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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一工一农 ...


  •   中秋节的头天,税务分局的工作歇得比以往要早一些。人人忙着去采购过节的物品,王志山正要去加油站,董留成来了。
      见到王志山没走,他喜滋滋地上来,对王志山道:
      “阿瓜,恭喜你。算老天有眼,你这回和小润仙的事情,怕是板上钉钉了。”
      王志山愣住了,不解地问:
      “你想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董留成一脸的喜不自胜,止不住地道:
      “你得感谢钱春那小子呢!有他在你和小润仙中间横插一杠子,歪打正着,帮了你。多了个钱春,表面是你情敌,实际上是你福气。你和小润仙的关系,稳了。”
      看着董留成高兴不已,王志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董留成将他拉到一边,道:
      “我最近不是申请入党,常去粮管所那边学习吗?今天我去的时候,有人在大谈特谈你,还有小润仙。我是税务所的,话自然传到我面前。我装作不知情,说话的人越发得意,我这才弄明白,对方在撒你和小润仙的不是,肯定别有用心。你猜你猜传话的人是谁?是钱春。他在说什么?说小润仙到他宿舍呆了一晚!你跟小润仙的事,他肯定知道。只是他钱春自以为可以跟你竞争,可又心虚找不到筹码,这才四处散布,说小润仙和他谈恋爱。他钱春自以为可以拿这事作文章,胁迫李润仙;恰好相反,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不等于在你和李润仙中间点了把火,逼着李润仙表态,把小润仙推给你吗?以他的条件,拿什么跟你比?小润仙就算瞎了眼,也不能看上他,将你放一边嘛!”
      去了加油站,王志山与钱春不期而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人在狭窄的食堂门口站定了,异常难堪。冤家路窄,可两人谁也没有想到冤家如此路窄!
      王志山恶心钱春。想着之前的种种,他本能地想冲上去将他暴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气,可钱春的小身子骨,受不了他的一拳头。他收了心,将紧握的拳头,舒展开来,变成巴掌,大大方方上前,伸了出来:
      “哎,钱春,好久不见!稀客稀客!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以前也不见你过来呀!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不时常来这儿?”
      狭路相逢。钱春被王志山堵了个正着,人站在李润仙的宿舍门口,前方是王志山,后方是宿舍,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脸由酱油色变成了死灰。好在他脸皮厚,在极力掩饰过不安后,反客为主:
      “我常来的呀!我来找润仙……噢,你也来啦?”
      听着钱春叫李润仙“润仙”,王志山心里一阵厌恶。他以其人之道,反制其身,冲不远的宿舍方向,大声叫起了李润仙:
      “小润仙,小润仙!”
      李润仙应了一声,人站到了宿舍门口。
      “人家钱春来找你,你怎么不来见见他人呢,不礼貌嘛!”
      面前的两个男人,让李润仙一愣。
      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相加的不安与喜悦,无视钱春,相反对着钱春后头的王志山道:
      “你瞧瞧你,干什么去了,一头灰!是不是放着大路不走,上哪儿钻了刺窠?(笔者注:刺窠,本地方言,又作迭词‘刺窠窠’,指荆棘或者杂木丛。)”
      王志山没有打处放弃钱春,答了话:
      “那,有热水没?有热水,给我冲水,我洗个头。”
      配合着王志山,李润仙没说过多的话,转身进了厨房。再次从厨房出来,她拎了热水茶壶,示意王志山上前,到她面前蹲下,为他冲水,给他头上抹洗衣粉,为他洗起了头。
      厨房面前的走道狭窄,容纳三人,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清晰地展现了三人的全貌。
      与钱春而言,两人的默契,他能感受冷漠和疏远;也让为彼此洗头的两人,多了足够的空间,感受、变化着三个人的微妙心态。
      属于三人不足十平方的空间里,人人自由。两人自由呼吸,诉说亲疏远密。这种距离,像是国画中的留白。看似空白,实则蕴含着情谊发展的余地,让双方在相处中不断发现新的惊喜,增添新的色彩。而且,三人距离保持着能够避免过度的依赖,不给对方更多的私人空间,导致友谊的瞬间崩塌。
      钱春被晾在一边,呆若木鸡。两人瓷意地享受着温水流过两人间的亲昵中,李润仙像是变了个人,少有地大方,不他洗发,还不忘大声问他:
      “水温合不合适?”
      王志山装作避开着洗衣粉沫子,瞇着眼,有意无意地瞟着一旁的钱春,不忘跟他闲聊,问他,你们这个中秋单位放假了没有,打不打算回家过节?
      一场三个人的好戏,直到金元华的到来,方才告一段落。
      金元华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幕。远远地,他大声叫着钱春的小名“四红”,叫他:
      “四红,你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不会过来办公室坐一坐?”
