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非石》五更雪

55、倾斜天平

　　生死，始终是世间最受争议的一个话题。

　　星月大陆方氏宗祠里的阵法，幻境中的残存记忆，结合到一起，不难猜到，最后的目的是复活一个已死之人。

　　在苏言问完那句话之后，黑暗中除去风声，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林棠揽过一旁萧暮的肩膀，目光却投向苏言所在的位置：“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隐隐感受到他的目光，苏言指节屈起在身侧轻叩两下，最终摇了摇头：“我瞎说的，试试能不能诈出来实话。”

　　“……”林棠无语一瞬，心说苏言此人要不是身份摆在这儿，不知道多少人想揍他，至少自己是十分愿意加入这个打人行列的。

　　“不说玩笑，我不认识他，只在资料上见过，方家的上一任族长。”苏言停了几秒，又添了一句话，“不过我那边的资料显示，他已经死了。”

　　“你是说，星凌阁里的资料显示方珏已经死了？！”萧暮很惊讶。

　　萧氏世代与星凌阁牵连甚深，自然也就比常人知道的要多。
　　星凌阁的资料库涵盖了所有空间的信息，全面而准确，无需人为修改，皆是依据真实情况自动调整。

　　所以…方珏确实已经死了。

　　“先不用纠结这个，这黑雾带着煞气，你们小心。”苏言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口吻认真地说道。

　　叶尘潇感觉到有人帮自己披上了宽大的披风，还戴上了兜帽挡住些风声，他下意识抓住即将缩回去的手，两只戒指偶然碰在一起，敲散了他在幻境中的慌张心思。

　　方珏要复活的人，不止苏言好奇，他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苏言动作熟练地捏了捏他的手心，暗示他别怕，另一只手在身前飞快地挥动几下，又猛地将鬼画符似的印咒推出去，后形成漩涡状，黑气顿时变得稀薄，隐隐能透出人形。

　　叶尘潇突然松开他的手，苏言的目光追寻过去，忽然听到那边传来类似气球漏了气的声音，当然，他可不会蠢到以为是真的气球。

　　“言哥，是刚才客栈中那些傀儡。”叶尘潇手中握着剑，蓝灰色的剑穗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散开又聚合，“像是空壳，未必是—”

　　“是人皮。”苏言截断他的话，闭合的折扇刻意隔开距离，溢散的灵气将空壳人击退。

　　林棠这边也已经跟几张人皮交上手了，略微加大了声音，以便其他三人能听清，“的确是人皮，而且还是完整的，没有任何瑕疵。”

　　“欸，用没有瑕疵形容一张完整的人皮，是不是不大合适？”苏言一边躲避空壳人的攻击，一边不慌不忙地说着废话。

　　萧暮毫不犹豫地用剑拦腰斩断了一张人皮，猛地侧身避开突然从它“身体”中爆裂开的血雾：“这东西里面的液体有腐蚀性，你们都小心躲开。阿言，星月南境的那个阵法需要血，看来这些人皮原本的身体已经被当成祭品献祭了。”

　　“空壳……越来越多了。”林棠的表情有点不大高兴，不是担心被围攻，而是…这是要杀多少人才有现在的场面。

　　苏言突然展开沉影扇，灵力托起扇子在虚空扫过，开出一条干净的道路，他顺利走到叶尘潇身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冷冽：“你是不是受伤了？”

　　换成别人，叶尘潇会直接甩开对方的手，可这人是苏言，他只是稍微挣扎了两下，无奈道：“被散开的血雾沾到一点……”

　　“薰儿。”

　　不等他再多解释，远处便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

　　一道道暗绿色的细长阴影闪过，黑雾逐渐散去，人皮傀儡尽数被从地底涌出的藤蔓缠住，顿时清净了许多。
　　数不尽的藤蔓卷着一堆空壳子往旁边撤，迅速远离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叶尘潇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眸光微动，来人也算是相识。

　　“南宫城主？”萧暮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她，一时有些惊讶，目光触及她身旁的少年时更是觉得稀奇。

　　众所周知，南宫皇城历任组长皆为男性，但这一任族长南宫熏却是例外，并且按照以前传下来的说法，这位城主在接任前并不起眼，甚至鲜少有人知道。
　　当然，这些不重要，如何夺权是一桩只能看热闹的事，而继任千年来都没有伴侣，更遑论子嗣，这便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位之人，普通人触碰不到，却不影响他们的生活成为八卦中心。

　　南宫薰抬眸瞥他一眼，又扫过一旁的林棠，慢慢收回眼，不冷不淡地回应：“萧公子，林公子。”

　　林棠的家族在星凌阁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能被南宫熏认出来也不意外。
　　林棠微微倾身，简单回了一礼。

　　苏言挑了挑眉，看了眼南宫薰，好奇道：“南宫城主怎么会来这地方？”

