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九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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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蒙蒂斯揉了揉脸上的淤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打他的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那位传说中的人鱼族长老？他有这么厉害？
不可能吧！
这不符合创世神的平衡之道。
创世神绝不会安排下界种族之间出现一个强得格外突兀，能影响安稳格局的存在。
但，那又该是谁？
阿斯蒙蒂斯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耶和华，抱怨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还不知道他最讨厌听到这种父神一样的语气说的话么？现在好了，咱俩都被丢出来了，我还有事想问陛下呢。”
耶和华并没有理会他，仍旧看着路西法离去的方向。
路西法或许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其实他的任何微小的反应都落在了耶和华眼中。
创世神至高无上，洞察世事，所见皆为真相，无可遮挡。
当然，若路西法知晓他用全知之眼仅仅作观察他情绪变化之用，只怕会想直接骂他。
阿斯蒙蒂斯没得到回应，也不气恼，他现在心里正忐忑，看刚才陛下的反应，他似乎招惹了什么不好摆平的麻烦？
“不过是人鱼族，不算麻烦。”
阿斯蒙蒂斯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未来王后”，却只见他平静淡漠，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和这装扮得富丽堂皇的旅店走廊格格不入。
他惊讶的倒并非是雅威似乎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炽天使么，特别是在父神那里受宠的，谁还没几个异常突出的特有技能了？
读心和探知算什么，想当年的路西菲尔，近乎无所不能，智慧，容貌，实力，权势，名誉，令世人为之终生奔波渴求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父神在他诞生之前便为他备下的礼物。
下界生灵私底下甚至偷偷流传过一则秘闻，说以父神对路西菲尔的宠爱，父神极有可能已经赐予了他传说中的造物主权柄，凡三界造物所造所有之物皆不能伤他分毫。
但，阿斯蒙蒂斯是不信的。
那时他听到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只是觉得，下界生灵真是会幻想。
大约是因为隔了整座九重天，他们当真离那位太远了。
或许是雅威令他惊讶的笃定又漠然，静默看淡一切的态度和那位此刻应当远在九天之上的神明莫名相似，又或许是的确被打得脑袋发昏，神志不清，现在心事已了，放松下来，疼痛缓缓上涌，越发清晰，叫这脑中一片混乱，阿斯蒙蒂斯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阿斯蒙蒂斯靠着走廊的墙根坐了下来，堂堂七宗罪之色｜欲魔王，毫不在意这旅店华美精致装饰下动荡几日里无人有心情打扫所导致累积的灰尘是否会沾染他做工精致的衣摆，他长长出了口气，忽然道：“有时候我也觉得，陛下挺可怜的。”
像捕捉到了关键词一般，耶和华这才看向他。
“其实他应该多找几个情人，能找多少找多少，尽可能多地去体会情爱。”
耶和华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考虑他现在的身体承受得住哪种程度的雷罚。
答案是最轻的都不行。
……罢了，他若当真死了，路西会不高兴的。
阿斯蒙蒂斯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界线上打了个滚，还是他的路西法陛下又救了他一命，他只顾放空自己，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要是他早点有过几场情爱，见惯了情场百态，兴许……兴许，就不会经历那样痛苦的事了。”阿斯蒙蒂斯从不知何处取出一坛酒，自顾自灌了一口，“当初他在地狱救下了我，当然，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但我来说值得永远记住，我一直想报答他，但是天国副君路西菲尔殿下十全十美，我又能帮他什么呢？”
“我只能经常找机会去恒星天，等待机会——但当我真找到了机会，我反而希望没这个机会，我那时候，浑身冷汗，头皮发麻。”
“雅威，你在父神身边有多久了？你见过路西菲尔殿下和父神相处吧？你难道没有一次觉得，他们两个的相处，很不正常吗？”
“没有。”耶和华道。
他认为哪里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满脑子男欢女爱，嘴上有多深情换情人就有多勤快的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原本没期待回答，闻言眉头紧皱，嫌弃地看他一眼：“行了，知道了，你也是个没经历过情爱的。真是，我告诉你啊，但凡是有过情人的，都绝不会错认，路西菲尔殿下看向父神的时候，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到底有多喜欢他。”
“不是崇拜，不是虔诚，不是其他天使对父神所表露出来的一切可以说是‘正常’的情感，而是——天国绝对禁止的，必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爱。”