      钱春灰溜溜走了。
      洗头当成了两个人的默契表演。
      一场表演,将旗帜插在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似是保卫战,更似宣言书。
      第二天是中秋节。王志山一身正装,去了李润仙家。
      李润仙的家与王志山家相距没有几公里,是另一个更为古老的村坐。
      走进村子,四处是低矮的瓦房,狭窄的巷道。静谧中透着古朴。一条巨大的阴沟前,两人被挡了下来。
      王志山上前,小心地为李润仙扛上单车,跨过沟,像是翻山越岭一样。
      再往前走几步,是一片开阔的田地。田地绿油油的,刚种下的小春,没长出嫩芽,空旷的田野透着一种中秋特有的苍茫。
      家门口的农田,舒缓着王志山紧张的情绪。他稍作整理,一身笔挺的西服,跟在李润仙身后,推开门,进了门。
      一扇大门之后,又多了一扇中门。
      两门相隔几米,依次推开,是一套典型的农村庭院。人多,七、八人的身影,带着叽喳杂乱,扑面而来的一股满满人气。
      看到中门“吱呀”一声响后,叽喳声停了下来。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两人。
      李润仙一低头,放下手中的包,上了正上方的天井大鞍,加入了拣菜的队伍。而王志山,则被晾在了天井里。
      没有人打招呼。王志山放下提来的手中礼品,四面冲每个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王成山成了外人。他局促不安,四下里打量着,来缓解眼前的尴尬。
      房子是土木结构的熟悉的瓦片和土墙。
      抬头看天,进门处的八尺与天井没有分隔,天井正中多了一口水井,成了整个天井与八尺的中心。所有人的洗菜与择菜,在天井中完成;天井与堂屋,由隆起的大鞍石分界,大鞍石高出天井有腰际般的高度,要进入堂屋,得靠走厨房前的台阶,拾级而上。
      上了台阶,一个堂屋由木制板壁与分隔开来。堂屋有电视机的声响,门虚掩着。一套布艺沙发上,坐了两三个看电视的小孩。小家伙们看到王志山,是生人,一个个咧开嘴,露出了洁白的虎齿,重新盯向了屏幕。
      王志山退出堂屋,诺大的房子无处安放自己。
      李润仙看出了他的窘迫,让他去坐到门口,那里有风,不会被厨房的油烟呛到鼻子。
      王志山走到门口坐下,算是有了安身处。
      门口的位置视线良好,门里门外能看个通透。他伸头看了看外面,两门之间是拼凑出去的石棉瓦顶的一间房;再回头,门里头是老房子。王志山坐的门口算是八尺,头顶有瓦顶,脚下平整的水泥地,将天井和天井边厨房全部贯通开来。厨房有人在做菜,油烟探了头,扭着身子,钻上天井爬出了天空。
      一家人在张罗中秋节的饭菜,不时打量新来的王志山。
      对于王志山的新来乍到,没有客套,没有问候,人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有意将他晾在一边,更专注的,是赶紧完成手头的事情,顺便,不停地拉着家常,推进着烧火做饭的一道又一道程序。
      王志山很快发现了这家人与自己的家人有差异。来之前,他去了家里一趟。家里的姐妹们照例没有来。这是母亲一贯的做法。逢年过节,除非三婶发话,嫁出去的姐姐们是不能回娘家过节的。母亲在这方面素来讲究。嫁出去的女儿不该回娘家过节,节日不乏中秋和春节。要是有谁前来,会被母亲自责教女无方,不懂得着年过节,要在家,撑起婆家的天。
      可眼前一家人不一样。加上李润仙,姐妹们全来了。人人围着母亲,除了李润仙一语不发,大女儿李润琼和二女儿李润芬,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尖细,堪比女高音。除了嗓门高,她们还会不时爆出粗口,骂这个“狗杂种”、那个“臭乌龟”,听得王志山心惊肉跳。而身在其中的李润仙母亲见怪不怪。今天有王志山在场,她克制着自己,除了不看他一眼,还一声不响地任由嘴吧闲不下来的女儿们,絮絮叨叨。
      四个女人一台戏,声音回响在不大的老房子里,没有一刻安静。
      正在纳闷为何看不到一位男性成员,突然,门外有了响动。
      一阵摩托车的“突突”声响,在门外停了下来。很快,一个男人推门进来。男人带着风,脚步快。一进门见到开门的是王志山,脸上绽了笑容,似乎对王志山一见如故:
      “你来啦?”
