,二爷根本没在忙什么事情,他这会子正陪着蕊姨娘呢。”
郑如茵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退身子,眸中似是涌上些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会!”
须臾,郑姨娘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与吴氏斗了十几年,没想到却被半途杀出的蕊姨娘截胡了,她没有见过这位蕊姨娘,但却心中警铃大作,光依靠谢安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
她必须要有子嗣傍身。
谢安膝下只有几个女儿,没有儿子,早几年她与陈氏斗得厉害时也不是没想过怀一个,可是肚子迟迟未有动静,思及此,郑姨娘眸色暗沉,唤来下人低声道:“你去东街的柳三巷中,找一个叫桂花娘子的人。”
小丫鬟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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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岁再次见到谢夫人时,是在三日后,那日发生的在谢府沸沸扬扬不过只传了半个时辰,就被严禁讨论此事了。
绕是如此,丫鬟们私底下还会偷偷议论,说蕊姨娘和郑姨娘到底谁更美丽,又说谢夫人身为正室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以后还如何在府里立足。
祈岁也听到了几句风言风语,大多都是丫鬟们私底下闲谈,春桃无意听来的。
这一日,她去向吴氏请安,刚刚转过一道廊庑,脚步却顿住了。
风吹过,谢府的外门,停放着一辆马车,低调的车身透着一抹奢华,帘幕被撩起,男子清冷宛如谪仙般的面容映入她的视线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额头,目光微凉的盯着眼前站着的人。
玉袍锦衣,灼灼风华。
在他的身前,立着一位青衣女郎。
柳如枝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卷,站在谢竹昭的马车前,她刻意放柔了声音,轻声道:“世子可否告知如枝,这句话是何意思?”
柳如枝有些羞涩的递上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写着一行诗,字迹娟秀,秀美婉转。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注]
她自觉想法有些大胆,这两句诗也不过是随手在书上抄录下来的,她觉得依照谢竹昭的教养,应该不会让她难堪。
风吹着她的裙摆,谢竹昭淡淡瞥了一眼,微微蹙眉,凉薄的声音淡淡道:“柳小姐既然如此好学,不如捧着书本去翰林院请教,谢某不才,解答不了你的疑惑。”
柳如枝似是没反应过来,她眼底涌起一抹不可置信,就算她再不行,也知道这是一句情诗,她暗示的意味都如此明显了,他居然不领情。
这可真是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柳如枝咬咬唇,不甘心道:“世子博学多闻,是如枝不配。”她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视线却无意瞥到了一旁站着的祈岁。
她怔了怔,旋即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谢竹昭同样也看到了祈岁,女子柔弱的身子站在风里,她穿了一袭鹅黄色抹胸裙,飘然的系带更衬的那腰肢不堪一握,她似乎是无意撞到了这副场面,她清澈的眸底涌入一丝为难,微微抿紧了唇,一只手扶在一旁的柱子上,另一种手绞着一张帕子,似乎有些紧张。
祈岁是无意看到这副场面的,她不知道柳如枝在和谢竹昭说什么,只能隐隐看到,他面上没有露出不耐的神情。
那一瞬间她其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心中有些闷闷的情绪在。
她没想到二人谈话居然能发现她,更没想到下一刻,谢竹昭的眸光准确无误的落在她身上,他沉沉的声音穿透风响在她的耳边:“过来。”
嗓音里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
祈岁有些意外,谢竹昭是在喊她?她视线望了柳如枝一眼,同样在她的面容里看到了一丝意外。
祈岁还是缓缓走了过去,她提着裙摆,微微朝着谢竹昭欠了欠身,轻声喊道:“表哥。”
谢竹昭垂眸淡淡看着她,他的眼神冰冷,似没有任何情绪,无端落在人的身上,陡然横生出一丝压迫感来。
祈岁蹙眉,总觉得今日的谢竹昭似乎和平常不一样。
须臾,她听到他喉间溢出浅浅的“嗯。”而后,泠泠的声音响起:“你看一下,可知是何意?”
祈岁有些没反应过来,谢竹昭又补充了一句,“考验几日前学得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柳如枝手上薄薄的信笺上,嗓音里听不出情绪来。
祈岁蹙眉,不解的眸光望向那张纸,而后有些意外。
柳如枝眸中横生出几分难堪来,她本来是想借此对谢竹昭诉明心意,没成想对方不领情便算了,还让人来瞧。
柳如枝费了好大的力才维持住面上的神情,但她此刻脸色仍旧有些不好,那张纸的边缘被她死死攥紧,上面的褶皱清晰可见。
祈岁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那句直白不加掩饰的话语就那样猝不及防跳入了她的眼帘。
她下意识看了谢竹昭一眼,却无意撞入了对方幽深的瞳孔中,他清俊的眉眼透着几缕冰凉,似是落在祈岁身上,又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总之有些微微出神,但周身的气压却有些低。
祈岁抿了抿唇,望了一眼柳如枝昭然若揭的神色,淡淡道:“柳姑娘不知吗,这句话可以用来形容夫妻情深,一方死去,另一方也绝不独活,也可以称之为殉情,柳姑娘父亲离世,我以为你能更加明白这种情感,没想到是我错了。”
祈岁似乎有种说错话的后知后觉,而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有人气息明显乱了。
柳如枝一噎,祈岁虽然在解释这句话,可她听到的,却是在暗自嘲讽她的母亲不守妇道,偏偏她还没有反驳的余地。
柳如枝眼角泛红,有些委屈的声音对谢竹昭道:“世子。”
谢竹昭这回声音却更冷了些,“谢某当不起,柳姑娘既要学诗,不妨先回房拭干净铜镜吧,等有了虚心学习的做派再去找人请教。”
他一番话说的没有半丝含糊,字里行间都有种丝毫不客气的态度,他那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此刻倾泻出来,柳如枝几乎是哭着离开的。
祈岁心里莫名有些舒展。
冷不丁,头上却传来一道冰凉的声音,带着些入骨的寒意,“殉情?”
“谁让你这样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