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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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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绍圣五年,乃哲宗亲政的第六年,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大相国寺前人来人往,百货云集,热闹非凡。汴京大相国寺作为皇家寺院每月开放五次,以供万姓交易。
今日便是大相国寺开放的日子。数不胜数的商贩从四面八方如期而至,准备借此大赚一笔。
其中便有一个名叫松酿的少年。
墨绿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
乌黑的头发被银白色发带束起,一枚白玉穿发而过,晶莹润泽,衬托得青丝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此刻,他正背着一个竹木卷轴筒,脚步匆匆地赶往大相国寺佛殿后面的资胜门。
那里聚集着专门售卖书籍字画的摊店。
街上往来小贩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他握紧竹筒的绑带,脚下生风。突然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撞,身体不受控制地朝边上趔趄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望着那人赶着去投胎的架势,少年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眼自己的画筒,见其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
眸光一转,扫至腰间,忽的一愣。钱袋呢?钱袋呢?
少年茫然片刻,眼前闪过刚刚那人贼眉鼠脸、着急忙慌的面容,恍然大悟地大喊:“小偷,抓小偷!”
市集本就繁华纷乱,此时他虽高声呼叫,却也只引得附近几人侧目。
少年撒开腿如离线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咒骂:
“小贼,站住。”
前方的人为了不引人注目,本是在快走,现下听到松酿气势汹汹的怒斥,知形迹败露,撒腿便跑。
约莫是被追得慌了神,一路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皆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小贼,你给我站住!再不站住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站住!”
小贼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速度不减,步履不停。
松酿气急,咬牙穷追不舍。一连追出了两条街。
小贼被他锲而不舍的倔强屈服,暗叹自己今天怕是白忙活了一场。脑中灵光一闪,将钱袋顺手往旁边一人腰间递去。
“三哥,后面交给你了!”
他回头看向迫在眼前的松酿,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高声说道,然后再次窜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楚槐卿将钱袋拿在手中掂量再三,皱了皱眉,喃喃自语:“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啊。”
况且即使是兄弟,一见面就送他袋银子是什么意思?
刚想追过去一问究竟,手腕便被一个怒气冲冲的清秀少年扣住。
“你个小贼,被我抓到了吧!现在人赃并获,跟我见官去!”
松酿瞪着楚槐卿,一把夺回自己的钱袋。
楚槐卿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转瞬之间便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竟然栽赃到我头上来了。”他嗤笑一声,轻声喃道。
“你还笑,简直厚颜无耻!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招惹.......本官人的厉害。”
楚槐卿举起被他攥住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的绿衣少年,处之泰然,薄唇轻启。
“我偷你的钱?脸面挺大啊。”
松酿拧了拧眉,被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小贼镇住,不由地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嘟囔:“不大啊!”
“呵........就这智商还捉贼呢!”
楚槐卿用力一甩,挣脱了松酿的桎梏,促狭地看向他。
“见过嚣张的贼,没见过你这么嚣张的贼,抢人钱财你还有理呢?”
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偷鄙视,松酿恨恨地瞪着楚槐卿,抬手愤愤地将他指着。
“哦?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偷了你的钱袋?”
“这就是证据,你还敢抵赖。”
松酿颠了颠手中的钱袋,挑了挑秀眉。
楚槐卿冷笑一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气定神闲。
“若是我要偷你的钱袋,那为何现在钱袋在你手中而不在我手中?”
松酿盯着钱袋一愣,气势瞬间矮了半截,随即反驳:“是你见逃跑无望,想着束手就擒好争取宽大处理。”
楚槐卿笑了笑,再次开口。
“好,就按你所说。那你看看我的衣着服饰,本官人看起来像是缺你那两个铜板的人吗?”
松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拄着下巴将楚槐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一遍,有点心虚,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不止两个铜板!”他嗫嚅。
不过现在承认自己上当了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他想了想,梗着脖子抬杠道:
“说不定你是故意穿成这样来招摇撞骗,这便是你们为自己留的后路。”
“呵呵........兄台思虑还真是周全。既然如此我再问你,如果我真与刚刚那人是一伙,他又为何当着你的面高声叫嚷,生怕你不知道赃物已被转移?”
楚槐卿干笑两声,耐着性子继续抽丝剥茧,直到问到松酿哑口无言。
“这,说不定是他怕被我抓住,想将祸水东引?”