　　这是许久不曾听过的声音，南宫熏不禁呼吸一滞，强行流转了千年的记忆，在听到苏言声音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我见过你，你是谁？”身侧的寻声突然出声，直勾勾地盯着苏言的脸。

　　“寻声!”南宫薰努力忽略掉自己身上的异常，制止了寻声无礼的问话，她看到了苏言手上握着的扇子，修炼到他们这个级别，对法器的感知格外敏感，虽然只看到扇柄坠着的灰色流苏，但苏言的身份已经很显然了。
　　她拱手朝着苏言行礼，道：“阁主大人。”

　　“欸，别客气，我们星凌阁不兴这套。”苏言抬手阻止，见她重新站直身体才露出一个浅笑。

　　“叶公子。”南宫薰看了看叶尘潇，能跟星凌阁主走在一起，萧家大公子也在，多半是星凌叶氏的某位小公子。

　　【苏言：尘潇，她怎么认识你？

　　叶尘潇：之前去寻声之境时有过一面之缘。

　　苏言微顿：……寻声之境？

　　叶尘潇：是南宫皇城的一处秘境。

　　苏言倒是知道南宫有这么一处地方，只是不记得名字：南宫薰旁边那个寻声，是秘境的元灵吧？

　　叶尘潇：是。】

　　身处险境，几个人还有心情寒暄，他们舒坦了，方珏可不淡定不了。

　　“南宫薰，哼，你也来了……”方珏终于舍得露面了，他的身体裹在浓厚的黑雾中，让人单是看着就极度不适。

　　还有南宫薰啊……苏言暗暗把这个名字记在小本本上，她肯定也知道点什么。

　　“如何？这些傀儡里面，有不少城主大人想杀的人吧？本座也算是帮你做了件好事，可要答谢本座哈哈哈哈……”

　　屁话还没完了是吧？

　　苏言捏了捏叶尘潇的手指，低头看了几眼，原本被血雾腐蚀了一大片的手背如今完好如初，这才隐隐松了口气。

　　叶尘潇任由他摆弄，他觉得苏言刚才是真的生气了，虽然这点小伤不至于太过担心，可今日苏言的异常，却让他感觉到对方对自己过于谨慎的关怀。

　　不过方珏这个说法……南宫薰想杀的人？四人一起转头看向莫名被指认的人，寻声皱了下眉，顺大流也看向南宫薰。

　　南宫薰本人一脸淡定，并未反驳：“这些傀儡确实都是南宫皇城的人，其中有一部分贵族。”

　　死很多人的案子可以被压下来，但若是加上贵族，那就是大新闻，不可能没人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苏言阁主表示不服，他怎么也不可能漏掉这么重大的事件。

　　南宫薰静了几秒，像是在考虑用词：“是前任族长在位时的事，我看过一些加了权限的案宗。”

　　苏言：“既然留有记录，为何星凌阁没有这件事的任何记载？”

　　要么是这件事被故意隐瞒，要么就是星凌阁本身出了故障。

　　莫非星凌阁有内鬼？

　　苏言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切实际，哪个人才能潜进星凌阁啊，开玩笑吗这不是……嘶，好像…还真有。

　　不过，那不一样。

　　“老族长留下的意思，觉得有失南宫皇族颜面，不准后辈将此事捅出去，便将所有案宗都加封了族长权限，到了这些年，知者甚少。”提到老族长的时候，南宫薰眼神泛着冷意，但并未让人注意到。

　　“颜面？呵，”苏言真是被气笑了，“死了这么多人，还要什么颜面，该丢的早就丢光了。”

　　南宫薰垂着眸没有说话。

　　苏言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南宫现在位高权重的家族，都是近千年的新贵？”

　　大抵是没料到苏言还关注这些，南宫薰愣了一下才点头：“是。”

　　所以这就意味着，这些傀儡里的贵族，很可能是当年南宫皇城中所有的权贵。

　　意识到这一点，萧暮和林棠也微微变了脸色，有权有势的大族，法器功法典籍所藏甚多，武力防御都不会差，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灭掉一整座皇城的大族，就算是另外一座皇城也没有如此大的手笔。

　　等他们说了一大堆废话，方珏觉得自己真是个善解死人意的大善人，结果刚要开口就被苏言截胡了。

　　“你给本尊闭嘴！”苏言现在的感觉就是，苦心维持的天平在无形中倾斜了，而他们这些负责人却被迫打起了瞌睡……
　　不对，他自己在一千年前进行了一次轮转，时间这么巧合，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那个时间点，还有过一场大战，对，他想起记载中那个草率的名字，屠魂之战，陌陌和阿湛陨落，沐沐神魂缺失，流觞神魂重伤难愈……太巧合了，那个时间点，姐姐为何不在星凌阁？或是，为什么没有及时赶到星凌阁？

　　手心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将理智偏离的苏言猛地拽回正轨。
　　苏言双目泛着猩红，下意识反握住尘潇的手，一点点恢复理智。

　　他不畏惧死亡，只是厌恶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