      看着男人五十开外的年纪,王志山猜测他是李润仙父亲,起身,应了声“来了”,对方的笑声分外爽朗。
      有了与李润仙父亲的对话,王志山心头一点点变暖。从李润仙姐妹们叫他的称呼,来人正是家里的男主人,老金提过的李润仙父亲李四春。这位面色红润、说话柔和的老父亲,有着慈父般的平和。
      不多时,大姑爷和二姑爷先后赶到。
      二姑爷杨争朝风风火火,一进门,问候了声王志山,便一头扎进了厨房,拿起了勺;大姑爷李存正则不苟言笑,闷声不响,在王志山身边了坐下来,问过他在税务局,谈起了税务局的人和事,手里抱了支水烟筒,不紧不慢地“啵啵”吸着,话出奇的少。
      厨房里多了杨争朝和李四春的忙活,锅碗瓢盆的奏响曲紧锣密鼓。
      李四春在大灶前加柴添火,杨争朝挥舞着铲子和刀具,只有外头的大姑爷和王志山,闲聊着,一时无事可做。
      烟火气烧得越来越旺。王志山感觉,男主人齐了,却很少说话。不过他很快理解,一家人话头全被女人们抢尽,男人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杨争朝系了个大大的围腰,在烟熏火燎中,进进出出。偶尔人出来,是催促拣菜的女人们动作快点、再快点。他的催促,当即招来李润芬的一顿叫骂。叫骂夹杂着难听的狠话,什么“批的”、“砍的”,“挝的”,全有了。像是习惯成自然,一出口便停不下来。
      骂声令王志山不适。他如坐针毡,干脆起身,脱下西服,去跟杨争朝打了下手。
      看到王志山加入,杨争朝不客气,递给他一块砧板,外加一把菜刀,让他去砍鸭子、破鸡。
      堂屋前的大鞍石,收拾干净,王志山首次干上了刀工的活。
      小试身手,力气不成问题。几次笨拙的尝试后,锋利的斧头和菜刀,拿在手上越来越顺手,渐渐地,他上了手。
      几盘子的鸭肉、鸡肉上盘,王志山除了惊讶李四春的砍刀磨得像菜刀一样锋利之外,体力活让他的紧张舒缓开来。
      他很快融进了一家人,成了这家人的一份子。
      前后对比,他还是发现和家里不一样。家里只要有母亲在,厨房里的劳动,不用他上手。似乎他和父亲只要管好田里的重劳力活,余于的厨房,则是母亲的领地。要不是杨争朝不时催促,他不习惯做这些。
      有了男人的加入,女人们收敛了些。只有李润芬的大嘴巴子,没有一分钟能停下来。手头没了活,她打量起了李润仙脸上红里透红的脸,一番“啧啧”地惊叹之后,一惊一乍地道:
      “我家小润仙么,倒不是我说,一定是要嫁个有钱人家、拿个大价钱呢!你说什么,我把小润仙不当人,当人肉卖?当然啰!哪家不是生个好姑娘,上门的媒婆来把门槛给踩倒掉——我要个好价钱有什么不对!我说的肯定一点不错——不会错,错不了!你以为我是谁?我告诉你,医生的药不一定能当药吃,我说的话是能当药吃的——绝对的!我来问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哪朝哪代,有哪个人家会傻到嫁个女儿不要彩礼?什么什么,我乱说?你才乱说呢!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说的才对!养儿养女不为自己,为哪个?为什么千古万年的,都把姑娘叫‘千金’?不就是要个好价钱嘛!嘻嘻,话扯远了。不说别的,还是说我们家小润仙吧。啧啧,你们看她的脸、她的皮肤,手一上去能拧出把水来——嫩,还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她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如果不给她拿个好价钱,怎么对得起李家祖宗?!说着么,你们一个个不听,不听我的你们试试——咱家小润仙就是那种命犯桃花、大富大贵的命!一定会是大笔的彩礼,上好的人家!”
      李润芬的喋喋不休,令王志山开了眼。先不说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光听她东敲一棒子,西槌一榔头的,就很滑稽。
      刚开始,他觉得有趣,后来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家里没有李润芬的这个“当然”、那个“肯定”,再接下来,甚至是“绝对”。而这样的话,初听像是单口相声,细听,则是针对某个人讲的。话里话外,还是说给自己的。为此,他感觉到了不安。自己作为这家人首次登门的李润仙男友,她说这些,又是想在告诉自己什么呢?
      饭菜上桌,几个小孩围了上来。
      饭桌从楼上搬了下来,各种饭菜上桌,小孩在大人们跟前绕膝,将热闹气氛推向了高潮。
      菜上齐,李润仙的母亲成了主角。她上楼烧香,拜过天地,再下楼来灶神老爷,端了个碗,往每个菜盘子里取了菜,出门破了残,由李四春放了过节的炮竹,宣布开席,小孩们七手八脚,拿在手早已眼馋的鸡大腿,开始大快朵颐。
      大人们倒上饮料、喝上酒,闹哄哄的。
      王志山不喝酒,一个人静静地端了碗饭,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李润仙母亲悄悄坐到了他的身边。这位自始自终没有正眼打量过一眼王志山的母亲,一看别人不注意,小声开了口:
      “王志山。你一个单位的,怕是不习惯到我们这种农民家里来?你和小润仙一工一农的,到底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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