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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他想陪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

  •   心死如灰、追悔莫及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在陈匿说出他得了胃癌晚期、命不久矣的时候,齐瑾阳懂了。

      前所未有地、痛彻心扉地懂了。

      其实应该早有察觉的。

      他刚到这里时余婶跟他交谈时提起过的她曾经撞见陈匿偷偷吃药、和在他的努力投喂下陈匿仍然一天天消瘦下来的身材、越发憔悴的脸色,这些先前就察觉到的种种不对劲的异常,在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可那时的他有多愚蠢啊,自以为是的以为这些虚弱只是因为陈匿被他伤透了心,心情不好所以变得憔悴;以为那些药只是类似维生素一类的保健品,只是用来增强体质的;再加上陈匿似乎很排斥提起自己身体状况这方面的话题,他怕惹得他不高兴,也就没怎么敢追问。

      那时他想着,只要他对陈匿足够好,努力地弥补陈匿,多给他做些好吃的补身体,就能让他变得好起来。

      可他哪里能想到,原来陈匿得的不是心病,而是药石无灵的绝症。

      埋藏的真相终于姗姗来迟地揭晓,可他却宁愿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个答案 。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践踏蹂躏,掐灭了最后一点生息,眼泪毫无预兆地挣脱眼眶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他的脖颈,砸在陈匿的头发,也砸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间,重重地,痛痛地。

      大脑因为过度悲痛已经停止了运转,变得一片空白,齐瑾阳茫然又无措,只能跟随心的本能,紧紧地抱住陈匿,低头将含泪的脸庞深深埋进陈匿的发间,想在他的气味中溺亡。

      紧一点,再紧一点,他想把他揉进他的身体里,融入他的骨血中,彻底跟他成为一体。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分离,他就再也不用害怕他会突然消失在他的人生中,找不到踪影。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惶恐和悲伤,即使刚对他说完拒绝的话,陈匿也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反而放松身体,默许了他的拥抱,轻轻地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像是无声的安慰。

      得病的人没哭,知道他生病的人却泪流不止,反倒要生病的人来哄。

      这样无声的纵容,反而让齐瑾阳更加难过。

      这让他再度确定,陈匿还是爱他的。刚才说的那些狠话,不过是迫不得已、违逆本心的违心之举。

      所以他明明是放狠话的人,却比被拒绝的人更难过。

      心脏像再次被人用锤子狠狠击打,齐瑾阳觉得胸口又闷又疼,好像下一秒就要因为窒息而晕过去,只能不断地把抱住陈匿的双臂收得更紧些。

      陈匿说出那些拒绝他的话时候,齐瑾阳其实并没有太难过。

      因为,他的心情早已经在陈匿说自己身患绝症的那句话时就崩溃了。

      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他并不害怕陈匿讨厌他,也不害怕陈匿拒绝他,因为这是他欠陈匿的。从他发现自己爱上陈匿、决定对他赎罪弥补的那天起,就做好了被陈匿仇恨厌恶的觉悟。

      那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能留在陈匿身边,哪怕他一辈子不原谅他也没关系,这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活该受着,也活该为此承担代价。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后还能跟陈匿待在一起,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了。

      他怕的,只是陈匿不要他,连讨厌都不愿意再讨厌他,一声不吭地逃离他身边,留下他一个人待在这个阴暗丑陋的无趣人间。

      他不怕被恨,只怕被抛弃。

      这些日子,他死皮赖脸地赖在陈匿身边,强行挤入他的生活,不管不顾地在他的人生里胡作非为,自以为是地给予他自己觉得好的一切。他原本以为陈匿会抗拒他的靠近和示好,也提前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可事实证明,是他低估了陈匿对他的纵容和喜欢。