“太荒谬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爱上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别说什么天使就在其他八重天，都一样！只是看着近罢了！实际上，父神，就像几乎从不踏足下界与地狱一样，也几乎从不亲临天国。”
“大家距离父神，都很远很远，远到除了圣光，什么都看不见。”
“但路西菲尔距离神只有半步之遥。”耶和华道，深蓝似海的眼瞳不可窥见其底，“他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对啊，副君的座位距离神座只有半步之遥，然后呢？还不是说打下去就打下去了。你看，有区别吗？”
分明说的不是自己的事，阿斯蒙蒂斯还是心情苦闷地又喝下一大口酒。
“我劝过他，我知道，别西卜也劝过他，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回答别西卜的，但我永远记得他对我说——”
“‘我既已见过了他，又如何还能爱上其他人呢？’”
那日天国副君殿下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他微微仰起头，纵是只他们二人的私下场合，姿势悠闲，也依旧仪态端庄优雅，令所见者无不为之心折。
迎着光的方向，路西菲尔那张绝色无双的容貌似也沾上熠熠辉芒，缥碧眼眸仿若盛满一泓清泉，他唇角微弯，语调随性，好像说出的不是惊天之言，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玩笑。
但阿斯蒙蒂斯知道不是。
彼时志得意满，鲜花着锦的天国副君殿下，从未想过，他不能得偿所愿。
更从未想过，会以那样的结局收场。
“那时候……他很坚定，我看得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了，我只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迎来注定的结局之时，陪着他一起，头也不回地跳下去。”
“你觉得很可惜。”这并非疑问句。
阿斯蒙蒂斯没有否认：“现在的陛下比起从前没有任何欠缺，甚至各方面更胜一筹，旁人或许会视之为破茧成蝶，断骨重生，但那样的经历，我倒希望陛下从未有过。”
“不，他必须经历这些事。”耶和华道，“他必要离开天堂，堕入地狱，坠落到至黑至暗的地方去，再重振旗鼓，方能成为地狱永生永存万世之王。”
阿斯蒙蒂斯听得糊里糊涂，只觉头昏脑胀，心里暗自嘀咕一句他今日怎么酒量这般差，竟然这就觉得晕了。
但耶和华并不在意这最靠近的听众是否还保持有清醒的头脑。
“路西注定要成为至尊至强的王，他生来骄傲，绝不会容许自己软弱依赖。”
但是，不知是所谓命中注定，还是日积月累，他有了一个致命的短处。
“情感可使众生因它强大，也可使众生因它脆弱，弱者可由它所向披靡，强者可由它不堪一击。”
“路西本就不该受它影响，被它牵绊。”
他所做的，正是帮他剔除隐患。
“所以，我还应该感谢你，是吗？”
墨色金纹的衣摆划过不知何时早就睡得死沉的阿斯蒙蒂斯，停在他身前。
恰好是与耶和华不远不近的距离。
路西法猜到耶和华会顺势让意识模糊的阿斯蒙蒂斯说出心里话，于是特意为他留下空间。
因为他也有想知道的答案。
如今得到了一半。
“我说过，我想要的并非你的感谢。”
耶和华深蓝的眼瞳中映出他依旧优雅挺拔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更何况，你并不会感激我。”
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
路西法冷笑一声：“那你还说得出口？”
“路西，你想知道那时我的想法，可以直接来问，我并不介意告诉你。”耶和华微微侧身，就见无声无息转瞬之间，两人距离便不足一臂。
阿斯蒙蒂斯还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全然不知顷刻之间空间扭转变化，更不知道，他长发凌乱地散在周围，耳边的吊坠好巧不巧勾住了发丝和地毯的绒线，在他辗转时绞缠得越发紧密，不难想象待他一会儿醒来时会发生怎样的惨事。
唯二在场的两位都发现了，却都不约而同默契地对他这个一无所知的当事人保密。
路西法突然不合时宜地想，他与耶和华，有时候真的很像。
他定了定神，嘲讽道：“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段平平无奇的往事，当然没什么可回避的。”
耶和华万年不变的温柔平静的表情难得有所变化，深蓝瞳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之色：“我并非如此作想，路西，你分明也知晓。堵不如疏，我们之间不应当有谎言，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我们之间？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没有，我什么都不想问。”路西法冷笑，“还有，加百列早就发现你的身份了吧？之前我盘问他们的时候，她一旦拿不定主意就会下意识地偷偷看向你而不是同行的米迦勒，‘雅威’同她可没有这样的交情，耶和华，你又想做什么？”
“我的意图已经告诉过你了。”耶和华气定神闲，“路西，那日在场所有魔王皆可做见证。”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路西法就生气：“我必不可能承认你！我看到和你有关的一切都觉得厌烦！”
“是吗？”耶和华微笑道。
“是！”
“那么……为何还留着我的印章？”耶和华“好心”提醒，“白底金纹，随身携带？”
“‘看到和我有关的一切都觉得厌烦’？”
自阿斯蒙蒂斯说出那枚印章以后一直刻意跳过这件事的路西法不由得语塞。
