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264、地区培训

　　王志山陷在电脑开票的开发项目里，昏天黑地。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年关。再过一个月，便是春节。年前的几天，似乎再不能有什么新变化。可县国税局却在春节前，接到了地区的电脑培训通知。
　　通知的受训人员名单里，有王志山。
　　走进地区国税，办公楼明亮挺拔。
　　对比着小镇国税分局的低矮简陋，住进地区税务局招待室，他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培训地点在办公楼主楼。走进了电教室，王志山算是登堂入室。
　　培训班受训人员，只有王志山是从乡镇税务所身份。其余的，清一色各县国税局干事。
　　能以乡镇税所的一名普通人员身份参加这次培训，他显得格外特殊。
　　久违的电脑，令王志山激动。
　　走进培训班的授课教师，名叫黄欣月。
　　听着黄欣月的授课，和王志山坐在一起的县国税局干事金玉叶，小声告诉王志山，黄欣月是从外地州调进来的一名电脑教师。地区税局正在考察选拔信息化领头人，她的专业优势，让她成了有力的竞争人选。
　　坐在培训班的王志山，传呼响了，是李润仙打来的。
　　听说他人在地区，李润仙特意从江海坝子赶来。
　　他匆匆去了车站。
　　在车站，他看到了坐在客车上的李润仙，小步快跑，在停下的客车前，迎来了李润仙。
　　惊喜的两人紧紧抱在站台里。
　　走出客运站，李润芬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是她春节前要赶来见上一面的王志山。而两个人的身后，是繁华的地区城市，五彩斑斓的世界。
　　街道和公园，两人流连忘返。
　　地区城市既美丽却不能停留太久的时光，无拘无束。两人走着笑着，在公园里拍下了合影照，一同品味过城市美食，尽情享受着难得的冬日阳光。
　　看着李润仙穿来的羽绒服过于厚重，王志山特意拉李润仙走进步行街的一家服装店，挑了一件宽松上衣，李润仙穿在身上，清爽可爱。
　　短暂的时光，惊鸿一般短暂。
　　傍晚时分，两人回到地区税务局的招待室。
　　食堂里两人吃过晚饭，再次外出，逛了夜市。
　　天色已晚，王志山提出来要送李润仙去住旅馆住宿。找了几家旅馆，价值令两人咋舌。李润仙不想王志山破费，央请他，带她回招待室，找女同事挤一晚。
　　两人往宿舍走。
　　低头走着，李润仙一语不发。王志山察觉到了她有心事，问：“你怎么啦？”
　　李润仙站定了，小声道：
　　“我家里有人问我，你在税务局是干什么的？”
　　王志山懵了：
　　“那你怎么介绍我的？”
　　李润仙眨巴着眼，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说，也说清你在单位，是个什么人。”
　　“天，跟我都领结婚证的人了，你说这话！”
　　“你又没有告诉过我，我怎么说呢。”
　　“对了，他们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
　　李润芬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一脸懵懂：
　　“他们意思，问你是不是临时工？要不然，怎么三天两头不着家，那么忙？人家正式工，可不兴这样。不都说一杯报纸、一杯清茶的吗？”
　　王志山“呵呵”笑了：
　　“正式式、临时工，跟工作忙不忙有关系吗？不过我不是天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的那种。你回去告诉他们，我一工作进的税务局，最初一年是办事员；后来转正，我成了干部。干部，你总拧得清吧？”
　　“拧不清。我只知道你是个人。”
　　“就你滑头。他们问我是正式的，还是临时的？你拧不清，就说去年国家推公，我是公务员！”
　　这下，李润芬呆住了，稍息，这才道：
　　“公务员？我怎么不知道呢！”
　　“这还有假！别人可以怀疑我，你不能怀疑我。我有公务员执法证的。别弄得我像是一个骗子似的。你傻呀！”
　　“可你，以前也没有告诉我这些。再说了，你一个大活人，有你这个人就够了，谁管这些！”
　　两人走了一段，李润芬明显迟疑了，开了口：
　　“那，我们，是不是该办婚礼了？”
　　王志山愣住了。
　　婚礼的问题问住了王志山。是的，按老家习俗，要是不办婚礼仪式，得不到外界所认同。办婚礼不难，难的是要置备婚房、家具，事无巨细，得花时间和精力。眼下，他整个人陷在工作，脱不开身，不能分神！毫无准备的他，一时结巴了。
　　王志山的不吭声，让李润芬委屈。
　　泪水在眼里打转。她一恼，扭头往回走。
　　低头走路的王志山毫无察觉。
　　直到前方又是地区税务局的大门，他站定了，叫了声“小润仙”。
　　无人应答，不见了李润仙。
　　四处张望过，不见李润仙。李润仙的不翼而飞，吓坏了他。他四处叫着“小润仙”的名字，开始奔跑找人。