      陈匿对他总是过分心软,予求予取,万事都纵着他,根本下不了狠心。

      就算他毫不留情地伤害过他千百次,但只要他突然醒悟,稍微变得温柔一点点向他靠近,陈匿就能既往不咎,拖着鲜血淋漓的残缺躯体,宽容地接纳他的靠近。

      他对他那样好,好到毫无底线,好到能轻易原谅他的一切不好,以至于他在这份纵容的爱里再度恃宠而骄,仗着他对他的爱变得自负起来,奢求能跟陈匿一生一世一双人到白头偕老。

      然而,妄想终究是空想。

      现在,他的美梦碎了。

      陈匿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他不仅没了跟他厮守的机会,甚至也没了向他赎罪的机会。

      往后的余生里,他只能带着对他的爱和悔恨,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眼中一阵胀痛,齐瑾阳呼吸艰涩,几度临近背气晕厥。眼里满是可怖的血红,唇色却苍白到吓人。

      如果陈匿只是讨厌他,不愿意原谅他,想逃离他身边,他都不会这么绝望。他要逃,他就追,反正他会想尽办法找到他,用尽一切手段不择手段的留在他的身边。

      可当阻碍拆散他们的因素变成了非人力能改变的绝症,他只能束手无策。

      他想说他不认命,他想说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一定能找到医生治好陈匿,他想说他会豁出一切帮他治病,绝对不会让他死,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可以相守。

      可是,看着陈匿那双悲悯又平静的眼睛,他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满腔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心口,咽不下,又吐不出。

      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将他的懦弱、胆小和自私都照映得清清楚楚,让他无法自欺欺人,更无法向绝望者许下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再给他带来一次失望的空想。

      “人定胜天”这句话,在此刻显得分外渺小讽刺。

      人命在病魔面前,似乎总是分外弱小,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无能为力。

      齐瑾阳绝望地想,原来相爱的两个人,也得不到一个白头偕老的好结局 。

      可是,为什么生病的人会是陈匿呢?他那么好,一直都无条件地纵容着齐瑾阳的无理取闹,舍不得麻烦伤害别人,为什么生病的人会是他呢?

      齐瑾阳五官扭曲,神色痛苦。

      他想不明白,一点也想不明白。

      上天好像一直都对陈匿很不友善,给了他一个糟糕至极的身世,一对自私爱钱的父母,充斥着恶意谣言的学生时代,还有一个恶劣冷漠的爱人。

      它残忍地折磨了他二十几年,最后又劈下一次绝情的重击,要他在饱受病痛折磨的痛苦中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眼中的红丝蔓延地更甚,齐瑾阳几乎要将牙咬碎,生平第一次这么痛恨上天。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运气好,说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家世、长相、头脑样样都不差,是被老天偏爱的天之骄子。

      自大不懂事的年纪,他也曾经在追捧声中想当然地这样以为。

      可是,现在,他含泪的看向天空——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那么那里,就应该是上帝的所在处吧。

      可不可以,把他的运气换给陈匿呢?

      他愿意替他受苦,也愿意替他去死。

      只要,他能好好的,健康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齐瑾阳近乎绝望,悲痛而哀切地在心里向他曾经并不相信的神明这样恳求到。

      长久的沉默而悲伤的拥抱中,陈匿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嗓音哑哑地,带着哭腔,明明很难过,却强逼着自己豁达。他轻轻拍拍齐瑾阳的背,艰涩地开口道:“没关系的,你不要太难过了。这个世界上比我好的人有很多,你这么优秀,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很适合你的人。”

      哽咽的声音顿了顿,湿润的眼眸低低地垂下,陈匿忍耐住鼻尖的酸楚,失落地强挤出笑容,继续在自己心里插刀:“你们会彼此相爱,相互扶持着走完这一生。”

      “即使没有我,你也会很幸福的。”

      “所以,不要难过了。齐瑾阳。”

      明明是安慰的话,却残忍到仿若一场裹着温馨外壳的报复,在齐瑾阳心里狠狠插了一刀又一刀。

      他想,怎么可能会再有第二个人呢?又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被那么好的陈匿毫无保留地爱过,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享受过那样炙热美好、无条件的偏爱,再看别人的喜欢,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他这种自私自大又狂妄的性子,只有陈匿那种无私纵容的爱才能镇得住。

