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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年终评比 ...


  •   年后天气一天天转暖。初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每个人身上,温暖着每个人。人懒懒的,像是散漫的柳絮,随风飘飞却不忍离去,赖在泥地土里,不让嫩芽冒出来。
      税务分局每个人年前的心急火燎不再,脚步慢了下来,不急不慢地等着到来的缕缕春意。张兴福不再像节前一样严厉,说话慢里斯腾,不时讲起新段子,打发春困的侵袭。
      正月十五,县税务局的一场年初工作会,收拢了各乡镇税所的散漫。张兴福开会回来,整个人像是变了样。他脚下的步伐快了,三步并作两步,立即将李本兴叫到一起,商议起了来年的打算。
      一番商议之后,王志山有了自己的管片。
      管片不大,是老城郊的两个村公所。两个村公所距离江北老城不远,最远的是独山村公所,最近的是左营村公所。
      独山村公所距离江北镇四、五公里山路。出了老城往东走,翻过东山,便是东山脚下、沿下海湖湖边散居的古老村落。村公所驻地的是大骡沟自然村,加上另外的大骡沟村、小骡沟村、尖沙咀村,以及秦家凹村,人口不过三、四千人;而左营村公所与江北老城一田相隔,距离最近,人口相对密集,村落相对集中,管辖自然村落也少。除去村公所驻地联为一体的上、下左营村,只剩独立的白营村和小回营村村落,人口不过四、五千人。
      两村公所与江海坝子大大小小的村公所一样,除了村集体,就只有剩下少得可怜的手工作坊,以及星星点点的农村小卖部,需要税务分局的人下去,一人进户,各税统管。沿袭多年的税务分局分工便是如此。各村公所的税收,由各专管员分片包干下来。如同八十年代初期的农村土地承包到户一样,土地承包到户,各家各户的农家人,肩扛锄头、手拿镰刀,下地劳动;而王志山,自此有了一亩三分地,各税统管,成了责任田的种田人。
      交接的这天,张兴福祝贺着王志山。他告诉王志山,你再不是那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实习生,更不是有份无名的街头“散兵游勇”,成了真正的税收专管员。
      接下管片,年青的王志山心头沉甸甸的。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份责任。这份责任,如同与带过他的师傅们一样,除了街头税收,多了固定管片,也就成了分局的一员。人人成了张兴福口中“平头的汉子”。与之前相比,他多了两个村公所的跑路。正如庄稼汉一样,他得早出晚归,守着它们,在春去冬来间,伺候田地,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自此,人人对着王志山,简单而直接地叫他“专管员”。
      管片的划定,更像是一个未成年人的年人宣誓礼,开始了郑重的交接仪式。
      同王志山交接的,是张焕娣。张焕娣因女儿年幼,需要她不时照管;之前到村公所,她因不会骑单车,外出一趟得由一名男同事驮上她,一同前往。为此,张兴福让她接下江北老城的几条街道,将之前乡下管片的两个村公所,悉数交给王志山。
      交接极具仪式感。王志山骑车载上张焕娣,进了村,一家一户拜访上了纳税人;拜访过后,管户账本易手,交接完成。
      与两人一同易主的,还有谷文武。谷文武在这次调整中,交出了心心挂念的黄旗营村,从张八一手中接过了另一个村公所张旗营村。
      黄旗营村交给了张八一。
      交接的这天,谷文武跟在张八一屁股后头,走路去了张旗营村。久早无雨,土路上的黄灰没过了两人的脚踝。一脚下去,谷文武锃亮的皮鞋沾满尘土,惹得他骂了娘:
      “哎呀,老子过年才买的这么双新皮鞋,被这种路给糟塌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人走路都是这样子,收个屁的税!”
      张八一看谷文武瞎讲究,强忍着笑,往前走。谷文武一连叫了他几声,张八一不应,谷文武慌忙赶了上去。
      从张旗村回来,两人走了一路,谷文武的牢骚发了一路。他不时抱怨,张兴福这些领导怎么想的?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先前跟小婆娘张焕娣配合得好好的,怎么一过了年,他们就硬生生地把我俩给拆散了?
      张八一知道他一把岁数了,没了女同事不自在。想着他之前犯的错,他忍不住劝谷文武,你抱怨什么,都是你在寡妇门前荡悠惹的祸端!领导将你调开黄旗营村管片,是为了不让你再去招惹那些寡妇,为你好。你要是再贪图漂亮女人,迟早会像武大郎遇见潘金莲一样,再次犯错。
      提及寡妇,谷文武来了精神。他说美妇悦目,漂亮女人养眼,人家潘金莲长得好看有什么错?要是潘金莲活在当下,肯定不会红颜薄命;好女人君子好求,我谷文武就是牡丹花下死,也要做个快活风流鬼!
