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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聚灵解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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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条件简陋,床自然也不大。
两个成年男人躺在一起,免不了有所接触。
手臂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温热,苏言突然想起初次见到青年时的场景。
还好,他恰巧走到那里,恰巧救下了他。
他把一个人从淤泥里捞上来,不求所谓回报,只是…不想看到这个人被拖进满是肮脏杀戮的地狱里。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盏灯,苏言朝着光的方向看去,原来不知何时,独孤潇起身点上了一盏灯。
床铺晃动了一下,身侧的人重新躺下。
“公子,我怕黑。”
苏言:“……”
独孤潇似乎知道他没睡着,继续说道:“您应该不介意我留一盏灯吧?”
青年说话时有意无意地侧过了身体,一点点热气喷到他的脖子上,痒痒的,苏言也侧过身,背对着青年,闷闷地“嗯”了一声。
身后传来一声被刻意压低了的笑声,很低很低,但苏言就是听到了。
夜半,苏言并无睡意,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他下意识反握住对方,刚想用力掰开,便想起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青年额头都是汗,眼睛紧闭着。
做噩梦了?
苏言阁主皱了皱眉,似是在思考应该怎么办。
手臂上的那只手抓得很紧。
苏言心下惊奇,身体修复需要时间,这么快就这样有力,实在少见。
犹豫了一会儿,苏言移开了独孤潇的手,不太熟练地把手伸到对方背后,节奏不规律地轻轻拍了几下,全当是安慰青年了。
大抵是被无意地安抚到了,身旁人原本紧皱着的眉慢慢放松了。
睡梦中,独孤潇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还闻到了那股令他执着许久的淡香,潜意识的动作,他努力凑近了去闻。
睡着的人突然凑到脖颈边,一向清心寡欲的苏言阁主顿时僵住了,恍惚间听见,青年嘴里呢喃着什么,吐字模糊,只隐隐听清了一个“mu”字。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闪过,苏言后知后觉地错过去了。
青年身上混着浅淡的梨花香,大概是因为他的星言殿中那棵不知哪一世种上的梨树吧。
不知怎的,苏言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触。
好像,自己对身边这个人,总是有许多例外,不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发现不了。
到最后不知想了些什么,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苏言睡得晚,醒的却早,独孤潇身体不好,自然需要多睡会儿。
睁眼时青年离他很远,苏言心里反而没来由的一空,像是丢失了什么。
等苏言出了门,床上的青年慢慢睁开眼,眸色深沉。
他比苏言早醒了一会儿,一睁眼便是对方白皙细长的脖颈,再加上早上的生理敏感,为免再出什么不愉快的岔子,他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又在对方睁眼前装成熟睡的样子。
应该骗过去了吧?
他喜欢同性,所以与他人的距离总是很有分寸,只是在萧言面前,他总忍不住想试着靠近。
独孤潇仰面平躺在榻上,一只手轻轻遮住了双眼,沉默着吐了口浊气。
他已经记不清,幼年时见过的那个人了,可每次想起那道模糊的身影,心跳又总是不可自抑地加速。
倘若寻不到,他想,大概真的要遵循宿命安排了。
门外,苏言回忆着方才青年的伪装,不自觉地便勾起了唇角。
路过的老板娘被这个不太明显的笑撩到了,笑嘻嘻地凑上来问苏言需不需要准备早餐,苏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迅速又变回面瘫的样子,这一收一放的,吓得老板娘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苏言侧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只准备一人份,送到隔壁房间。”
老板娘连忙答应,迫不及待地凑上来,又火急火燎地逃离开。
身后苏言皱了下眉,心中疑惑,自己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怎么还能把人吓成这样?
“吱—”身后的门开了。
独孤潇也没想到,这客栈的破门会发出这么大声音,打扰了苏言大清早就开始的沉思,实在是不好意思。
“公子,”独孤潇张了张嘴,啊,好像没词儿了,“……”
嘶,别人家的小仆役平时都跟主子聊些什么话题啊?
答:别人家的主仆不聊天。
苏言略过他,走进房间。
“洗漱好,过来吃饭。”从屋里传出的声音,依旧是平平淡淡,不带感情起伏。
行吧,金贵的小公子又要给自己加餐了。
也有那么一瞬间,独孤潇感受到了家的意味。就好像普通人家,如果能够生在寻常人家,当真是件幸事。
不出意料,桌子上的东西又是萧言自备的,跟昨晚没有一样重复的。
只有一点没变,这些东西还是没被人动过。
挺好的,独孤潇也乐得自己吃。
“咚咚咚……”
有人来敲门的时候,独孤潇刚好吃饱喝足,听到声音时率先看了苏言一眼,毕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还是要适当尊重一下。
“开门。”
独孤潇懒洋洋地点点头,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门外的少年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却见门内的两人都面无表情,面上有点挂不住,慢慢降下心中的火气:“别以为你们救了我,我就不会收回我的东西,快把东西还给我!”