      他只要陈匿,也只爱陈匿。

      没有了陈匿,他根本不可能会幸福。

      齐瑾阳颤抖着微微松开拥抱,伸手轻轻扳过陈匿的脸,轻柔地拭去他汹涌的泪,慢慢靠近那张脸,鼻尖对着鼻尖,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匿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陈匿的视线一往旁边躲,他就紧跟着他转移的方向追,锲而不舍地跟他保持着对视。

      这样闹了几个回合,陈匿终于还是认了输,顶着通红的双眼怯怯地看着他的眼睛。

      齐瑾阳看得心疼,怜惜地亲了亲他的眼睛。沾满泪珠的长睫毛被惊得抖了抖,像矗立在雨中被冷风吹过的瘦小绿树。

      齐瑾阳又在他的唇上落下几个吻,缠绵又悲伤:“阿匿,不要怕。”

      他低下头,再次贴上他的脸,仍是那个鼻尖对鼻尖的亲昵姿势,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就算这样的相拥已经有过很多次,但陈匿还是不习惯跟他对视,下意识地又想躲。齐瑾阳伸出双手,从两侧轻轻地托住了他的脸,轻声道:“阿匿,我知道你不习惯这样。但我接下来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讲,所以,请你先看着我的眼睛好吗?”

      陈匿愣了愣,瞳孔微微放大,眼中的泪珠微微颤动,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乖。

      齐瑾阳心头一软,再次怜惜地亲了亲他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似乎要直直地看进他的心里,哑着嗓子认真地开口道:“阿匿,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对你很不好,所以就算现在开始后悔补救,你不相信我对你的喜欢,也无可厚非。这是我的错,我活该。”

      “但是,”注视着陈匿的深邃眼眸里盛满了虔诚和郑重,真诚而决绝:“我求你相信,从这一刻或者下一刻开始相信,我是真的很爱你。”

      “爱到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觉得活不下去。”

      “所以,求你不要推开我。”

      “你要治病我就倾家荡产给你治病,你要是不想让人生最后一段路走得那么痛苦、不想治病、想自在轻松地享受完最后一段日子,我就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你想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去完成,不让你再留下一点点遗憾……”

      “只要,你不抛下我……”

      沙哑的男声越说越崩溃,到最后,哽咽到无法顺畅地说出完整语句,只能艰难地一个一个往外吐字:“因为,没有你,我也会死的……”

      “死”字还未落音,陈匿的手掌就焦急地盖住了他的唇,带着浓重的哭腔哽咽道:“不要乱说话。”

      齐瑾阳得寸进尺,嘴唇前倾,泪水模糊间在陈匿冰凉的手心印下一个炙热的吻。

      陈匿惊得一颤,却仍未将手移开,害怕齐瑾阳又乱说些没轻没重的话。

      苍白瘦削的脸上泪水肆虐,眼睛都哭得通红,却还是神色担忧地看着他。

      齐瑾阳心疼得要命,伸出手轻轻地给他擦泪,提起精神想要逗他开心:“别哭了,都要成小花猫了。”

      可陈匿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安静地看着他,一个劲地掉眼泪。

      他心里难过,一直在哭,眼泪根本擦不完。

      刚刚擦去,就又有新的泪水迅速落下。

      齐瑾阳一边给他擦泪,一边在心里悲伤地叹气。

      他知道,在某些方面,陈匿跟他一样,是个很倔很倔的人,只要自己认定的那个结果。

      要想让他不哭,齐瑾阳就得先止住自己的眼泪。

      他必须感到齐瑾阳没有难过,才会慢慢放心。

      不想让陈匿担心,齐瑾阳尽力地忍住了眼泪,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可开心这种事哪里是能伪装得出来的呢。

      脸上的肌肉一上扬,那些忍耐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就失了控制,哗啦啦地落下,顺着两人紧贴的鼻尖,流淌到陈匿的脸上。和他的眼泪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齐瑾阳想,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喜欢哭了呢?