      张八一听谷文武讲起女人来满嘴跑火车,骂谷文武贼心不死,再这样下去,狗改不了吃屎,你早晚还得出问题!
      谷文武来了精神,说你这是榆林疙瘩、不解风情;张八一自知自己嘴笨,说不过谷文武,不再与他争辩,让他好自为之。
      一进城,谷文武让张八一先回去,自己一看两头无人,钻进了街口的一个茶室。
      茶室里烟雾缭绕。人人盯着手头的麻将,有的眼睛血红,有的张口大笑。一身税务制服的谷文武,无人理会他的到来。
      谷文开四下打量,确信鲁大能未在场,这才大大方方,找了个象棋桌子坐下。他接过店家递来的水烟筒,吸了个饱,不见有人来对弈,弄了个没趣。他最后叫来店家,问有没有人跟他下棋?
      很快,一人来到谷文武面前。他是李强,老城街头一户刻章人家的长子。身为李家长子,李强出身家刻章世家,练就一身好书法和刻章本领;可他厌倦了几元几角钱的小本手艺,荒了摊位,四处闲逛。听店家说有人要下象棋,而且是税务分局的谷文武,他眼前一亮,一屁股坐到谷文武面前,道:
      “老谷,收税收到这里来啦?”
      谷文武抬起他老眼昏花的眼,打量了李强,道:
      “收什么税,你就知道收税!现在是下班时间,税所的不是人,连个休息都不会?看你问这样不着脑的话!毛老人家早说过,不会生活的人是不会工作的!我工作之余,来放松放松,杀盘象棋,怎么啦?谁还不得讲个劳逸结合!”
      两人接下来约定三打两胜,输的一方支付店家茶水钱。
      商议过后,两人排兵布阵,下起了象棋。
      一局过后,李强推盘认输。
      谷文开来了兴致,问李强想不想来点刺激的?李强怔了怔,问怎么个刺激法?谷文武拉开随身公文包,抽出一张十元的票子,叫来店家,让他上供销社买来一包“大白兔”奶糖,拿在手,举高了,大声道:
      “输的一方出钱,请所有人尝‘大白兔’!”
      一听下棋上了赌注,不少人围了上来。两人被团团围住,多了观众。谷文武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头一甩,一绺额头头发飘逸,与李强对弈上了。
      傍晚时分,谷文武买来的“大白兔”奶糖输了个精光。奶糖被一抢而空,茶室里人人喜笑颜开,打趣谷文武:下次你再来茶室,有类似的好事通知我们一声!
      谷文武不恼不愠。他本想板回一局,可肚中饥饿,他摆了手,出了茶室。
      茶室外头冷冷清清。谷文武又冷又饿,自觉饭点已过,回家再吃不到晚饭,走出老街,走到了国道的新城区街道。
      拐角处,饭菜飘香。饥肠辘辘的谷文武左顾右盼,看到一家外省人新开张的饭店。饭店是张焕娣的管户,他与她开业调查时来过一次。如今几个月过去,店家将生意做上了道,做得菜香诱人。
      饭店老板认识谷文武。谷文武打着哈哈,一屁股坐下。
      分局这头,一看人员调换到位,张兴福通知所有人开会。
      这是年后的分局首次会议。
      龙泉征管点的三人准时赶来。
      李本兴清点人数,不多不少,报了人数,一共十八人。
      十八人将会议室挤得严实,没了一丝空隙。
      会议室的张张茶几前,张兴福招呼众人坐下,省得密密麻麻的人头,晃得他眼花。
      人人坐到布艺沙发,腰身细的女同志侧身给膀大腰圆的男同志让出了空档。
      会议室一下子坐得满满当当。
      会议开始,张兴福宣读了上年工作总结。总结是张家善执的笔,信笺写就,由张兴福拿在手里,念一段后,脱稿即兴发挥一段。总结从年初的促产增收、讲到年关屠宰税清理,再顺着时间,总结起了年中的拖拉机税清理,最后再到税收、财务、物价“三大检查”检查,唯独不提日复一日的街头税收,那是张兴福心头之痛。如今,张兴福撇开街头税收,侃侃而谈,将众人耳熟能详的之事,讲得喜闻乐见。每个人一时忘了手中的笔记,竖直耳朵。偶尔有人补充上一句,成了调侃;更多的是打趣,也有的时候,成了较真。
      不大的会议室,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让气氛像是窗外的阳光一样和熙。
      总结过后,张兴福宣布进入年终先进评选。
      他让钱来存取来白纸,拆小了,一两寸大,当成投票,让每人拿上一张,无记名推荐先进。投票交到李德仁手上,李德仁一手持票,一边大声唱票,记票的钱来存在一张统计表上,划起了一个又一个“正”字。
      计票让会议室出现了少有的安静。
      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会是我的票数最少吧?”
