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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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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蹲在门口准备将餐具收走的蔡秋芸愣住,她慢了一拍抬头。
一双赤裸的脚踩在脚踏板上,纤细的脚腕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这两年来,蔡秋芸是第一次看到梁春语。
她红了眼眶,有很多话要和儿子说话。
“我要搬出去,”梁春语声音嘶哑,垂眸看着鬓角发白的蔡秋芸,“现在。”
他不是在询问意见,而是在告知。
蔡秋芸没想到再次见面,听到的会是这么一句话,她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着急又着急张嘴,但在对上梁春语阴郁的眼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咬唇,点了头。
愿意出去,总比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好。
梁春语要出去的事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被传遍了。
倒不是街坊邻居有多关心他,他不过是他们的饭后谈资。
落地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梁春语坐在轮椅上,看着地板上的阳光,看了一会儿就挪开了视线。
刺眼。
梁春语一个人收拾了几套衣服塞进背包里,抱在怀里开了门。
两年来,他第一次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别人眼里,他动作有些笨拙,不熟悉操控着轮椅。
从出门的那一刻,无处不在的目光就盯着他,恶心得让人想吐。
梁春语带着帽子口罩,穿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冷淡的眼露在外面。
即使这样,那些人还是津津乐道。
“哎,终于出来了,这都多久了……”
“有两年了吧?真是可惜,听说原本是可以拿奖的……”
“要我说,他这是矫情,只是站不起来,又不是画……”
“哎,别说了。”
空气安静下来,梁春语心里却越发烦躁。
梁春语在蔡秋芸和梁荣安的帮助下从后面的升降板上了小轿车。
蔡秋芸走到窗边,通过降下一半的窗户和梁春语说:“春语啊,你要是觉得我和你爸烦,我们出去住,你留下好不好?你一个人不方……”
放在背包的手紧了又紧,梁春语低声打断她的话,“我想一个人散散心。”
“散心?”蔡秋芸一顿,立马欣喜说,“好、好,那你去吧,有什么需要和爸爸妈妈说。”
梁春语厌倦闭上眼,脸侧向里面。
显然是不想多说了。
蔡秋芸抿唇,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梁荣安。
梁荣安脸色微变,皱眉看了她一眼,接着扭头看向其他地方。
梁春语就这样出发了。
司机开了许久,江梁春语才开口:“右边。”
司机一愣,没反应过来。
“不去他们说的地方。”梁春语不想去他们安排好的地方,那和在家里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活在他们的监控下。
收钱办事的司机没有改变方向,要是换了地方,一个残疾人出事了,被找上门,麻烦的可是他。
梁春语冷下脸,看出他打算,冷冰冰说:“停车。”
抱着一种这人也不能怎么样的想法,司机装作没听见。
梁春语握拳用力捶了一下玻璃窗,压抑重复,“停车。”
司机心一抖,连声说:“前面就停前面就停,你别激动。”
刚刚人还没出来的时候就听那些街坊在议论,说他要载的人性格不好。
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哪有人一不顺心就捶玻璃窗的?
他倒不是心疼自己的车,单纯担心这人是个疯子,他不停就直接跳车。
见司机停车,梁春语拿出手机,漫不经心扒拉着。
司机小心翼翼看着后视镜,帽檐遮住了怪人的眼睛,戴着口罩看不清他的长相。
窗户半开,车外的秋风偷偷溜进来,吹到司机身上,他后背发凉,紧绷着身体不敢说话。
梁春语过了许久说了一个地名。
车再次开起来,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梁春语侧脸,偶尔的阳光落在脸上,橙黄的光十分温和,只是没能将他驱散眼底的寒冰。
小轿车开出城市,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外。
从中午到傍晚,夕阳慢悠悠地坠下去时,车才再次停下。
后门打开,升降板连人带轮椅送到了地上。
梁春语刚下车,司机就着急上车。
“等下。”
不过一天时间,司机都快被搞出心理阴影了。
他关门的手一顿,从车里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问:“还有什么事吗?”