　　一条路到了尽头。路的尽头，是茫茫夜色。
　　没有李润芬的影子，王志山吓得一身大汗。
　　春乍暖还寒中，他全身冷汗。
　　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把她弄丢了，我上哪儿找啊！
　　他来回奔跑在地区税务局的大门口。一会想李润仙会不会回了税务局？一会想她只到过一次税务局，不可能认路，他焦急万分。
　　一个钟头过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了地区税务局的门口。
　　门口蹲着一人。他近了，是李润芬！
　　看到王志山，李润仙“哇”地一声哭了。
　　哭声令王志山心酸。他抱紧她，擦着她的泪，问：
　　“你走哪儿啦，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
　　李润芬哭得“嘤嘤”地：
　　“嘤嘤嘤……你不说话，我一急，跑了，嘤嘤嘤……一直跑，一直跑，嘤嘤嘤，我转了个转盘，有个男的，在我后头，我以为是你，嘤嘤嘤……，叫了你几声，不吭声，还打了个火，抽上烟，我看清楚，是我认错了人。嘤嘤嘤……，我害怕，找来找去，找来了这儿……嘤嘤嘤……，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不跟我办婚礼……”
　　王志山安慰着她，柔声道：
　　“别哭了，傻瓜。我怎么会不跟你办婚礼呢！我们不是领了结婚证吗？还有，办婚礼得准备很多东西，不是我一上来就能答应你的。等我忙过这一阵，我们立马结婚，啊！”
　　等李润仙平静下来，王志山扶她进了招待室。
　　人在宿舍门口，王志山地敲开了门，不好意思地叫了门：
　　“玉叶，玉叶，你在吗？”
　　一声“谁呀”，金玉叶站在了宿舍门口。
　　听王志山说过要给李润仙借宿，金玉叶爽快地请李润仙进了宿舍：
　　“你女朋友啊，这么俏，怪不得一下午的请了假。”
　　第二天一早，李润仙回去了。
　　留下王志山，静下心来，听黄欣月讲了税收电算化。
　　培训教室安安静静。
　　王志山意犹未尽。
　　正在和金玉叶搭档完成黄欣月布置的系统录入完税证，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一回头，看到一人，立即起身，叫出声来：
　　“元富！”
　　金元富看着他，笑盈盈地，问：
　　“多年未见，你还记得我？”
　　多年不见，金元富依旧神采奕奕。王志山按不住内心激动，紧紧握住金元富的手：
　　“别说不能忘了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记得！”
　　相见恨晚间，金元富瞟了眼培训班教室，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压低了声：
　　“正好，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这儿人多，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走廊，可走廊来来去去的人，没有说话的地。王志山他金元富移步下楼，又上楼，招待室的单元房宿舍空无一人。两人促膝长谈。金元富道：
　　“你说，税务局怎样？是国税好，还是地税好？”
　　王志山眨巴着眼，不解地道：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呢？”
　　金元富道：
　　“是这样。我跟长话短说。我离开学校了，进了统计局。统计局算得上是全地区最先有电脑的单位。我在统计局推广电脑，让电脑代替他们的人工。前几天，你们地区税局的一位领导，来找我，问我想不想来税务局？我拿不准，过来看看。正愁找不到熟人呢，不想，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我对税务局不了解。不过有你在，你给我个建议，能不能调你们税务局，是地税好，还是国税好？”
　　王志山当即道：
　　“国税好。你赶紧来。”
　　金元富打破砂锅问到底：
　　“能不能举个例子？”
　　王志山正苦于破解电脑开票问题，当下，介绍了江北分局的改革，问，
　　“你说，国税局都想到用电脑解决开票问题了，你一来，还不就有了用武之地？”
　　金元富瞬间来了兴致。他找来一张纸，在上面写画着，问：
　　“你能不能说明白，你们的完税凭证是怎么手工开票的？”
　　二人一番畅谈后，往培训教室走。
　　前方又是培训班教室。王志山将多年心头的未解之谜，问了出来：
　　“元富。你说，当年的我计算机考试成绩一般般，你为什么选中我，让我参赛呢？”
　　金元富“啪”地拍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家伙！你以为我选参赛选择只看分数？怎么可能！计算机程序代码不光看它能否运行，还得看程序人的风格！我更看重的，是代码里，一个人对计算机的理解！更何况，当年选拔的时候，我不像现在一样认识你。不过以你对电脑的理解，我确信我没走眼。”