      陈匿慌了,连忙伸出手来要替他擦泪。

      可齐瑾阳却拦住了他的动作,轻轻将他的手握到了手心:“阿匿,你听我说。”

      陈匿动作一顿,却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地等着他开口。

      寂静夜色中,在屋外昏暗灯光的映照下,陈匿能看到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睛一瞬不移地凝视着他,未干的眼泪亮幽幽的发着光,认真到几乎有种孩童般倔强的天真:“你好像总是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所以,我再跟你强调一遍,我真的很爱你。”

      “比你想象的更爱你。”

      “爱到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要跟你牵手共度到最后一刻,跟你相拥着死去。”

      “爱到我压根没法想象你不在我身边的话我该怎么活下去。”

      低沉的男声顿了顿,悲伤但又直接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我不怕死,只怕你不要我。”

      他的语调渐渐放慢,哀求的意味愈发重:“所以,求求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齐瑾阳含着泪,直直的看着陈匿,迫切又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齐瑾阳□□的爱意和卑微的哀求像是一颗炸弹,在陈匿的心间哄然地炸开一股巨大的欢喜和悲拗,让他无比震撼动容。

      他又想笑,又想哭,最后只能挤出一个四不像的笑容,苦涩的看着齐瑾阳。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一见钟情、毫无保留的喜欢了许多年、即使要死去也希望他能过得顺遂快乐的人啊。

      现在他在他眼前说喜欢他,哭着求他不要推开他,他怎么可能忍心拒绝呢?

      陈匿想,这一次,他或许可以自私一点,接受齐瑾阳的心意,让自己最后一段人生过得幸福快乐,不留遗憾。

      就当他是个贪心鬼吧,他想在爱人陪伴的幸福中死去。

      于是,他向前倾,第一次主动亲向齐瑾阳,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在齐瑾阳惊喜的目光中,他展开眉头,扬起嘴角,破涕为笑道:“嗯,我不推开你。”

      既然他们都爱着彼此,既然他们都不愿意跟彼此分开,那就再也不要推开对方了。

      哪怕时日无多,也要厮守到最后一刻。

      ——此处被迫删去一辆小小的交通工具。(哭)

      从那天起,齐瑾阳越发变本加厉地黏着陈匿,几乎到了连体人的程度。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他就恨不得二十四个小时全黏在陈匿身边。

      晚上睡觉时要抱住陈匿不撒手,白天醒来后,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然后跑去厨房。陈匿因为生病的缘故变得很嗜睡,醒的不算早,但齐瑾阳又担心他的胃会更加承受不住,每天都会做好早饭端到床前,一口一口地喂给他。然后自己随便应付两口,把碗盘放到一旁,等着晚上一起清洗,再度躺下抱住陈匿,陪着他一起睡。

      等到临近十点的时候,陈匿才会悠悠转醒,眼神懵懂的在他怀里仰头说早安。齐瑾阳会低头在他额上亲一下,笑着回复一句早安,然后替他换好衣服,抱着他去卫生间洗漱。再然后,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会抱着他到门口晒会太阳,天气不好的话,他就会抱着他在沙发上看书或者看电视。等再晚一点,他会依依不舍地暂时放下陈匿,去厨房做饭,下午和晚上的相处方式,也大致如上。

      自从陈匿不出门后,除了丢垃圾,齐瑾阳也几乎没有出过门,连每天做饭的菜,都是在网上点的送菜上门。

      刚开始陈匿也不是没有抗议过,他只是生病了,又不是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齐瑾阳没必要做到这种连他自己能做的日常小事都替他包办的程度,更没有必要因为想要陪着他就连门都不出了。

