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165、组长平台

　　走出分局长办公室，董留成叫齐了所有个体专管员，宣布决定。
　　年轻的王志山走马上任。
　　分局里人人围住王志山，七嘴八舌。
　　李得淼对决定组长的会议一无所知。他以自己的方式，恭喜了王志山：
　　“好啊，囊瓜这回有你忙的了！说实话，咱们这帮人，分局最大的一个组，没有个组长，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早该有个组长了！以前张家善当我们组长，我们还算有个小头头，他升了副分局长，再不管我们了！我们遇到事情，抓头摸屁股的，没有个拿主张的，怎么行？”
　　李跃文一直是王志山的有力支持者。听闻王志山晋升组长，他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个臭囊瓜，这回真成我们的组长了！好好干，没人支持你，我举双手支持你！”
　　王正兴在一旁，拿了一根回形针当作牙签，剔着牙，笑嘻嘻的：
　　“好好干，年轻人！时代不同了。现在志了你们年青人大展身手的好时代。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组长官虽小，不经历这一关，你怎么挤进那个圈子，往上爬？年青人就该有年青人的冲劲、闯劲，不能象我，都成晚上快落山的太阳了。话说回来，以前是我带你，现在轮到你带我了！今后我跟在你屁股后头，你指东，我绝不往西，可好？”
　　王志山被围在一帮人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远远地，谷文武蹲在地上，“啵啵”地吸起了水烟筒：
　　“他烂娘的！我早就说过了，象王志山这样的年轻人，你他妈的早该提提拔了！不过话说回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死在沙滩上。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东。还是王兴正说得对，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咱们的。哪个来干这个组长，都差不多，只要不少了我的几文工资！个体户的税，不好收呐！跟老子以前在乡政府比，完全是穿着身皮的花子，伸手跟人家要钱。你王志山来当我们的组长，除了干活的命，未必能捞什么政治油水。”
　　张八一顺着谷文这话，“嘿嘿”笑了：
　　“嘿嘿，一个小组长不就是个干活的命？多大一个组长，谁来当，不都一样？俗话说，‘跟官吃官，官死转弯’。我大不了跟定你、吃定你了，王志山……”
　　张八一话音未落，被一旁的李得淼揪上了耳朵。剧痛之下，他“哇哇”大叫不止。李得淼松了手，冲他怒眼以对：
　　“说你老八十不会说话，你就头朝下，少说几句！什么‘跟官吃官，官死转弯’？就因为你这句话，得罪过多少回张兴福？真是狗改不了吃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会说话，你少说几句，可行？别一天到晚拿豆包不当干粮。以的阿瓜就是我们组长了，是我们的头，你又来这里叽叽歪歪的！”
　　聂云丽和李云焕原本是坐在征收办公室的，外头热闹，两人跑了出来。得知王志山当了组长，聂云丽的脸上，阴晴不定：
　　“王志山当组长啦？好事好事。恭喜恭喜。”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僵住了。
　　她的身后，来了郑立江。
　　郑立江算得上是分局长办公室的稀客。自打结婚后，分局长办公室成了他极少光顾的地方。听了董留成的宣布，他进了分局长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张兴福的面前。一番观言察色后，他试探着，问张兴福作何感想？
　　张兴福不说话。
　　一无所获后，郑立江变得皮笑肉不笑：
　　“呵呵，兴福，你让王志山来当我们个体组长，可年轻了点？本来嘛，凡事还是讲个先来后到的好。我就闹不懂，现在的单位是不是提拔个人，会不分先后，要后来者居上？真搞不清，是不是现在的人变了，连竹子都分不清，哪头是尖、哪头是节，哪头是根？”
　　纷纷扰扰，令董留成不安。
　　他拉了拉王志山衣角，示意他有话说。
　　王志山跟他走到了一个僻静处。董留成一看两头无人，这才道：
　　“职场水深，职场也辛酸。”
　　王志山：
　　“这个组长，你真不该提我。再者说了，我不想当这个组长。干工作，当不当组长的，还不是一样的干？”
　　董留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最后，他一脸坚定：
