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32、下山洗澡

　　时间一个月过去。卡点三人，包括爱干净的王立冬，变得胡子拉碴，头发直竖，个个毛长寡瘦，像是野人一样。没有热水洗澡，每个人身上多了馊味；买不到洗鞋刷子，鞋子红泥赤土，像极了刚从泥巴地里起脚一样。
　　每天巡逻的磷矿堵卡点，似乎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
　　上头没有一丁点的动静。等不来一个人，哪怕是一句传话，也没有。三人的等待，成了遥遥无期。
　　熬不下去了，三人一商量，决定回家洗个澡再回来。
　　说走就走，三人出了磷矿。
　　冬天已经让风干物燥的黄灰，四面飞扬。几人捂着呛鼻的灰尘，在路边走了半天，拦不下一辆车。
　　没有办法，三人辨认着方向，顺着山势，走下山来。
　　人到坝子，终于有了久违的柏油马路。
　　几人一阵激动，约好了集合时间，就此分手，各回各家。
　　王志山只身回了税务分局。像是潜泳在水下一样，他听不到院子里的任何动静。四下安安静静。一切让他感觉自己走后，整个分局像是再无人影一样。
　　他取了洗澡用品，赶到了朱雨虹所在的信用社。那里有洗澡池，说不准，能让他美美地洗上一个热水澡。
　　等朱雨虹见到野人模样的王志山，吓了一跳。看到他手上的洗澡用品，这才明白他要借信用社的集体浴室洗个澡，如释重负，找了男浴室的钥匙给他。
　　王志山从洗澡间走出来，变回美少年。朱雨虹一脸嗔怪：
　　“你这一个多月，死哪儿去了？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我上你们单位找你，你不在；后来问过董留成，说是你被抽去堵烤烟去了，才知道你上了山。怎么，一个月不见，成山人了？吓我一跳！要不是你出声，我还以为你是逃荒要饭的呢！”
　　听朱雨虹为自己担心，王志山心生愧疚。它让他荒芜的心，带来了春风般的拂动。这种拂动，撩拨着他孤寂的心，为他心头增添一丝暖意，夹杂着不可名状的悸动，一时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了朱雨虹宿舍，朱雨虹快手快脚，削了水果递给王志山。看着王志山吃得津津有味，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
　　“我们初中的那个老班长，钱彦富来了。他来找我们。来的时候你不在，他通知我们同学聚会。时间定在明年打春，聚会内容是下海湖野炊。我带你话，你怎么打算？到时去还是不去？”
　　王志山迟疑着，说自己身不由己的在山上，怎么定得下来？
　　门口冷不丁地有一人探进头来，看向里头。
　　两人不经意看到有人探头，吓了一跳。来人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扬了扬手中的盆，道：
　　“老朱。我水龙头坏了，借点水给我？”
　　朱雨虹缓过神来，吓得不轻。她嘟囔了声来人的名字“小芬”，道：
　　“要水就接水呗，声不出、气不响的，怪吓人的！”
　　来人是戴小芬，朱雨虹同事。戴小芬面对朱雨虹的责怪，脸一红，一声“打扰”，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王志山，接过水走了。
　　走的时候，她笑了。
　　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王志山一脸疲倦，打起了哈欠。朱雨虹不好再追问他同学聚会的事情，让他走了。
　　在税务分局睡了一觉，王志山第二天一早走下楼来，准备出发去找王立冬碰头。
　　董留成刚巧在院坝里。见到王志山，董留成像是见到救星一样，眼前一亮，脸上却很焦急，急切地道：
　　“阿山，堵卡结束了？你哪天回来？”
　　王志山想着下山前与两人的约定，说是堵卡点还没有撤，不敢回来；董留成长叹了口气，对他道：
　　“堵卡的事情也就是应付应付，你莫太认真了。这几天，分局有一年一度的财务、物价、税收大检查任务。你可能听说过，那叫‘三大检查’。我需要你帮我。你能不能回去跟卡点的其他人打个招呼，说单位有事，回来算了？”