　　在电脑前，金元富问王志山，
　　“你们这期培训班，是要做什么作业？”
　　王志山正为已经花了多天完成的完税证，全录错了其中的税款入库级次苦恼。听金元富一问，当即将问题说了。
　　听王志山说完解决的办法，是他和金玉叶一份份修改完税证，金元富坐下了。
　　电脑面前，金元富对着键盘一阵“噼里啪啦”。敲打过后，他起了身，对着电脑按了个回车，道：
　　“我刚才跟你修改数据了，你检查下对不对？”
　　电脑闪动的屏幕，在一阵黑白交替之后，停了下来。金玉叶坐到电脑前，打开报表，一脸惊讶：
　　“报表数字出来了！你做了什么，怎么一眨眼时间，修改了我们那么多的□□，还让我们的报表出来了呢？”
　　王志山傻眼了。金元富看了看他一脸茫然，再让金玉叶起身，坐下身来，重新调出了修改完税证的操作程序，示意王志山上前，记下了，道：
　　“我刚才听你们说，你们的的报表是因为税款入库级次设置的不对，这才让你们县级收入、地州级收入，还有省级收入和、国家级收入对不上手工统计的。这个好办，我只要打开这个名字叫做‘Foxbro’的数据库程序，重新设置下税款入库级次，重新建下索引，报表就没有问题了。”
　　王志山试着看了看金元富打开的程序，摇了摇头。金元富看他仍然不明白，道：
　　“志山，你分工后多久没有用电脑了？”
　　“六年。”
　　“那你得试着多接触接触。你有功底，不难。我要回去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走了，有机会再见！“
　　金元富走后，金玉叶拿起带来的手工报表，与电脑上的对了对，“咦”了一声，道：
　　“小王，你们这个金老师太厉害，数字一分不差。”
　　王志山这才明白，金元富上天入地的一顿神操作，不仅让他们完成了报表，还为两人省下了不少的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王志山不时琢磨着金元富留给他的，和金玉叶无所事事，看着身边的其他县同事，重复着他们已经完成的完税证录入和修改。
　　坐得近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她看到两人不时闲聊，惊异地问：
　　“怎么，你们干完了？”
　　得知两人早出了报表，并且无差错，姓柏的女孩凑过头来：
　　“你们怎么干的，我怎么搞不定？教教我啊！”
　　金玉叶眼睛转向王志山：
　　“我哪会。要问，你问我们这个小伙子。这次有他来，我感觉自己在电脑面前，成了土包子。电脑认得我，我认不得它。小伙跟我说半天了，我一句听不懂。唉，我们老了，下一步得靠这些年轻人了。”
　　负责培训的领导来了。看过各县报表，她表扬了完成了报表的几个县份，并点名表扬了率先完成报表的金玉叶和王志山。
　　王志山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
　　七年前临近毕业的那一年，他还是一名愁苦潦倒的学生。可一次选拔，他幸得伯乐，在金元富的赏识下，幸运成为一名种子选手。集训过后，他站到了全地区各学校、各县的种子选手面前，和他们一决高下。大赛中他一举突围，站到了领奖台。闪光灯前，他感受的是荣耀与快意人生。
　　毕业后，分工进了税务局，他收拾东西，走进江北。江北无情的现实，将他将学生稚嫩的梦想，无情粉碎。随后六年的时光，他没有再次摸到梦想中高大上的电脑，甚至连电脑的影子，也只能在梦里相依。有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支笔、一本完税证。以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他怀揣完税证和笔，骑上自行车，穿行在太阳与风雨的路途里。税收年复一年，街头月复一月，他的面前，先是街头小贩、后是村子村民，最后甚至是商铺个体户，以及不同的大小企业、公司，他混迹其中，艰难奔走。
　　六年的煎熬，让他没了青春梦想，没了豪言壮语，只为碎银几两，为颗粒归仓，也为贫乏的物质和一日三餐。走过无休无止的争执，全是没完没了的冲撞与惊险。
　　所幸，身子喂进去，绝境才是考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终有回报。人在清苦前，只剩下赤诚；站在风雨中，难免抱团取暖。物质的清苦与工作的艰辛，他和身边的同事们，结下了战友般的真情，多了相濡以沫的朋友情怀。
　　一路蹒跚，一路艰难。他和战友们，走过了青春年少，冲出了艰难险阻；虽饱尝冷暖，却苦尽甘来。岁月洗礼，他们穷则思变，挺直身板，逆境坚守，一路走来，站上了改革的风口浪尖。
　　人的一生，不就如此吗？
　　思绪回到培训班，他仿佛看到了未来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