      但他只拿这件事说过一次。

      因为第一次说完后,齐瑾阳就愣在了原地,明明前一秒还笑得没心没肺,下一秒就瞬间红了眼眶,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无助又悲伤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问他:“阿匿,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来补偿你……我只是想要像你曾经对我那样对你好……我只是害怕你会离开我……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

      陈匿这才明白,不管他说多少遍原谅,齐瑾阳的内心始终对他怀有愧疚。

      他的好意拒绝,反而会让齐瑾阳觉得他不愿意接受自己。

      所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而是默默地享受着齐瑾阳对自己的好。只是,时常会给他一些回应和协助,让他不要那么累。

      闲暇时候更不用说,齐瑾阳手里只要一空下来就要抱住陈匿,严严实实地把陈匿整个人都圈进他的怀里,两个人严密缝合地贴在一起,感知着彼此的呼吸和汹涌的心跳。

      陈匿平时的心跳很平稳,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虚弱。但每次被齐瑾阳温柔地搂进怀里,肌肤贴近做一些亲密的举动时,他的心跳都会疯狂加速。

      那颗曾经伤过千百次的心脏,在他的胸膛里,一下又一下疾劲地跳动着,让他心动欣慰,又悲伤难过。

      因为觉得幸福,所以感到悲伤。

      如果,他没有生病该多好啊……

      被齐瑾阳温柔地拥抱、亲吻时,享受着齐瑾阳无微不至的照顾时,听着齐瑾阳构想他们的美好未来时,陈匿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陈匿安慰自己,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了,虽然时日无多,但至少齐瑾阳很爱他,天天都陪在他身边,他对他很好,把他看的很重。

      这样已经非常足够了。

      放在以前,跟齐瑾阳相爱这件事,是他只敢在梦里幻想的情节。

      现在美梦成了真,他也应该知足了。

      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至少得到了心爱之人的爱慕和温柔对待的呵护,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在这样的幸福中死去,他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这辈子,至少有一个人是爱着他的,至少有一个人是把他视若珍宝的。

      而且,那个爱着他的人,也正是他唯一深爱过的人。

      他已经非常幸运了。

      陈匿不贪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胆小,他认命,也感谢命。

      命运给了他几十年的折磨和痛苦又怎么样呢?单凭它让他遇到齐瑾阳、让他跟齐瑾阳相爱这点,就足够让他原谅之前的所有不幸和刁难。

      陈匿就是这样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从小就缺爱到了极点,只要别人给他一点点好,他就能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原谅先前的所有伤害和不幸。

      齐瑾阳庆幸他的宽容,却又替他感到不值,害怕他因此受到伤害。

      不过,这样没关系。

      他笑着牵起陈匿的手,一大一小的两只白皙手掌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现在以及未来,他都会陪在陈匿身边,再也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他,包括他自己。

      所以陈匿不需要改变,他只要按他自己的想法自在地做他自己就好。

      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好,他都会替他挡下。

      或许是医院里常年透着一股肃静沉重气氛的缘故,陈匿很抗拒去医院,也很害怕看医生。

      齐瑾阳死缠烂打了好一阵子,又是好声好气地讲道理,又是死乞白赖地撒娇,再三保证绝对不让他住院、陈匿要是很害怕他们立马就走人,才半哄半骗地把人带到了医院。

      陈匿租住的地方是个小镇,医疗条件并不发达,齐瑾阳租了辆车,带着他到了附近镇上最好的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陈匿坐在副驾驶上,紧紧地抓住安全带,唇色发白,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发呆,不管齐瑾阳怎么搞怪逗他,他也还是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齐瑾阳看得又心疼又想笑,心想怎么看个病还把他老婆给看傻了。趁着红绿灯的间隙,侧身摸了摸陈匿的脸,笑着给他宽心道:“别怕,只是去做个检查,开个药罢了,拿完药我们就走,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陈匿愣了愣,一片死灰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几分生意,听话地点了点头。

      到了地方,下了车,陈匿下意识地往齐瑾阳身后躲,怯生生地抓住他的衣角,踌躇着不愿意进去。

      齐瑾阳轻轻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柔声安抚道:“阿匿,别怕,我在你身边呢。”

