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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夜难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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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对一场冲突带来的结局反转,始料未及。夜市摊的摊主们,面对发生的一切,对手持票夹的一老一少,多了体恤。
就在王志山顺利收下最后一个摊点的税款时,电影院突然涌出了散场的人群。人群像是满灌的河堤开闸放水泄洪一样,鱼贯而出。人群有说有笑,看着一老一少的两个收税人,站在寒风中,一脸不解。
人影渐渐稀少,车马喧嚣终归清冷。
即将离开最后一个摊位时,王志山眼角的余光,一眼看到摊主安放电影院出口背风处位置,坐了熟悉的身影。其中背对他的,是张家善和马文龙。两人与熟悉的农行营业所朋友,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烧烤,谈笑风生。
王志山怔住了。不用计算时差,他知道自己和秦玉文一家人起冲突时,一伙人已经跟现在一样,安坐其中,享受着美食的愉悦。路人闻风而来的剧烈争吵,仿佛与他们无关,甚至,成了他们的下酒菜。寒风和冰冷中,有人急火攻心、肝肠寸断,有人大快朵颐、快意人生。两相对比,有人笑似莲花,有人仿佛青苔落叶般洒满心室佛堂。
定格这一刻,心痛让王志山刻骨铭心。
他手脚冰冷,久久无法平息内心的哀婉与叹息。
上宿舍楼前,谷文武还在庆幸“还好没有打起来!”
在向王志山总结这一晚之行的得失之前,事实上谷文武着实庆幸了一路。从电影院门口,再到税务分局,两人在稍无声息的院坝中站定。
谷文武依旧喋喋不休,不厌其烦。他丝毫没有在意到王志山的心如死灰。冲突始料未及。无论伤及任何一方,都会让人担惊受怕。事情至此,谷文武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毫发无损,完好归来,他的手中,甚至还多出了几年来的陈欠税款,无一差欠。钱款落袋为安。相比去时的满怀忐忑,此时的谷文武满心欢喜,笑得眉毛颤动。其中因果,谷文武不忘老师傅的身份,拖住即将上楼的王志山,站定,还在又惊又喜:
“他娘的!看来收税这工作,领导要求我们双人上岗是对的。你看,要不是你唱黑脸,跟秦玉文那小子,真刀实枪地对着干;我再顶上,唱个红脸,为你圆场——都说唱戏的要个做打的,少了谁都不行,我看这话灵!要不这样,你说,这税怎么收得进来?!小王,看来我俩是绝配!等下回,下回我一定让你跟我搭档……”
谷文武的话,王志山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心头一片茫然,像是整个天空,掉落在地。
他心里苦苦的。与满心欢喜、脸上堆笑的谷文武相比,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
几个小时前,他血气方刚,直面叫嚣的秦玉文,他气血翻涌。
此时他气血冰冷,抑郁难消。
再回宿舍,心不在了。
寒风冰冷,把一切带走。
难圆的,成了道义童话。
与谷文武分手前,他淡然地说道:下回搭档,不做也罢。
在谷文武的惊讶中,他上了宿舍。
宿舍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可怕怪兽,让他失眠。
税务分局楼栋的黑夜静如深渊,神秘沾染着恐怖,令人害怕。
巨大的屈辱感挥之不去。这一晚,他分明地感受到了肚中的饥饿与床被的单薄,无法入睡。曾经的谩骂和污辱,晃动着,一幕幕浮现眼前,引发内心阵阵哀嚎。他实在难以想明白,头顶“共和国税官”头衔的工作,竟是如此卑微、如此可怜,直至孤立无助!
屋外的漆黑,内心的挣扎,他睡意全无。身外有个静得吓人的分局院子,内心有的,只剩下难以平复的心痛。他不由地想:我该怎么办?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怎么办?毫无疑问,冲突还会很多;不期而遇的委屈、无耐、甚至是悲惨的结局,全朝他袭来。谁也保不齐,下一次何时到来。这样的日子,它何时是个头哟?!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该怎么办?”
他想到了息事宁人。或许是该退一步,忍气吞声。可现实一再告诉他,自己再怎么满腔激情,他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在无赖面前,退让不是办法。它只会招来得寸进尺的蛮横,甚至霸凌。退缩绝非明智之举。就像几个小时前,如果不是他忍无可忍,挺身上前,扮演谷文武所谓的“黑脸”,那谷文武的“红脸”,恐怕无济于事,难以为继。他受不了谷文武乞求与告饶似的絮絮叨叨。那样的忍让,只能沦为懦弱,陷入可悲可叹。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对的。当一场纠扯无法避免,就成了碾压一切的较量。所谓的智商、情商,在无退路时,只能让位,最终沦为“不是东西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肉身及力量对比。
无论如何,总得有人针尖对麦芒地顶上去。压倒一方的力量显现,才能让纠缠和毫无原则的耍嘴皮子,得以压制。想到这一点,他稍稍好受一些。他更多的,想到了忍让的下场。或许那样也可以收场。但躺到这里来的,一定会是多了吐上脸来的唾沫,那只会带给他巨大的屈辱与压抑。压抑多了,也许将成抑郁。
他想到了谷文武骂他愣、骂他傻,是个“愣头青”,实则,是在让他“换位思考”。是的,如果换位思考,站在对方角度该怎么想?也许是人家确实有困难,或是我们工作方法不对,何况他最终也没有对自己怎样。转念一想,他心里好受了些。一场不必要的冲突算是化解了。只是他放不下。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心痛,是侮辱与酸楚。而这种酸楚,更多的来自于他不经意一暼。在冰冷的寒风中,一盎温暖的灯火处,蓦然回首的,竟然是谈笑风生的同事,以及随风飘来的酒肉香臭。
有情,又无情。
黑夜中,王志山悲喜交加。
子夜时分,董留成回来了。他看到王志山的房间透着昏黄的灯光,敲打着窗户,大声问道:
“阿山、阿山,你在干什么?”
王志山开了门。
见到王志山一脸失魂落魄,董留成吃了一惊。问过王志山的遭遇,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两个曾经的校友,现在的挚友,一时间陷入了沉寂无声。
夜晚在王志山的内心,刻下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