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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座谈会议 ...


  •   由工商所联系、通知的乡镇个体工商联和个体劳协负责人,陆续赶来。
      时间下午两点。不大的税务分局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王志山清点人数,到会人数一共三十人。除了体工商联和个体劳协的九人外,还来了各乡镇经常露脸的个体业主们。
      会议开始,董留成先对到会各方致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再将个体税改的想法,报告详细。
      到了发言时间,他将发言权交给代表们,请到场的每一位畅所欲言,发一发言。
      第一个站起身来发言的,是郑中怀。
      郑中怀年近五十,是江北个体劳协的委员、干事。他名下没有店铺,多年为个体劳协奔东路西,服务劳协众多成员,办理各种事务,一直是江北工商、税务的联络员。一张口,他对这次税革,是肯定的:
      “刚才听了董副局长的介绍,我听出来了,这次税改不是上头安排摘的,是税所结合本地各种实际,发明创造出来的,用一个新鲜的说法,也就是‘首创精神’。我听下来,税所是为咱们各家各户(纳税人)考虑了的,结合实际、可以说是接地气的。可以设想,要是它落地生根,不单单是方便了各家各户,缴税把钱在存到银行就完事,也就省得大家今后再往税所跑,节省了我们的时间、人力,是好事,大好事。说到这晨,我在这里表个态,对于税所的这次改革,我举双手赞成。下一步,具体怎么做、怎么改,就如董副分局长所说,国税分局人手少,通知每家每户的工作量大,那我愿意代表江北个体劳协,该出力的出力,该出人的出人,为接下来的改革,尽我们的绵薄之力。”
      郑中怀的发言,引来不少人的点头附和。
      会议至此,算是开了个好头。董留成悬着的心,落了一大半。
      他长长舒了口气 ,露出了会心的笑。会议开始前,他担心有人不理解、不支持。眼下郑中怀的发言,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郑中怀坐下,董留成扫了一眼会场,示意其余人接着发言。
      叠翠、龙泉的委员们不甘落后,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正要说“我说几句”,一转身,看到有人跟自己一样要发言,愣住了。
      会议室一阵欢笑。董留成笑盈盈地,指了指其中一人,说了句“你先来”,再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另外的人先坐下身来。
      令人惊讶的一幕,不期而至。
      一直站着的人刚要发话,被人一声“等一下”,打断了:
      “等我先说几句……”
      话音苍老。人人转头看向插话之人,是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的罗遇春。他没有起身,双眼盯着面前的茶几,“嗯哼”地一声清嗓,不容置疑地开了口:
      “我先声明,他郑中怀不能代表我们江北个体劳协会。我才是江北个体劳协主席。从1986年劳协成立到现在,我当主席十年了,最有发言权。在座的很多人认识我,也到我的批发部批过货——只有我,才能代表我们江北个体劳协;他郑中怀说的,是他自己的话,不代表一级组织。我想说,你们税所的改革,有问题,至少,它不符合上面的大政方针。上面精神,是不会让他们这样搞的……”
      人人呆住了。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看向罗遇春。他青白的脸,涨得通红。看得出,他憋足了气。要是不容他发言,他会不吐不快:
      “为什么这样子说呢,因为改革非同儿戏,绝不是弄着玩的!你们看以前的县革委,今天革这个命,明天革那个命的,革来革去,最后不是一场错误?历史证明,只要经不起检验的东西,就是非法的,甚至是违法的!在这里,我想试问税所的几位,你们的作法,经批准了吗,谁批准的?你们做这些事情之前,征求大家的意见没有?我看没有。不发扬民主,不去听听群众的呼声,就值得推敲。是你们的一根筋、少数人想法、做法。民意不能违。什么事情,不经众人允许,你们可别把群众当成粪桶的耳朵——摆设。至少,你们最好听听群众的意见嘛。我说这些话,绝不是空口白牙、张口乱说。毛老人家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经过调查了。来开会前,我问过很多人。多数人的说法,现在生意不好做,税不能加了。你们什么改革?我看还是想让小猪吃小猪背、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换个名头,想薅众人的毛!不合法的做法,改来改去,你们想干什么?无非还是加税嘛!噢,税是你们是想加,就能加的?谁批准你们的?你们倒是想着法子加税了,愿意加税的人,又在哪里呢!我是劳协主席,就得替广大个体劳动者着想,我要代表广大会员说几句。要不然,我这个主席干什么吃的?劳协、劳协,就是上面成立的劳动者协会。和工会一样,它还是一级组织嘛。我既然是主席,那我就得把好这个关,代表群众意见,把该说的说出来。我的意思,是你们这种改革,一无根据,二无哪一级批准。你们不搞,后悔还来得及!要是搞了,群众反对,谁来负这个责任?”