独孤潇闻言挑了挑眉,差点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再看萧言的样子,嗯,八成也是忘得彻彻底底。
话说回来,他昨天随手把花放哪儿了来着?
呃…好像真忘了。
“把东西给我,我会考虑放过你们……”
“聒噪。”苏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满是不耐。
虽说萧言这人说话老是一半一半的,不过这两个字独孤潇是相当赞同的,太聒噪了。
少年说也说累了,打也打不过,一脸委屈,看样子都要哭了。
我去,这都什么事儿啊……
独孤潇可不想真把人弄哭,显得自己多欺负人,可苏言完全没有这个觉悟,居然还煽风点火,虽然可能又是无心之过。
“行了,聚灵花我忘记放哪儿了,等找到就给你。”
少年很是怀疑:“真的?”
独孤潇无奈道:“真的,你看我家公子的衣着打扮,还用得着跟你抢吗?”
少年听了这话,还认真打量了一下苏言,确实,非富即贵。
可是……
“不行,聚灵花千年难遇,就算、就算他再有钱,也未必不会抢我的!”
说的好有道理,独孤潇差点就要信了:“你这是什么歪理,我家公子应下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苏言忽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他心里发毛,因为他在胡说,毕竟昨日苏言只是让他拿着聚灵花,并没说要怎么处置,现在完全是他自作主张。
不过没关系,反悔了失的是萧言的信,不反悔丢的还是萧言的财,他两头不吃亏。
“那…”少年嘴上还挺犹豫,手上却已经迅速地握着一支箭对准了独孤潇脆弱的脖子,一用力便要渗出血来。
出其不意的动作,苏言没什么惊讶的,只是目光在独孤潇细长的脖颈上停留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独孤潇想抛弃自己的形象,破口大骂,抢东西就抢东西,这关他什么事啊……
“把东西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他。”他一边说着,箭尖触到脆弱的脖子,很快就溢出了几滴血。
伤口在脖子上,有点疼,独孤潇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但不得不承认,他大概还是有点畏惧的。
看着苏言仍旧保持着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独孤潇突然有些烦躁,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出声道:“你想错了,我与他不过主仆关系,不必拿我来做威胁,没用的。”
“有用。”
独孤潇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一脸面瘫的萧言,明明还是那副缺少社会毒打的神情,可看起来却好像突然顺眼了很多。
苏言一摆手,收起茶具,起身立到那少年正对面,端的是一副好皮相,潇潇君子。
独孤潇看人一直是带着目的的,这时候他才恍觉,萧言此人,或许真的与那些人不同。
不畏权势,是他自己地位够高,没有阿谀奉承的必要。可收下一个身份特殊的奴隶,却又丝毫不在意尊卑……
“你若伤了他,便什么也得不到。”
垂在身畔的手倏地握紧,独孤潇怔怔地看向萧言,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大堆话本小说,搅得一团乱麻,最后零散地分辨出几个显眼的字。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独孤潇:……这破脑子怎么还老向着外人?
不等他再继续胡思乱想,一柄未展开的折扇凭空出现,一下子打掉脖子边的箭,挡在他和少年中间,独孤潇一手肘往后怼去,转身退开了一段距离。
待两人分开,浮在半空的折扇便飞回了萧言手中。
“你—”
“是你先动手,况且你一身躁动灵力不知收敛,会伤到旁人。”苏言冷淡地打断他的话,侧身看向独孤潇,握着折扇的手微抬,一粒丹药显现在虚空。
他抬头看着独孤潇,道:“聚灵花炼化后的药,这聚灵花本就是为你寻的,如何处置,自己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独孤潇接过灵药,心间添上几道不知名的情绪。
少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里的药,看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冲过来抢走。
自己决定……独孤潇好奇这少年这么想要聚灵花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萧言这么说了,那他就受了。
“你先告诉我,要聚灵花做什么,我可以考虑把它让给你。”
少年冷哼一声:“杀了你们,这药自然就是我的。”
独孤潇眼神冷了一瞬,随即又变回无辜的模样:“你若一直这么说话,那就没有商量的必要了。”
“解咒。”应该是终于意识到,再这么耗下去,他什么也得不到,少年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微垂着眼眸,“我的家族被人下了诅咒,都活不过而立,我不想死。”
“那跟聚灵花有什么关系?”