　　“其实，当不当组长的，本倒无所谓。关键是，人在体制内混，身后得有个平台。平台和人的关系，有时就像是演员和舞台。不是每个演员都会得到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演员要想登台，得有能力。一旦拥有了舞台，有些人会误以为自己是人才，很容易把平台的影响力当成了自己的能力，认为是自己成就了舞台。所以一个演员有时会被各种光环包围，容易膨胀、产生错觉，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甚至有人另谋高就，有的干脆单干。最后发现，谁离开了舞台，什么都不是，啥也干不了。当你身居舞台中央显赫一时，你就拥有各种权力和资源，别人会给足你面子，让你好办事，让你觉得自己无比的有能耐。实际上，当你没有舞台、或者放弃平台之后，你就会发现人们对你的态度变了。这不是因为你的能力变差了，而是因为你没有了平台的影响力。你当上这个组长后，无非多了个平台。你、我都是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我们得自己创建平台。现在平台摆到了你面前了，你得珍惜，别说什么‘不想当这个组长’的话。什么东西，都来之不易。你接下来，得当好这个组长。我们同事一场，我能帮你的，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余下的，全得靠你自己。你说，是也不是？”
　　王志山怔怔地看向董留成。
　　董留成看似平常的背后，竟然有如此深邃的眼光和洞察力，让他惊叹。有人说：“精明的人，不是让你感觉他有多强，而是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强。”这句话浮现在王志山面前，令他感动。他默默地看向董留成。董留成无疑是懂他的。就是这样的一位是师长、挚友，让他踏实，感动，以致于心里暖暖的。
　　他和董留成往前走着。董留天继续道：
　　“这个世界上大官好当，小官不好当。尤其是小组长，让我们很难。它的身份，首先是干事的；其次，才是管人的。说到管人，能管人的才是领导。管人是领导的本份。做事难，管人更难。现在的税务局，要想当好领导，其实，还是需要一定的素质和条件的。比如说，你要镇得住。一个单位或一个小组长，要有自己的权威，至少要下属见你很恭敬，绝不允许在你眼面前撒尿。二是敢拍板。做事该果断时要果断，除了能展示你的专业素养，还得显示你担当，让你有魄力，最好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三是有一定关系或者说人脉。这不代表庸俗。凡是当官得有靠山。要当好小领导，得有赏识你的人。要不然，不论你能力和水平怎么高，没有伯乐，你只能原地踏步。四是不怕训、不怕担责。工作上的事情，没人能做到十全十美。挨训、背锅难免。有些黑锅来自上级，甚至来自其他同级，你无法发火，有时只能硬生生自己吞咽，这就是所谓的‘转婉见识’。五是做人要活络。对于下属，能宽严相济的，就宽严相济；至于上级，没有灵活的做人方式就有可能得罪领导。比如我们分局，我们有两位意见相左的领导，你执行谁的，职位高的？谁知道这两位今后谁会更高升，对不对？”
　　一时间，分局税务分局由董留成一个组长，变成了两个组长。
　　两位组长无话不说，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有了王志山，董留成再不像以前一样忙得焦头烂额。
　　工作之余，董留成最放心不下的人是对花明容。
　　行走小镇多年，他如同走在危险边缘。四下里全是蠢蠢欲动。春江水暖鸭先知，董留成有着先知先觉的危机感。
　　花明容不一样。
　　她坐惯了银行柜台，每天坐守窗口，只管笑脸要迎，朝九晚五的日子云淡风轻。
　　花明容所在的农业银行，多了改革。
　　上头的改革方案下来，罗自有不惜花费重金，请来了宾馆的礼仪，让所有人学习规范服务，做到礼仪大方。
　　一连几天，花明容在董留成面前，变了模样。她穿上了单位配发的毛呢制服，一身正装挺刮；再在嘴唇涂抹上了鲜红的口红，变得象冬日里的梅花一样绚烂。
　　站到董留成面前，她笑盈盈的。再之后，她让董留成看她的步伐，变得英姿飒爽：
　　“老流，你看我这几天练习走路，练得怎么样？”
　　董留成瞇了眼，打量着花明容。花明容如同天上掉下来的仙女，让他装作吃惊不小，大张着嘴巴，止不住地道：
　　“噢吼，我的花轱辘怎么这么漂亮？往我跟前一站，我是无地自容，象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花明容强忍着不笑。她再次站定了，双手往腰间一放，猫了身，做了个下蹲的动作：
　　“顾客您好，欢迎您到我们农业银行办业务。我们将为您竭诚服务！”
　　董留成不作声。
　　花明容拿出了练习过无数次的露牙齿微笑服务，嘴巴一点点往后咧。咧到最后，她绷不住了，“扑哧”一声，掩上脸，“哈哈”笑个不停。这下，董留成终于大声叫道：
　　“一、二、三，四！露到五颗牙齿了，考核通过！”
　　职业使然，花明容过得无忧无虑，大大咧咧。
　　董留成不时叮嘱花明容：
　　“你小心点，别太招人眼！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要她不孤身一人出外；不要轻易出门。自己不在，得找上像王志山一样的朋友，有朋友相伴。小心那些“半截”，弄得个普艳梅的下场。
　　花明容懂董留成。
　　她心有不甘的，是父母一直冷着两人的关系。对于董留成，她感觉亏欠得慌。
　　每次回家，父母不冷不热，让她无可奈何。
　　横在两人中间的，依旧像是难以破冰的寒冷。