      罗遇春声音大,一阵高过一阵。被罗遇春点名道姓的郑中怀坐不住了。他“噌”地起了身,对罗遇春道:
      “老罗,你说话是不是有点过火?什么未经批准、什么群众呼声,从哪儿讲起?我怎么没有听谁说过这些呢?”
      遭遇郑中怀的顶撞,罗遇春顿时坐不住了。他额头青筋暴起,两颗眼珠子,鼓鼓的,似乎要挣脱眼眶的拉扯,迸冒出来:
      “没你说话的份!你一个小小的委员,跟我说这些不够格。你来开这个会,还是我同意的呢,你跟我唱什么反调?你的话,最多能代表你个人!我组织,你个人,有什么意见,你可以保留!”
      座谈开了个头,遇上人搅和,而且搅和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兄弟、同事和朋友马文龙曾经的岳丈大人。董留成吃惊不小。他少有地挺直了身子,之前的放松状态不再,变得紧张。
      王志山看着面色红胀的罗遇春,成了陌生人。他屏住呼吸,惊呆了。而被罗遇春喷得一无是处的郑中怀,一脸尴尬,张大了嘴,愣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会场室人人在成了泥塑土胎的雕像。不少人交头接耳,陷入一片窃窃私语声中。
      董留成的脸上,多了难堪。他整个人表情变得僵硬。眼睛睁大了,嘴角的肌肉在不住抖动,可嘴巴动了动,几次想打断罗遇春,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会议室变得安静无声。罗遇春不说话了,董留成“呵呵”笑了笑,道:
      “呵呵。老罗,我尊敬的罗主席。你知道你每天都要喝上二两小酒,说老实话,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喝高了,喝了不止二两?”
      罗遇春抬头瞟了眼董留成:
      “喝什么酒,我一滴未沾!你当我在跟你讲酒话哪?我告诉你姓董的,我讲的可是大白话、大实话。什么喝酒,你别当我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别拿我当烂酒罐,更别拿酒来岔我话!我不是你说的酒醉老倌,更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放在你们税所,姓马的是,放我身上,我不是。我告诉你,我今天清醒着哪。想跟我谈什么改革,你还年轻、嫩点。想当年,我是最早的一批知识份子,什么改革呀,革命啊,什么我没有见过?我说法见不得你们这些人口袋里头掏政策、只会胡弄人!我再次申明,你们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得!要是不听我劝,硬来,是要犯重大错误的!”
      董留成一时语塞。
      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一样的罗遇春,不仅搅局,还夹枪带棒,把“姓董的”、“姓马的”捆在一起,搅在一堆,明显有着针对性,更似在个人泄愤。
      董留成被压制,国税分局的另一人起了身。
      起身的是王志山。以他多年的职业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候,他会针锋相对,来一场与罗遇春的针尖对麦芒:
      “老罗同志——算了,出于尊重,我还是叫你一声‘罗主席’的好。你敢说我们的改革是非法的、甚至违法的,那我请问,我们究竟违反了国家的哪部法律、哪条、哪款,惹得你这么上纲上线?”
      王志山的出现,罗遇春始料未及。在场的税务分局,就董留成一位领导,他明显未料到王志山会在这个时候站来,如此一问。
      在眼珠子滴溜溜一翻乱转后,罗遇春不愧为资深的劳协主席、江北曾经最大的个体批发商。多年的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他一眨巴眼,话锋一转,变了话头:
      “还问我你们犯了什么法呢!我问你,你不就是想让我们群众多缴税吗,我不怕你。咱一不偷税漏税,二不抗税犯事,在税收问题上,我什么时候含糊过?就我这么积极纳税的人,只要你们来收,我什么时候叨过二话?可你们呢?我们依法纳税也就算了,你们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我们去跑什么银行,去存什么税款,这样的那样的放屁脱裤子,你还合法了?”