      陈匿怔了怔,眼睛呆呆地看着两个人相牵的手。

      这是第一次,有人陪他看病,也是第一次有人在医院前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不要怕。

      陈匿没有告诉齐瑾阳,其实他害怕医院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沉重的气氛和刺耳的消毒水味,而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医院的过道上打着吊水,身旁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他不怕疼,因为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

      他最害怕的,其实是孤独。

      可是,现在,他不用再怕了。

      他扬起唇,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紧紧地回扣住那只牵着他的温热手掌,用力地点点头,跟着身侧的人大步朝前走去。

      ——因为,现在他有齐瑾阳了啊。

      看病的时候陈匿一直很紧张,除去单人检查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抱住齐瑾阳的手臂不肯松,像极了溺水者抓住了一块救生浮板。

      齐瑾阳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伸出空余的那只手从背后搂住他,一遍遍在耳边轻声安抚他。

      那副亲热的模样,惹得对面的医生都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陈匿的病情控制得还算好,癌细胞蔓延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慢些,好好治疗、按时吃药的话大概还能再活半年左右。

      先前设想的一切仪式并没有因为陈匿的病讯而取消,反而加快了行程。

      为了给陈匿一个正式的、完整的婚礼仪式,齐瑾阳特意抽了时间,带着陈匿回了一趟齐家,邀请他爸妈出席婚礼。

      他知道这次交谈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他爸跟他奶奶那两张嘴阴阳起人来,简直不是一般的难听。他不想让陈匿受一点点委屈,就没带着他进去,乖乖嘱咐好陈匿在车上坐好等他,又再三嘱咐司机好好照看好他,才勉强放心,抱着必死但必胜的决心,走进了家门。

      回家前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备,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们,所以一进客厅,他爸妈和他奶奶都已经坐好等着他了。

      家里的这几个长辈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如既往地威严不好惹。

      齐瑾阳心情紧张,却没有要逃避的意思。

      他规规矩矩地站好,微微躬身,恭恭敬敬地问好:“奶奶,爸,妈,我回来了。”

      他爸跟奶奶还是老样子,淡淡抬起眼,轻轻地点了点下巴,淡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回应。只有他妈还算和蔼,笑着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都回来了,就别拘着了,坐下跟我们好好聊聊。”

      齐瑾阳点点头,也不客套,直接进入正题,说了他要跟陈匿补办婚礼的事,邀请他们三位亲人到现场。

      毕竟,结婚这种大事,没有一个长辈到现场,总感觉少了几分正式,也像是对陈匿少了几分重视,别人都有的东西,他也必须给陈匿安排上,只能多,不能少。

      这话一说完,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不少。

      齐父和齐家奶奶对陈匿的印象其实都不算太好,一是当时齐瑾阳是因为形势所迫才跟陈匿结了婚,两个人的亲热照又传遍了他们在的圈子,他们很难不被影响到对于陈匿的看法;其次,在他们跟陈匿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陈匿总是一副怯生生的讨好模样,小心翼翼到好像他们是什么不好应付的坏人,多方面综合下来,他们的确很难喜欢得起来陈匿。

      所以,听了这话,齐父冷冷地笑了笑,嘲讽道:“当时你不是死活不愿意娶他吗,怎么,现在又爱得这么深了?”齐奶奶冷哼一声,算是附和。

      齐瑾阳知道他们对陈匿的偏见根深蒂固,也没指望一下子就改变他们的看法,因而也没有生气,仍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认真地回答道:“对,我爱他,很爱很爱,爱到想打死从前那个欺负他的自己,爱到没有他不能活。”

      “这个回答足够了吗?”