松酿缩了缩脖子,已经失了气焰。如跳蚤断了双腿,蝴蝶少了双翅,没了扑腾的底气。
楚槐卿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将他扫视着。
“嘿嘿嘿.......既然失物已经寻回,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和你计较了,咱们后会无期,后会无期。”
松酿见情势不妙,撒腿便跑,不想再与此人纠缠下去。况且他还有正事要做。
楚槐卿捏着手中折扇,嗤笑一声,望着逃之夭夭的松酿,眼睛微微敛起,显得越发狭长深邃。
“算你走运,今日我便不与你计较。”说完晃着折扇一转身融入人群。
手中折扇赫然题着“路夹槐卿”四个大字,字迹俊逸清瘦,风骨卓然,自成一体。
落款处是四个小字——端王赵佶。
松酿一路小跑赶到资胜门口,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喘着粗气拍了拍胸口。
“怎么了?师傅?”
摊主是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虽衣着朴实无华,却相貌清秀。
“别提了,我今个出门没看黄历,先是差点被抢了钱袋,后面又差点得罪了官家人。万一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睚眦必报可怎么办?”
少年拍拍他的肩膀,调笑:“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竟然还有怕的时候?”
“我倒是无所谓,就怕我爹知道......”
“你可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姓名、住处?”
“当然没有!”
松酿听他这么一分析,拍了拍手,豁然开朗道:
“对哦!他就算想寻仇也找不到我人。大不了我这几天就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风头过了再招摇过市。”
少年牵起嘴角,不置可否地笑笑,自顾自将他带来的卷轴打开。
“师傅这次带了几幅画?”
“喏,都在这里,你自己看。这可是我辛苦好几个晚上的成果。”
松酿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饮罢,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茶渍,仰靠在木椅上,双手枕着后脑,眼睛微微眯起,像只午后懒困的猫。
“师傅,我发现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挺顺眼的。”
“什么叫不说话的时候,我说话的时候就不好看吗?”话音未落,一记刀眼先行递过去。
少年干笑两声,立马附和:“好看,什么时候都好看。比画还好看”
松酿闻言满意地点点头,甚是欣慰,抬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学究架势。
“正道兄,你可真上道,不愧是我的徒弟。可有后悔拜我为师啊?”
名叫正道的少年笑意越发勉强,想起那段往事便是一脸心酸,偷偷翻了个白眼。
最终扛不过松酿沉甸甸的目光,认命地点头。
“不后悔,从前现在到以后.......都不后悔。”
话语之间敷衍之意甚是明了,可偏偏某人就是听不出来,自顾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庙会越发热闹,来往人群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松酿和正道坐在摊位后面,盯着路过的行人用力吆喝。
“卖画卖画,山水名画,应有尽有。”松酿扯着嗓子大喊,瞬间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一旁卖年画、挂历的张阿福立即警觉,挑衅地瞪他一眼,继而扯开嗓子大声叫嚷:
“画咧,卖画!揭门神,请灶王,挂钱儿闹几张。买的买来捎的捎,都是好纸好颜料,东一张,西一张,贴在屋里亮堂堂。臭虫它一见,心欢喜,今年盖下了过年的房。”
松酿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一痛,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看向隔壁摊位,嘟嘟囔囔。
“现下离年关尚早,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去你那边。”
思及此他很是解气,将双手置于唇边做筒状,决定一鼓作气打压一下张阿福的嚣张气焰。
“卖画啦卖画啦,各式各样的山水花鸟画,应有尽有,走过路过莫错过。”
陆陆续续有几个文人被他卖力的叫喊吸引过来,挑挑拣拣之间却并未相中任何一副,皆遗憾地转身离去。
“师傅,怎么办?这都晌午了咱们才卖出三幅画。”
张正道数着那点微薄的收入面露愁色。
松酿抿着嘴唇,静静思忖片刻才道:“不行就把咱们的杀手锏拿出来。”
“真的要拿出来?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张正道紧锁着眉头,不无担忧地说道。
“没事,你就算不相信自己的实力,也要相信我的眼光,连我都看不出破绽,我相信没人能看出来那画是假的。”
“可是........”
“没有可是,谁是师傅?”
张正道还想说什么,却被松酿毫不留情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