      答非所问,王志山最近的戳中对方软肋了。他“嘿嘿”一声,笑了:
      “嘿嘿。你的意思,缴税是你说了算——你想怎么缴就怎么缴!那依你意思,是不是你想在家里交,我们就得上你家;你想来我们这里,我们就得在这里等;换个缴税地点,让你去银行缴,你不乐意了,不干了,就说不是群众意见——我再换个说法。就算是我们税务分局今天设在这里、明天不设这里了,要从北门搬东门,你也只来北门缴,不去东门?如你所说,你依据的又是国家的哪部法律、哪条、哪款?”
      一席话把罗遇春绕得晕乎乎的。他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会议室爆出一阵哄笑。
      笑声里,罗遇春很快恼羞成怒。他首次站起身来,冲王志山嘶吼:
      “你什么东门、西门的,完全是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我听不懂你说啥。我只告诉你,你们些人就会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一番对阵,罗遇春阵脚大乱。王志山不愿意放过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继续道:
      “是黑是白,还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你得问问在座的各位,现在是下午四点钟,我们税务所外头的天,是黑、还是白?你不是最讲民主嘛。你说你‘来这里之前,我问过很多人’,你不妨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你究竟问过谁,谁说的我们这次改革就是要加税?”
      “我,我绝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如假包换!要是我有一句假话,我这把老骨头了,不得好死。就让老天,在我一出这道大门,就被车一头撞死!”
      罗遇春急了,变得赌咒发誓,明显在博取同情。王志山知道他的死穴在哪儿,不被他指天指地斗狠的糊弄,再次步步紧逼:
      “你也不用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着出门被车撞死,不吉利。不就缴个税吗,发这么大的誓。你只管跟我们说说,你问的是谁,具体哪家、哪户,事后我好去调查。”
      罗遇春一时语塞。遇上个王志山,他如同遇到了克星。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中,他恼羞成怒,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呼呼”喘着粗气,两眼血红,想再说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志山不再面对罗遇春。他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双手一摊,做了个打开胸腔的手势,道:
      “就刚才,大家也听到我和罗主席的争辩了。罗主席的意思,我总结起来,无非几点:第一点,是我们税所的这次改革,至少得经他的同意。可他没有说,经过他同意的改革,才是合法的改革,至于我们不合法,是违反国家的哪部法律、哪条规定,他说不清楚;第二点,是我们这次改革,我们没有走民主程序,他走了。他问过其他业主意见,我们改革的目的,是加税。但我们自始至终,都在明确,这次改革仅涉及缴税方式、缴税地点的变化,与税款多少、加不加税、缴多缴少,没有半毫钱关系;最后一点,我想说的是,咱们的缴税地点,是税务局指定的,不是任何人可以自作主张。在没有银行网点愿意代收的前提下,大家只能到税务局缴纳——换言之,是到税务局缴,是到我们现在的江北北门缴,还是今后因为税所搬迁,搬到北门缴,最终应本着方便大家就近缴纳的原则,商量着定;可罗主席说了,我是在‘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请大家再探讨探讨,我和罗主席之间,谁说的对?”
      话音一落,会议室一片“嗡嗡”声。人人交头接耳,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像是困兽犹斗,罗遇春坐不住了。他再次起身,手指向王志山,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怎么跟我家姓马的狗屁姑爷一个样,黄口白牙,一张嘴就胡乱咬人!我告诉你,我今天我代表的是劳协,一级组织,来跟你说理的,你可别在这里满嘴喷粪!”
      就在众人以为王志山会针锋相对之时,王志山一改常态,“嘻嘻”笑了:
      “嘻嘻。哎呀,我说罗主席,我来江北多少年,就认识你多少年头了,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讲,你代表劳协,又是一级组织呢!那是不是你是一名党员,我提反对意见,就是反党呢?还有。你消消气,跟大家说一说,‘你他妈的我家那个姓马的狗屁姑爷’,是谁啊?是不是原先招赘你家的马文龙?他是我们原先税所的人。我们关系挺好的。只不过我听说他离婚了,不再是你家姑爷了?怎么,你现在又把他当你家姑爷了?”
      会场一阵暴笑。
      暴笑声中,罗遇春咆哮起来:
      “你小狗日的,完全是人身攻击!我告诉你们一个个的,以后再开这种会,别请我来!我可不想再受你们的气。什么玩意!”
      骂着人,他跌跌撞撞,出了会议室。
      他的身后,无人跟随。
      会议室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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