都怪该死的多嘴的阿斯蒙蒂斯！
还有玛门！
等他回去，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月珑趁着夜色推开了房门。
荀舟派来看守他的那一群人鱼竟都整整齐齐一排排站在房中，乍一看都如木雕一般僵硬，目光呆滞空洞。
他们被暂停在了月珑离开的那一瞬，只待他回来以后把他们搬回各自的位置，再行解开桎梏。
以往他会迅速地做完这些事，谁也不会想到他并不健壮的外表下竟藏着这样的力量，仍以为自己能轻易操控他。
但今日不一样。
“哟，人鱼族的大英雄回来了。”
月珑不必转身也知道是谁，他靠在床边闭目调整气息，淡然道：“嘲讽我不会显得你很高尚，云骧。”
角落里的人鱼少年冷哼一声，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狗头人身的青年，正如临大敌似的盯着月珑。
若利维坦在此，定会惊讶，当日所见的跋扈少爷褪去伪装的表象，竟是这般全无天真，眉目间只剩藏不住的暴戾冷意。
“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竟然还知道海底秘境的机关所在。”云骧笑了起来，“看来，姑祖母当年还真是被寄予厚望啊。”
他故意夸张了语气，这番话效果极为明显，月珑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我母亲如何，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这就算说三道四了？”云骧故作惊讶，“你没听过更难听的？月珑，他们骂你的那些话，都曾原模原样地用在你的母亲身上呢，哦，有更难听的，我想想，对了，‘自甘下贱’‘不要脸’‘败类耻辱’……”
他话没说完，狗头青年已经倏然出手，正正好挡下了一击，来势凶猛，他都不禁后退了两步。
月珑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骧，杀意毫不掩饰。
“受不了了？”云骧笑呵呵地问，“那你拦下阿斯蒙蒂斯杀长老亲卫，把他引入海底秘境机关之中的时候，是怎么受得了的呢？”他终是太年轻，涵养不够，那眸中怒火还是潜藏不住。
几十年精心谋划，毁于一旦。
精锐亲卫是长老的爪牙，他本想以自己做诱饵，于是不惜在不息海屿主岛上主动招惹是非甚至围困族长府邸，但月珑却抢先一步暴露人前，还出现在海底秘境附近岸上那样敏｜感的地方，一下子攫住亲卫注意力。
若是顺利按计划进行，只是换了个人，也就罢了，偏偏，他放走了亲卫，还设计让阿斯蒙蒂斯未能进入海底秘境！
压力倍增，变数陡升，怎能让他不愤怒！
“云骧，我告诉过你，和玛门做交易就要做好被他扒下一层皮乃至敲骨吸髓的准备。”月珑冷漠道，“你便是付出性命给他我也无所谓，但你不能拿整个人鱼族与他做赌。”
云骧怒极反笑：“月珑，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对我说这种话？人鱼口中的杂种，前前任族长的外孙，还是差一点成为前族长的姑祖母的儿子？”
“你真的好可笑，月珑，你这样做，我会以为，你母亲当年是顺理成章继位族长，而不是被她兄长算计得骗身骗心灵力尽毁最后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去，连自己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成呢！”
月珑握紧了拳头，他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
形容枯槁一般的女人临终前痛苦悔恨的模样浮现心头，她曾经那双原本有力量又灵巧的手如同枯木老树的枝干，美妙的嗓音沙哑得像摩擦着的最粗糙的纸，昔日丰润的鳞片如今脆得一碰就碎，而当初同她海誓山盟甜言蜜语说除她之外再无真爱的那个精灵——得了下任人鱼族长的让利承诺，再没有一丝留恋地弃她而去，回到了他的星雾森林，不到一月便风光无限地娶了王后。
一边是盛大隆重的族长继位大典，一边是万众瞩目的精灵王大婚，却都与他们这对无根浮萍般无处安身辗转飘零的母子无关。
云骧好似没有没有看见他越来越难看得脸色，也没有看见狗头青年越发担忧警觉的目光，还在笑着说下去：“而且呀，真是让人没想到，你母亲犯过的轻信所谓亲情的错，月珑，你竟然也会踩进同一个坑里。”
“你确是窃密盗宝不假——但窃的是谁的密，盗的又是谁的宝？反正，和人鱼族没丁点儿关系！”
他故意不说那苦主的姓名，但在场又有谁不知道？
——海皇琅玕。
月珑只觉得心头有如针扎，他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但他毫无察觉，他只想让面前的人闭嘴。
“够了。”他声音低哑，“云骧，你无非就是想说这些话来折磨我，但事已至此，你与其同我消磨时光，还不如想想该要怎样应对即将出关的长老。我再警告你一次，地狱的魔王，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玛门更是如此。”
“不劳你费心。”云骧轻哼一声，“我就这么一条命，珍惜着呢，我既然敢去同玛门做交易，就有把握让他不能对我动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笑起来，“你还说我，你不也算计了好几位魔王？那我也给你个忠告，利维坦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身怀人鱼族血脉的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诚如他所说，云骧并没有太多时间同他浪费口舌，说罢就要离开。
“对了。”
在门口处，云骧停了下来。
“月珑啊，说不定，你会后悔带撒旦陛下进入海族皇宫哦。”
他带着狗头青年，大笑着离去。
作者有话说第103章 第九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