　　王志山迟疑不定间，一想到王立冬说于存富是“逃兵”、“兵痞子”的话，他摇了头，说上面没有让撤，他不能下山。董留成一看王志山不听劝，柔了声，劝道：
　　“这次‘三大检查’是我牵头，分局能查账的也就你和我几个人。你不看在工作的份上，再怎么说，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你不想回来帮我一把？你难道忍心看我一个人抓瞎？”
　　这话戳中了王志山的柔软。面对董留成的焦急，他心软了，点点头，说等我跟其他几人说说，如果管得不严，我就回来。
　　出了税务分局，王志山去了王立冬老家。王立冬这趟下山没有回单位，住在父母老家小关石村。小关石村是小镇分局管辖的叠翠乡的一个自然村，王志山一路熟悉。走过村子的水塘，王志山一眼见到了王立冬。
　　见到王志山，王立冬起身与家人告别。他的大哥体弱多病，让王立冬放心不下。看着大哥吃力地站起身来，王立冬什么滋味都有了。他的老父亲听说王立冬要走，赶来了。老人家颤颤悠悠，将王立冬拉到一边，教结道：
　　“小冬，工作上的事，我看你还是想好了再辞职。我和你大哥在家盘田种地、省口秣牙，好不容易供你读大学，不容易。你就看你大哥累了一身病的份上，省省心吧！毕竟你在的工商局是国家单位，稳定，不存在什么大波大澜的。再说了，一家人指着你，你不想在工商，也可以调到其他单位啊！实在不行，我豁出去了，顶着我这张老脸，去求一求你姐夫小捷。我要问问小捷，能不能将你调到公安局来？工商局单位不好，公安局你总安心了吧？”
　　王立冬看着一脸凝重的老父亲，心如刀绞。他强忍心酸，一低头，和王志山出了家门。
　　两人顺着头天下山的路，往上爬。
　　借着稍事休息，王志山问王立冬道：
　　“你真打算辞职吗？你爹不是说调你去公安局吗，公安局你也不打算去？”
　　王立冬摇了头，道：
　　“不去。我不想去欠姐夫情。我混得不好，还要带牵他老人家找我姐夫，不值当。”
　　几次听说王立冬有一位名叫“小捷”的姐夫，王志山不解地问，
　　“‘小捷’是谁？”
　　王立冬多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他明显不想说出口。等到两人走往前爬山，四周山林里只有自己和王志山，王立冬稍作迟疑，最终开了口：
　　“‘小捷’是我姐夫。他在县公安局，当，局长。”
　　王志山明白了，原来王立冬姐夫是县里响当当的公安局长秦捷强！秦捷强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一下子让王志山呆住了！稍息，他笑着对王立冬道：
　　“原来你有个当局长的姐夫！既然有这层关系，你为什么不让你姐夫把你调到公安局，要辞职呢？”
　　王立冬一低头，伸出一脚，将跟前的一颗小石子踢飞，看着石子滚落山涧，这才道：
　　“你错了。我不想忘靠别人（笔者注：忘靠，当地方言，是指指望、信赖的意思）。记得我刚毕业时，就有人问过我要不要进公安？后来是我选的工商。主要的，就是不想沾姐夫的光。出乎我意料。即便我不是因为我姐夫留县局的，结果还是多了风言风语。工商局那帮会咬石狮子的疯狗，跟我‘汪汪’上了，我不想跟他们瞎扯淡！我有专业、有实力，靠自己，不管什么，我都会挺过去的。现在让我调公安，不说半途而废，爱嚼舌头根子的人有乐子了。一个人要命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一辈子表里如一。这事情影响着我做人、做人的准则。所以，我不会找关系调动。我只给我两个选择：要么干下去，要么辞职。总之，我不需要别人做铺垫。”
　　王志山一时意说不出话来。原来，在王立冬外表谦谦君子的背后，有着如此的非同定力。这是他第一次听一位职场人士讲述关于亲情、个人定位和职业选择的坚定告白。
　　告白像是一束光，亮堂堂，照进他心里，让他豁然开朗；而王立冬的形象，越发高大俊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