      回答完,他不卑不亢地慢慢起身,转身离开:“你们来的话我会很高兴,但不来的话也没有关系。”

      “我有陈匿,就足够了。”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但几天后,齐瑾阳接到了他妈打来的电话,答应出席婚礼。

      婚礼的地点安排在陈匿的老家,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高中学校,也是陈匿对齐瑾阳一见钟情的地方。

      为了得到借用权,齐瑾阳特意跑回高中学校跟校长聊了很久,虽然憋屈地坐在椅子上听着校长讲了大半天的学校过往的光辉事迹,但好在最后还是得到校长的准许和祝福,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办公室。

      婚礼的一切用品都是陈匿和齐瑾阳亲自选出来的,用齐瑾阳的话来说就是,这是陈匿跟他的婚礼,一切布置都得按照陈匿的喜好来,应该细节都不能放过。连带着当初跟着齐瑾阳跑来y市的小助理也没能逃过,被迫加入到他们中间,每天苦兮兮地跟着他们两个人在一堆东西里看来看去,选来选去。

      他愁眉苦脸地找到齐瑾阳想委婉地表示一下抗议,却在后者说给他加薪和发奖金的糖衣炮弹中立刻败下阵来。

      ——“不就是帮您跟夫人一点点小忙嘛,作为您的得力员工,我在所不惜!”

      打工人嘛,干活可以,有钱就好说!

      陈匿在旁边看得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生气。齐瑾阳看见他高兴,马上就像闻到骨头味的狗一样跑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乐呵呵地跟他一起挑选装饰品的样式。

      一旁的小助理对他们这种随时随地秀恩爱的举动早已经习以为常,满脑子都沉浸在加薪的喜悦中,屁颠颠的坐到一旁,加入到挑选中。

      婚戒是齐瑾阳带着陈匿专门到珠宝店定制的,款式是由陈匿决定的,细细的银圈上镶嵌着一颗璀璨明亮的钻石,很简洁的样式,只是在戒指内壁刻上了他们两个的名字。

      两个小小的名字中间,还刻上了一个“Iove”:“齐瑾阳love陈匿。”

      明明是算得上有些俗套的情话模板,陈匿却很喜欢。紧紧地盯着那个“love”,默默地红了脸。

      “爱”,这是一个多美好的字眼啊。

      而现在,这个美好神圣的词,属于他和齐瑾阳。

      婚礼前前后后大概筹备了一个月,齐瑾阳都还嫌不够慎重仔细,顾及陈匿的身体状况,才勉为其难的定了下来。

      婚礼的前一晚,陈匿紧张的睡不着,在齐瑾阳怀里翻来覆去地扑腾,不安地睁大眼睛看着齐瑾阳,问他:“怎么办,我还是好紧张,这么美好的情节真的是真的吗?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吗?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

      齐瑾阳被他这副患得患失的可爱样子逗笑,却又心疼他的自卑自贱,连这点理所当然的幸福都觉得自己不配。

      他那么好,分明值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家阿匿,总是可怜到招人心疼。

      齐瑾阳眼神柔软,把陈匿揪着他衣服的手轻轻解开,拢到他的手心里,十指相扣,将他往他怀里带得更近了些,低头温柔地亲了亲他的眼睛,轻轻摩挲开他紧皱的眉头:“别怕,有我在呢。”

      “我给你兜着底。”

      很温柔的语气,却说着最坚定的保证。

      像是一个沉甸甸的秤砣,将陈匿飘忽不定的心脏瞬间拉回原地,有了安定的充实感。

      陈匿于是不再害怕。

      他将头靠回齐瑾阳怀里,依恋地轻轻蹭了蹭,在齐瑾阳温热的怀抱中,放心地睡去。

      明天,还有很重要的大事在等着他们呢。

      ·被迫删去交通工具呜呜呜,想看的铁汁去抖动的音符吧,我试着发了发。

      ·这章写得好长哈哈哈哈哈,一万字哈哈哈,所以写了挺久。

      ·下一章是婚礼和“洞房”,咳咳,应该还有一点点肉沫,你们懂的。

      ·再甜个一两章be结局应该就要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他想陪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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