梁春语直直盯着他看,司机会意,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放心放心,我不会和他们说你在这里。”
梁春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垂下眸子。
小轿车扬起一片尘土,眨眼间就不见了。
新车,脾气过分好,不计较车费的司机。
是蔡秋芸收买的人没错了。
橘红的夕阳将最后的丝丝缕缕洒在大地上,身子已经完全藏进了地平线,余温也跟着退却,没有勇气独自面对黑夜。
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梁春语身后,投下一个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梁春语被笼罩在着阴影之中,他费劲扭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
男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这种姿势,本该是十分有压迫感的,偏偏男人的表情有几分怪异。
梁春语仰着头,瞥到男人紧绷的下颚线,只是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好似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输了一样。
一旁是一个带院子的平房,梁春语不熟悉操控着轮椅,身后跟着一个人。
泥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泥水黏黏糊糊的,带着水迹,一直蔓延到院子里。
鹅卵石铺成小路从院子门口一直到屋子门口,轮椅起起伏伏,梁春语被颠得难受。
在车上没晕,现在却有几分晕了。
身后的人一直看着,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梁春语也不想开口求人,执着着一点一点往里挪。
严潇看着轮椅上的人,鸭舌帽下的被压着的头发稍长,软软贴着脖子,隐约能看到一节白皙的脖子。
他没见过这么白的人,村里的女孩子也没有这么白。
想起那一双冷冰冰的眼,严潇有些退缩,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里,再也不见这人。
可他还没把钥匙给他。
他在家里屋顶看到有陌生的车进村,一下子就知道是他的租客来了。
这人是一个星期前在网上和他约好要租房的,两人从打字交流到签合同只用了十分钟。
严潇怀疑这个奇怪的租客没有看清楚合同,不放心提醒他里面的条例,就算租客有麻烦,也需要自己解决,房东是不会提供任何帮助的。
梁春语只回了他一个“哦”。
两人的聊天就结束在这里,今天是约定好来的时间,严潇从早等到晚,还以为人不打算来了。
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
他不是很想见人,尤其是陌生人。
愣神的功夫,余光里的轮椅往一侧扭去。
严潇顿了一下,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不自在了,别扭着,开不了口问他是要去哪。
轮椅突然磕到石子上,梁春语一慌张,忘记了操控轮椅停下,下意识要站起来。
只是那双腿,别说是站了,连一点知觉都没有。
梁春语眼神黯淡了几分,看着前面的小水池,一瞬间觉得摔下去也无所谓。
他已经够倒霉了,再倒霉也不能倒霉到哪里去。
轮椅一个轮子悬空在池面上,梁春语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带着恶意的自暴自弃。
秋天的水应该有些冷了,最后能让他感冒发烧一两个月,迷迷瞪瞪的时候他才会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前面的另一个轮子还没悬空,下一秒,一只手横在梁春语身前。
手的主人按住扶手,手指无意擦过梁春语手背,带来一股怪异的战栗。
梁春语瞪大了眼,眉头刚皱起来,严潇就把人连带轮椅一起举了起来。
他还坐在轮椅上,可轮椅不在地上,被人抓着扶手下的支柱提了起来。
严潇面对着他,梁春语因为是坐着,只能看到他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戴着鸭舌帽,两人靠得极近,如今的姿势难以看到对方的脸。
轮椅被放下时,那双不久前碰到自己的大手从眼前收走。
梁春语看得分明,他抬头,不满的话还没出口,就见高大的男人抖了抖唇,好像被什么吓着了一样。
梁春语没明白过来,严潇一句话也没留下,掏出钥匙,要交给梁春语。
严潇看了一眼钥匙,又看了一眼梁春语,把钥匙放在扶手上,转身离开了。
他走到院子门口后,脚步陡然加快,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梁春语愣在原地,一头雾水,他……很吓人?
被人触碰的厌恶被疑惑取代,梁春语静默片刻,看向扶手上的钥匙。
房东和房客见面第一天,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莫名其妙交接了钥匙。
梁春语慢悠悠转着轮椅,面向门口,抬手把新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拧开了门。
玄关黑乎乎的,梁春语左右瞧了瞧,看到了鞋柜上方的开关。
他举着手,脖子仰着,露出修长的线条,他已经尽力了,但被鞋柜挡着,指尖和按钮还是差点距离。
在出车祸后,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对外界的概念模糊,又被心里有愧的父母惯着,一点不顺心的事就能让他沉下脸。
他索性也不开灯了,反手把门甩上,进了屋里。
租房的事是一时兴起,随便找了一个合眼缘的地名,二话不说就联系房东签了合同。
冷冰冰的房子,家具上盖着白布,梁春语在黑暗中毫无防备扯了一下白布,灰漫天飞起,扑了他一脸,呛得他直咳嗽。
此时他才隐约想起当初看到租房信息后联系房东,房东实诚和他说过:房子很久没人住了,你不介意吧?
只想早点搬出去的他当时回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随便。
他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