“古籍记载聚灵花能活死人肉白骨,想来解除一个小小的诅咒也不算什么。”
?独孤潇心底默默蹦出一个问号,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小孩儿的脑回路……真是搞不懂。
“古籍记载,未必准确,聚灵花不能医治死人,更没有解咒术的功效。”旁观的苏言突然开口,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既然没有这些作用,你们何必非要跟我抢?”
独孤潇看着萧言轻轻挑了下眉,他倒是要听听萧言接下来要怎么编。
苏言沉声道:“世间万物,总归有人需要。”
“呵,你们这种有权有势的人,哪里懂寻常人的苦难!多说无益,就当你们还有怜悯之心,把东西施舍给我也不行吗?”
怜悯、施舍……苏言闻言忍不住皱起了眉,世间事总是纠缠不清,他一直没学会应当如何应对。
只是,不等他有反应,一边的独孤潇轻飘飘看过去,沙哑的声音蓦地打破平静:“凭什么要别人怜悯你施舍你?你有什么资格?”
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少年平生最是厌恶。他恶狠狠地瞪过去,却见青年双目无神地盯着虚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浑身透着虚弱的病气。
他眼神变了几变,目光在苏言和独孤潇二人间来回流转,轻嗤一声:“你也没资格这么说我,你主子不也是在可怜你?半条命这么吊着,怕不是因为你这张—”脸吧。
“若不想死在而立之前,可以闭嘴。”苏言阁主面无表情地说着,完全看不出他刚刚对一个小少年施加了一点威压。
对面脸色发青的少年被迫住了嘴,一瞬间向他覆过来的威压令他瞬息动弹不得。
恐惧,像是一直深埋心底的恐惧猛然迸发,没有缘由,没有源头。
“你……”
看着少年半天只憋出一个“你”,苏言阁主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不该随意对一个人类施加威压的,这样不冷静的行为,有点不像他了。
他只顾着暗自懊悔,却没注意到独孤潇神色一瞬间的变化,对于萧言突起的怒意,他才是感到最惊讶的一个,可转念又一想,或许萧言只是觉得这人的话污了他自个儿的名声……
濒临崩溃的少年突然蹲了下去,一只手捂在脸上,“我只是不想死,凭什么前人的恩怨要我来偿还…不公平……”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可太多了。
有时候,苏言对此感到十分新奇,他见过很多人类一边同生活挣扎着,一边抱怨命运不公,却又总幻想着不劳而获,这般矛盾的存在,实在令他想给宿命鸣个冤。
宿命,分明很公平。
只不过,是对所有人都同样的不公平。
“行了,药给你,你可以走了。”独孤潇微微弯了腰,将制好的灵丹递向蹲在地上的少年,平静地说着。
少年错愕地抬起头:“……为什么?”
独孤潇不耐烦地皱皱眉,这个角度萧言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索性也不再披着羊皮了,“你太吵,我家公子要歇息。”
他家公子本人还站在原地,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就重新坐回床榻上,闭上了双目。
“既然不想死,就好好活着。”独孤潇硬把人送出了门,还没等他关门,外面的少年就用手抵住了,这时候独孤潇力量自然是比不过他的,便收了点力,自己也出了门。
“活着,怎样才算好好活着?”少年眼圈微微泛着红,倔强地盯着独孤潇。
独孤潇愣了一下,本不予理会,突然想到些什么,轻扯了下嘴角:“你应该知道,星凌阁。”
“那当然。”
独孤潇双手搭在竹栏杆上,垂眸看着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喧闹,忽然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来世间走了一遭。
“我少时同阁中的一人有过几面之缘,他告诉我,宿命向来公平,不会只在一个人身上落刀。只是,旁人有旁人的悲苦,而你,不想停在原地等死,便只能往前走。”
…… ……
“那灵药,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独孤潇也是等人走了才想起来的,真就这么让他自己决定丹药去处,有点不敢相信。
“本就是为你自己寻的,如何处置都是你的事。”苏言站起身,简单地看了下房间四周,没发现什么不妥,就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回去了。”
独孤潇跟在萧言后面,回想着对方刚才的几句话,隐隐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不高兴的意思。
“公子生气了?”他往前凑了凑。
“……”
“公子定是生气了,我不该这般糟蹋公子的心意—”
“没有。”
“真的?”
“嗯。”
“可是……”
“没有可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