      张兴福一脸淡定。统计结果交到他手上,拿到统计结果,他卖了关子,反过来宣布得票人数。从得票少的倒着往上念。每念一人,他不忘记附上一番点评:该同志一年来的表现不错,以后仍须努力。
      名单完了,票数最多的三人在最后念出,已无悬念。
      宣布下来,董留成的名字被早早念到,有人不安地瞄了他一眼,鸣不平。张兴福在发出选票前,强调“得票多者当选”,让想张口的人,话到嘴边给咽了回去。
      张兴福最后念到的最后一人是张家善。他票数拨了头筹。张兴福不再啰嗦,没有点评他,手一摊开,两手空空。他对着门口站起身来的李得淼,道:
      “完了。老得,怎么样?这次评先进又没有你,你是不是很臭?臭银鱼,臭刨花,臭水平!”
      听着分局上下都懂的“黑话”,马文龙坐不住了。他咕哝着道:
      “嘿,我不也没有评上?”,随后他不忘附和张兴福道:
      “臭,老得,你臭!臭银鱼、臭刨花!”
      李得淼抖了抖坐麻了的腿脚,一仰头,哈哈大笑:
      “哈哈,二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季节轮回、后浪翻滚,你管的我!我自个逍遥就行,你别得意,我胡汉三还会杀回来的!”
      一帮年青人,让张兴福的脸上多了会心的笑。他示意李得淼坐下,缓缓道:
      “是。对待荣誉,我们在坐的,要像李得淼同志一样,心态平和。先进名额总共三个,工作干得好的不止他们仨。僧多粥少,不是人人都顾得过来。事前我和李本兴商量过了,我们俩就不跟大家争了,所以这次评比,没有我俩的名字。我俩不纳入今年评比。评比从客观上讲,真实反映了我们先进同志做的到位。先进不可能人人都评上。这点,希望各位理解。我对评上的同志表示祝贺,恭贺你们今年成为我们分局的先进工作者!希望在坐的,向他们学习;也希望先进的同志,来年再接再厉,再立新功;没有评上的同志,我表示鼓励。今年评不上,别气馁,打起精神来。有条件上;没有条件,来年创造条件,也要上!”
      一番赞誉洋溢于表。会议室里人人情绪高涨。
      张兴福很快变脸。他拉下脸来,训起了话:
      “在这里,我还是要批评我们的后进同志。年终总结是干什么的?不就是鼓励先进、鞭策后进吗!面对后进同志,我还得拉下我这张老脸,多讲几句。古话说得好,‘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偏偏有同志老脸皮厚,改不掉老毛病!我们江海是农业县份。跟发达县份相比,税源少,我们工作得努力。要命的,是我们的主体税收在农村。正因为如此,分局前身不过一个税务所的架子,摘不了‘农村税务所’帽子。税源不多,我们税务所转成分局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在江北这个地方干税收工作,我们当干部的,如果不把自己的管片和管户当成自己的一亩三分自留地,成天只会坐在办公室,即便你坐烂沙发、磨破凳子,税收也不会自己长了腿,走进来。换言之,如果我们当干部的不下乡,那成什么了?那就跟农民不下田、工人不进车间没有什么区别!偏偏有些同志不自觉,靠人监督干工作。这些同志,恐怕连税收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我在这里请大家扪心自问:你的工作,上可对得起国家,左右可对得起身边同事;下可对得起你管的纳税人?最后,你可对得起你的那几文工资?我想说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盘好自己一亩三分地问题。老话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如果我们平时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到头来,是要受惩罚的!打个比仿,就好比包产到户的责任田,如果当农民的,平日连泡雀屎都不送到地里去,到头来,地会给你什么好收成?一句话,我们干工作得讲良心。收税不是寺庙里的随心功德,一块钱行,两块钱也行,全随你意。偏偏在有些同志眼里,我看就是随意——想收就收,不想收绕着走。不信?不信的跟,我着你们屁股后头,看看有些同志收过的街头临时经营税!我不相信你们收过一道后,我再去收一回,我收的会比你们少!很多问题,我们要讲责任心。责任心是什么?归根结底,是良心。可有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工作不负责任,好比在家不孝顺父母、在外不管亲戚,一样一样的。一个人,如果在家不能做一个好父亲、好母亲,不能当良师、益友,肯定配不上一个‘好同志’!极个别同志在这里我就不点名批评了。希望好自为之。当然,话说回来,我们绝大部分同志是好的。比如我们新来的王志山。人家在家是独儿子独苗,干起工作来认认真真、踏踏实实。他没有评上先进,我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大家要向这次评上先进的同志看齐,取长补短,迎头赶上,争取来年有个好荣誉。就像刚才我跟李得淼同志讲的,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话声回荡会议室,让很多人心下感触。
      人人面色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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